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说服不了我。不可信。再说了,我现在对婚姻心灰意冷,你就别游说我了,不管那高总给了你什么好处。”戈美丽把手机又隔着茶几抛给倪平平,“你惹的祸,你解决。”
倪平平干脆利落地接住手机,没在手里停过两秒钟,反手又抛回去:“这是你的手机、你的事,我又不是你的私人助理。不过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参考意见。他不是祝你节日快乐吗,这多好回呀,你也祝他节日快乐。可是,7月11日,今天什么节日啊?你问他,什么节日。”
戈美丽就躺在沙发上给高禾汉回短信:“今天什么节日?”
呼噜声的提示音起,戈美丽翻看高禾汉的回复,告诉倪平平:“世界人口日。这节日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问问不就知道了?”
戈美丽不情不愿的样子,发了条短信,问:“对这个节日很感兴趣吗?”
高禾汉回道:“Everyone counts。”
“什么意思?”戈美丽知道第一个单词,第二个怎么也想不起来什么意思。倪平平从椅子上爬起来,用戈美丽的电脑上网,一会就查出来了,告诉戈美丽:“每个人都很重要。世界人口日的其中一个主题。看见了吧,中年成功男人是怎么表达爱情的。多深沉,多不一般。你就别犹豫了,下定决心,做一个现代版灰姑娘。”
“灰大妈还差不多。”
“戈美丽,你这人哪都好,就一点不好,自卑。或者说,不自信。其实你刚毕业那会儿不是现在这样子,我还记得你穿一条火红色的牛仔短裙,白色纱袖短T恤,不知道多明媚照人,多有气质!看看你现在,不修边幅,目光迷茫,看见个有点钱的男人怕成这样。你得让自己重新自信起来。”
“我那时候才八十多斤,唉。”戈美丽遥想当年,一副心向往之的样子。
“你要有这样的想法:我现在貌美如昔。”
“去你的。”
两人一个躺在沙发上一个躺在椅子上,围绕高禾汉聊了一中午,冰释前嫌。
下午戈美丽时不时瞄瞄躺在桌子上的手机,有几次还拿起来检查,仿佛它自己从振铃模式转到了静音模式。王娜也埋头捣鼓手机,短信一个接一个。戈美丽发现自己有点嫉妒王娜,就给安志发了条短信:“下午我接加戈。”其实平时她和安志的习惯正好与此相反,只有在戈美丽不能去接加戈的时候才给安志发短信或打电话。再说了,戈美丽桌子上明晃晃地摆着一个电话机呢,单位内线,五位数的号码,一拨,立马就接通安志办公室了,不比费尽巴拉地发短信方便?
可戈美丽就是变得不正常了。安志还以为她没打内线电话是因为不在单位呢,也就用手机回了条短信:“知道了。”安志回复的呼噜声一响起,戈美丽就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来翻看,仿佛在告诉王娜:你以为就你有短信?又仿佛在告诉高禾汉:你以为你不来短信我就没短信可看了?
从这天开始,手机成了戈美丽的一个心事。她陷入此前从未有过的一段矛盾情绪中,一方面盼着高禾汉的短信或者电话,一方面又持抗拒态度,怀疑自己这样是不是很不道德,刚离婚就被别的男人扰乱了心思。她以己推人,做这样的设想:假如在这十年婚姻当中,有一个像高禾汉这样的男人出现,让她动了心思,那她和安志有什么不同?如此看来,原因只在于这十年她的生活中没出现一个不是安志的男人。
这样一想,戈美丽有时就会原谅一点安志。用倪平平的话说,你学会从人性角度看问题了。
正当戈美丽学着从人性角度看问题的时候,毛同桌却不合时宜地跑到烟台来了。这自作聪明的女人动身前一周从网上订好酒店,下了火车,入住酒店,打扮停当,这才给安志打电话:“请我吃饭吧,我在烟台。”
尽管已经离婚,安志还是吓了一跳,问她:“真的假的?”
毛橘说:“当然真的了!”
“大热天,千里迢迢的来干吗?”
“单位组织旅游。”
安志这才把心放下一半。老干部科还有个科员曹雪,女的,安志跟她说外地来同学了,有事先走会儿,就不跟科长请假了。曹雪年龄不大,却特别聪明伶俐,每当安志有事外出又不想和科长请假,曹雪就充当打掩护的角色,总能滴水不漏地把科长哄骗过关。
安志走的时候大约是四点,也该着他运气差,平时加戈幼儿园是四点半接孩子,加戈报了美术特长班,星期四这天下午学画画,五点钟接。戈美丽订的沙发,本来应该三天前就到货,拖到这天下午才来电话要送货。戈美丽四点一刻打安志办公室的电话,想让他去接加戈,曹雪却告诉他安志接待同学去了。
只能怪安志自己了,没交代曹雪瞒着戈美丽。其实他走之前也想到了这一点,又担心这样引起曹雪猜疑。戈美丽那么自尊,要是单位的人知道她和安志离了,后果不堪设想。
“戈姐,安科没给你说啊?”曹雪问戈美丽。
“我手机没电了,应该是发短信了我没看到。他们在哪吃饭你知道不?”戈美丽一边压住砰砰乱跳的心一边套问曹雪。
“南洪街的比格比萨,我给安科推荐的。6月15号上新品了。”
“同学大老远来趟烟台,这安志也真是,怎么不请人家吃海鲜大餐呢。”戈美丽不得不继续往下装。
“安科说他同学海鲜过敏。”
戈美丽不敢肯定这同学是不是毛橘,权且先按毛橘来处理。但又能怎么处理?新房那边得抓紧过去,毛橘重要,沙发也重要。戈美丽狠心打了个车,边往新房赶边给安平打电话,问她能不能帮忙去接加戈。安平最近一段时间都没去山语世家,自从装修完工,戈美丽就没怎么看见过她,打了电话才知道,老彭他妈齐桂花生病了。无奈,戈美丽又打给安然,安然人在外地。最后好歹澎湃答应接收加戈。
在戈美丽满世界打电话期间,安志来了条短信:晚饭不回家吃了。
他们离婚以后,除了分居,一切还按照原来的生活模式,饭在一个锅里做,做好了在一张餐桌上吃,只是成立了专项资金应付家庭开支:每人各出一千放在一起,伙食费、水电煤气都从这里出,花完了照这个数目再往里续。所以,在不在家吃饭还都是要打招呼的,否则,饭做多了,浪费的是两个人的钱,另外,付出无谓劳动的一方肯定是会不高兴的。没离婚的时候大不了唠叨两句,离了婚,任何一件小事都要升级到讨个说法的高度。
戈美丽没回安志的短信,在新房里把沙发等到以后,先去澎湃的画室接加戈。加戈幼儿园里的特长班有轮滑、跆拳道、舞蹈、绘画,照戈美丽的愿望,她是希望加戈学跆拳道的,但加戈对绘画更感兴趣。之所以如此其实就一个理由,加戈崇拜澎湃。澎湃是学美术的,因此加戈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上画画特长班。对此安志时常心里不平衡,觉得儿子应该崇拜他这个当爹的。但这可由不得人。每个小孩在小的时候似乎都必须崇拜一个人,这个对象是谁,孩子有自己固执的看法。
澎湃告诉戈美丽,加戈今天在幼儿园向一个女小朋友表达爱慕之情了,戈美丽又惊讶又觉得好笑,问加戈是不是真有这么回事,加戈却不说。澎湃说:“遭到人家拒绝了,郁闷着呢。”
戈美丽说:“你才多大点啊?可千万别学你爸。”
这天的戈美丽是气愤的戈美丽。安志回家以后,她把加戈的事拿出来做炮捻子:“你儿子早恋了。”
“注意一下措辞好不好?五岁的孩子早恋?”安志坐在沙发上拿起遥控,乱找频道。
“在幼儿园里向女小朋友示爱,被人家拒绝了。不信你明天问问他。真是什么爹什么儿子。”
“示爱?牛,我儿子勇敢。”安志自豪地手舞足蹈。
“这像当爹的态度吗?”
“我上幼儿园的时候也喜欢过班里一个女小朋友,那有什么啊?你得注意保护他纯真的情感萌芽。”
“这才幼儿园呢,懂得什么情感啊?”
“儿子像我,情商高。”
安志沾沾自喜地自夸,却被戈美丽揪住了小辫子:“哼,我看你情商也是够高的。”
“我听着这语气不像表扬,像打击挖苦。”
“比格比萨的新品薄脆比萨好吃吗?”戈美丽阴阳怪气地问。
“还行吧。”安志飞快地动了动脑子,猜测这消息是从曹雪那里得来的,因为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此事,就放弃抵赖,“曹雪介绍的地方,说想吃比萨饼的话,去那里比去真正的西餐厅要好得多,一来那里是自助,实惠,二来比萨饼的种类有十几种之多,随便你吃,只要胃撑不爆。”
“那倒是。在西餐厅你要是点十种比萨饼,人家会以为你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你哪个同学来了?”
“你不认识。我的老铁,哥们。”安志调到体育频道,津津有味看起足球,仿佛同学真是一个不足以再说的哥们。
事实上,戈美丽在彭湃画室接到加戈以后,带他去了比格比萨。戈美丽也不清楚自己去了以后想干什么、能干什么,也完全不能预料到时是什么场面。反正是横下一条心,赴汤蹈火,鱼死网破。
没料到的是,戈美丽被比格比萨拒之门外。餐厅在二楼,她刚走进一楼,就被前台服务员给拦住了,说已经坐满了,又指指一楼大厅里的一圈沙发,说,您愿意的话,可以坐着等。
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走的道理,戈美丽拉着加戈在沙发上找个地方坐下。排队等候的人不算少,加戈不久就嚷嚷着饿了,戈美丽到外面看了看,隔壁是一家威利发面包店,就进去买了两个面包,回来和加戈一人一个坐在沙发里吃。
他们两人去的时候就已经快七点了,饭店墙上明晃晃地写着五点半开餐八点闭餐,戈美丽恶狠狠地决定等到八点,反正也有面包垫底了。为了贿赂加戈,她又出去给加戈买了一个冰激凌。
差一刻钟八点,戈美丽看到了安志,旁边那女的显然就是毛橘。上次闹过以后,戈美丽专门把安志的影集找出来看了看,她问倪平平哪个是毛橘,倪平平告诉她,圆脸,白皮肤,白菜帮子头。她毫不费力就找到了,因为她比别的所有女生都漂亮。
当时加戈尿急,到洗手间去了,她站在洗手间门口等。安志和毛橘从二楼下来,几秒钟的功夫就推门走到了大街上,正好一辆出租很长眼事地开过来,一眨眼,就把那对贱人载走了。
其实戈美丽完全可以趁那对贱人从二楼下来还未走到大街上的时候叫住他们。所以戈美丽那个气啊,气自己关键时刻犹疑了,也气加戈关键时刻尿尿。要是加戈没去尿尿,他是多合适的人选啊,跑上去抱住安志的裤腿,当场抓他们个现行。
所以戈美丽只能怨命运了。不过这样也好,可以检验一下安志说不说实话。其实戈美丽明明知道安志肯定百般狡赖,但还是控制不住要问上一问,仿佛就为了听他满嘴惹人气愤的无赖话和谎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