“公司对面的超市。”
戈美丽忍不住问:“你们公司在哪里?”
小伙子说:“机场路。”
小伙子两手叠放在前面,身子站得笔直,雪白的衬衣一个褶子都找不着,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公司员工。
下午戈美丽离开山语世家的时候,特地转到高禾汉那栋楼看了看。高禾汉买的是一楼,独门独院。戈美丽知道这样一个独门独院的价格,少说也得一百七八十万。戈美丽真不敢相信自己手机里存了这样一个有钱人的号码。
当然,这时戈美丽还没有丁点倪平平所说的那种“在场感”。倪平平约好了星期天来看房,戈美丽又收拾了一个旅行包,还有两个大袋子,里面装了两床冬天的大厚被,让倪平平顺便帮她运过去。
倪平平嘟嘟囔囔:“有没有搞错,把我这车当成搬家公司的大货车了?”
戈美丽说:“又没让你拉冰箱彩电,怎么就成货车了?”
倪平平说:“你们这没车的日子都是怎么过的啊,真是无法想象。”
戈美丽说:“有车有什么好?要花钱买车不说,还要花油钱,还有,你知道我们小区买一个车位多少钱吗,十八万呢!”
倪平平说:“怎么那么不开窍呢,谁让你自己挣钱买这些了?女人生下来就是为了花男人钱的!你得找个有钱人,让他给你买车和车位。你要是当初找个有钱人,还至于买个房子搞得每天一睁眼就欠银行的钱?”
戈美丽说:“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不是安志的同学?自从我们俩结了婚,你就从来没打心眼祝福过我们,总是一瓢一瓢地泼冷水。”
倪平平说:“我看你们俩的婚姻,是先站在女人的角度,后站在同学的角度。”
这天也跟星期六一样巧合,她们两人刚进门,戈美丽就从后视镜里看到高禾汉的越野车,她让倪平平停一下。高禾汉看到她从前面一辆车里出来,也停车下来了。戈美丽说:“谢谢你让人送笤帚和拖把给我。”
高禾汉说:“举手之劳,不用客气。还需要什么尽管说,这周边最近的一家振华量贩也有两站路呢。”
倪平平哪能对此视而不见,她热情万丈地从车里下来,脸上写满了“不要忽视我”的表情。戈美丽只好给他们介绍:“这是我朋友,这是我邻居。”
倪平平从包里拿出名片,说:“介绍得太简单了。”
两人在那里交换名片,戈美丽倒像个局外人似的。高禾汉也送了张名片给她,搞得她很局促,说:“我忘带名片了。”
高禾汉说:“没关系。”
倪平平边走边揶揄戈美丽:“你有名片吗?还振振有词地告诉人家忘带了。”
戈美丽说:“我怎么就不能有名片?”
倪平平说:“你们单位现在发劳保不发肥皂,改发名片了?”
倪平平挖苦起人来,那张嘴也很不善。
戈美丽说:“你别整天你们单位你们单位的,好像你以前没在那待过似的。你怎么对那单位一点感情也没有呢?”
倪平平说:“我这人一贯往前看,不留恋过去。再说,那单位给了我什么好处?除了剥夺了我三年的青春时光。当初我离开的时候你们都怎么笑话我的,现在呢,看看你们,个个给压榨得面黄肌瘦,还朝不保夕。你们现在除了剩下体面俩字,还有什么?”
朝不保夕这个词,倪平平倒是说得很贴切。他们单位这几年一直动荡不安,今天改革明天精简,岗位定编越来越少。
“所以啊,戈美丽,不是我不向着我同学说话,你现在既然已经离了,就得好好考虑一下后半生了,要是再找个安志第二,那你就是掉头走上老路,只能怨自己了。”
“你说得容易,我有什么条件找有钱人哪?奔四张的女人,长相一般,又不会像你那么风骚。”
“什么叫风骚?那叫风情!你别觉得风情是个贬义词,女人不风情,不是白来这世上走一回吗?”
其实很多时候,倪平平那些歪理邪说听起来还都有些道理。她忽然想起高禾汉来了,问:“刚才那挺帅的高总有没有老婆?”
戈美丽说:“我哪知道啊!倪平平,扯到人家身上可是不靠谱了啊!我和他就是邻居而已,在此之前连名片都没给过我呢。”
“你能让我信服吗?”倪平平乜斜着眼,“刚才一看到人家就急不可耐地跑下去,连你那衣服和被子都不管了。那你告诉我,你刚才跟他说什么呢?好像在谢他?”
戈美丽无可奈何地把登山和送笤帚拖把的事都简略说了一遍,倪平平说:“我觉得这高总对你有意思。探探他的底?看有没有老婆?”
戈美丽警告倪平平:“人家女儿都十二岁了,你别胡乱猜疑,把你那好奇心和想象力都收起来。别说我刚离婚根本不想再跳进火坑,就算想跳,也不能遇着一个就往那方面想啊!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整个人生观就是找男人?别废话了,帮我干活。”
倪平平不情不愿地接过一块抹布,抖搂着它,像抖搂着戈美丽不堪一提的人生:“你说说,这么多窗户,连个保洁公司都不肯找,这么活着真是亏死了。”又拉过戈美丽的手看了看,“阡陌纵横啊!女人的手怎么能祸害成这样呢?”
戈美丽说:“安志还夸我这是芊芊玉手呢。”
倪平平差点呕吐出来:“安志要是赞美这样一双饱经沧桑的手,那只有一个可能,感冒发烧说胡话了。”
“你嘴巴积点德能死啊?”戈美丽骂她。
“我这是恨铁不成钢。这世上有一种不开窍的女人,你要治理她们,就得下猛药。”
倪平平好像就是上天派来帮戈美丽改写人生的。又过了一个星期,星期六,戈美丽让倪平平陪她去商场买洗衣机和电冰箱,中午两人在振华商厦旁边的麦当劳吃完饭,倪平平说她下午有事,两人就在海港路分了手。
下午在新房等到四点多钟,电冰箱和洗衣机相继送到。安装好后,戈美丽正坐在地板上看说明书,手机响了,高禾汉来的:“看你家开着窗户,忙完没?下来吧,顺路送你。”
戈美丽犹豫了一下,那边高禾汉已经挂电话了。
“喜不喜欢吃辣?”高禾汉边开车边问。
“还行吧。”戈美丽搞不清楚状况,只好含含糊糊地回答。
结果高禾汉一下把车拐到一家湘菜馆门口,仿佛算计着时间问的。
“干吗?”戈美丽问了句顶愚蠢的话。
“请你吃顿饭吧,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家里人说一声?”
戈美丽早上出门时已经把加戈交代给安志了,想了想,没必要打电话,但又觉得这么接受邀请有点不那么对劲,就说:“高总,太突兀了吧?”
“一个老男人请人吃饭,要想不被拒绝,就只能突兀一点了,没办法啊。”高禾汉打趣道。
他这么一打趣,气氛就顺过来了,戈美丽下了车,说:“现在就抢老年人的饭碗,太早了吧?高总也就四十多吧?”
“本人高禾汉,四十五岁,括号周岁;生日农历七月初七;身高180.05厘米;体重74公斤。”
“生日七月初七,七夕?”
“是啊。好记。”
“身高180.05什么意思?拿游标卡尺量的啊?”
“小数点后面是估计值。”
高禾汉也有点小幽默,但风格和安志迥然不同。戈美丽听够了安志那种无厘头的风格,觉得高禾汉这种风格文明一些。这么一比,就比出了安志的低级。再想一想,安志其实也和她戈美丽一样,基本谈不上在这个城市里还有什么社交圈子,回家过着最普通的微生活,到单位整天和那几个熟知又熟的同事混在一起,要么就是跟退休老头老太太混着。就像一条养在缸里的鱼,根本呼吸不到别处的新鲜空气。没有环境,你能让他怎么高级?
一顿饭吃得戈美丽情绪杂乱。除了时不时地拿眼前这个颇有风度的男人跟安志比,同时戈美丽还发现自己有点犯贱,她居然像少女那样吃起饭来,小口,细嚼,不露齿,并且没吃多少就觉得饱了。或者换个说法,根本没有饿感。可是明明她坐在地板上看洗衣机说明书的时候,饿得已经恨不得把说明书当大饼撕着吃了的!
失去饿感的戈美丽边吃边怀了一下旧,她算了算,大概在十年之前刚和安志谈恋爱的时候,有过顶多一个月小口细嚼不露齿并且没有饿感的日子。接着安志买了一套液化气灶,放在单身宿舍门口走廊里,两人正式脱离了单位食堂。戈美丽也同步把自己变成一个准家庭主妇,很快,她就不会小口细嚼着吃饭了,胃口也大了,结婚的时候,戈美丽已经比刚毕业时胖了十多斤。
回家以后,加戈已经睡了。安志正在上网,屏幕上又是QQ对话框又是游戏,忙得不亦乐乎。戈美丽说:“真羡慕你,过着与世无争的微生活,每分每秒都沉浸在微幸福里。”
安志看了下任务栏里的时间,说:“哟,九点多了啊。敢问你这个不与世无争的巾帼女子忙什么惊天伟业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戈美丽说:“无可奉告。”
安志说:“误会了吧?我可不想过问你干什么去了,只是,今晚应该你带加戈睡。咱们既然已经分好了工,是不是都应该有点责任感?”
戈美丽说:“我把他抱过去不就完了?”
安志说:“他睡觉之前我做了如下工作,一,给他洗脚,二,给他讲故事。讲了两个故事。这些怎么算?”
戈美丽说:“我还你一晚上不就完了?明天后天都我带他睡。”
安志本来想雄心勃勃地和戈美丽舌战一番,没想到戈美丽情绪不在他这里,一副无心恋战的样子。并且恰在此时手机还响了,戈美丽接起来,拿着手机回大卧室去了。安志偷偷摸摸地潜伏过去,刚想把耳朵凑过去,戈美丽唰一下把门打开了。安志说:“我可不是偷听啊,我上卫生间。”
戈美丽说:“卫生间在那边。”
安志本来不想去卫生间,这样一来,不得不假装很内急的样子,往卫生间一溜小跑。
电话是倪平平打来的,一上来就问了句让戈美丽惊掉大牙的话:“和高总饭吃得还好吧?”
戈美丽说:“你怎么知道我和他吃饭了?”
倪平平说:“告诉你吧,我就是上帝派来改写你人生的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