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微幸福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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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安然说:“他们说——什么八零后,不就是一帮孙子么!”,又说:“我说了你别不高兴,因为你代表不了全体八零后。你就当你跟我一样,是七零后。”

女的却面不改色,轻描淡写地说:“孔德要是听到这些说法,会很不高兴的。”

安然不假思索地问了一句话,就这一句,彻底把她自己从上风位置摔了下来:“谁是孔德?”

女的慢悠悠地说:“社会学之父。”

站在一边紧张观战的彭凯歌给安然解了围:“都坐下,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安平看一眼安然,安然说:“坐下吧,都是自己人。”

彭凯歌给三个女人介绍:“这是我们公司新来的副总,巫红豆。这是我爱人安平、小姨子安然。”

巫红豆放下刀叉,做出一副要握手的架势。安平把脸扭向一边,鼻子里哼了一声。安然说:“我冬天不爱跟人握手,特别爱起静电,我怕电着你。你是哪个巫?”

巫红豆说:“巫山的巫。”

安然说:“哦,巫婆的巫。《圣经》里有一段提到对巫婆的惩罚,不知你想不想听?”

巫红豆说:“还是我背给你听吧。巫师和巫婆都该死,人们必须用石头砸死他们,然后将罪恶的血泼在他们身上。”

安然很夸张地上下打量几眼巫红豆,说:“没有盲区啊!”

巫红豆很谦虚地说:“过奖了。”

安然又把脸扭向彭凯歌,说:“老彭,你这副总哪是人啊——简直不是人,是神仙。你从哪挖来的?”

彭凯歌息事宁人地说:“吃羊腿吧。你们在哪间?要不要去把刀叉拿过来?”

安平早就坐不住了,两条腿在桌子底下一个劲抖动,说:“安然,咱们走。”

彭凯歌说:“等会儿,吃完了一起走吧。”

安平终于按捺不住了,说:“往哪走?彭凯歌我告诉你,今天晚上你爱去哪就去哪,老娘以后不伺候你了!”

说完,怒气冲冲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返身回来,把围巾从脖子上解下来,气急败坏地扔到炭盆里。彭凯歌说:“你干什么啊安平?”

安平说:“这围巾丢你的脸,干脆烧了,给你们加点火。”

彭凯歌一边手忙脚乱地拿茶壶往炭盆里倒水,一边说:“有没有点消防观念?”

安平说:“你是大老板,有钱,烧了饭店,赔就是了。”

姐妹两人红脸白脸乱唱一气,出了饭店,都有些气闷。安平把墨镜绒线帽黑大衣一起扔进了停车场一个垃圾箱里,只穿一件羊毛衫,钻进安然车子里。安然说:“不当私家侦探了?说实话吧,你穿这身行头跟踪老彭有多久了?”

安平说:“半个多月了。”

安然说:“行啊,挺有主见的嘛!刚才怎么没敢动手啊?”

安平说:“彭湃还没结婚呢,我不能那么早就去过牢狱生活。”

安然说:“呵呵,还很有前瞻意识呢。”

安平说:“你就别讽刺我了,我都快气死了。你说,下一步怎么办?”

安然说:“你冲进去之前,没想想下一步怎么办啊?冲动是魔鬼。”

安平说:“要是你老公跟别的女人说什么小横嘴小竖嘴的,你不往里冲啊?”

安然说:“不能这么比方,这个世界上没有假如。因为我压根不找老公。即便找了,也不找那样的。”

安平说:“你到底什么意思啊?跟谁一帮的?”

安然说:“当然跟你一帮的了!不过,姐啊,那个什么巫红豆是个角色,我看你这次是碰上硬茬了。说实话,连我都有点佩服那小死妮子。你说,男人怎么可能不爱这样的女人?年轻,漂亮,聪明,气质好,知道社会学鼻祖,知道《圣经》,天知道她还知道什么!我这张嘴厉害吧,但在她那里,每说一句都得掂量着,一不留神哪句不经脑子溜出来了,就是漏洞!你看出来没,她有四两拨千斤的本事哪!”

安平忽然两手捧住脸,呜呜地哭起来了。这样一个要命的晚上,也确实把这女人快折磨疯了。安然把暖风开到最大,抱着纸巾盒旁边伺候着,说:“姐,你这羊毛衫也该扔了。穿多少年了?有没有十年?”

安平猛然把头抬起来,说:“安然,带我去买衣服,我靠!”

这句话把安然吓住了,她知道安平上来一阵有那么一股子“二”劲,但那是一种大咧咧没心眼子的“二”,可不是现在这样子。不过想一想,这样也好,安平该重新打量这个世界、换另外一种活法了。

在寒冷的情人节之夜,姐妹两个驱车直奔振华商场。商场晚上九点半关门,她们俩八点钟进去的,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离开,而且是在保安的再三规劝之下。除了收获了一大堆衣服,俩人还收获了一大把将要枯萎的红玫瑰。一来,几乎每件商品都搭送一支红玫瑰,二来,情人节购物的高峰期已经过去,红玫瑰再不可着劲发送,就真要往垃圾桶扔了。

安平小心翼翼地拿着那把红玫瑰,安然却不屑一顾。安平说:“你闻闻,香着呢。”

安然说:“姐啊,真可怜。难道老彭从没送过你红玫瑰?”

安平撇撇嘴,说:“靠。我也就只有在商场花巨额人民币让人家搭送的份儿。”

安然说:“我敢打赌,老彭的车里肯定放着一大束红玫瑰,当然不是打算送给你的,是送给那巫红豆的。等把巫红豆送回家,车子停在楼下,老彭情意绵绵把红玫瑰捧在手里,单膝下跪……”

安平呸呸冲地上吐两口,说:“成心气我是吧?”

安然说:“姐啊,不是气你,是要让你正视现实。要依我这个性,一秒钟都不耽搁就跟老彭分割财产,走人。但你不是我,你不能这么干。你现在要做的,一是正视现实,二是淡定,三还是淡定。你不是没把他们捉奸在床吗,只是听人家说了两句关于嘴的暧昧话。两人在一起吃饭,还喝了酒,说点这样的话太正常了。所以,你就当他们什么事也没有,听见没?否则你就失去了主动权。你快五十了,婚姻这盘棋下了大半辈子了,不宜推倒了重新开局。只是,你需要换一种下法。”

“怎么换?”

“就从这堆新衣服开始啊!你以后要干的事多着呢,比方,家里雇个保姆,最不济也雇个钟点工,把自己彻底解放出来,去干点有意义的事。”

“什么叫有意义的事?”

“多着呢,比方,减肥、美容、购物、遛狗。”

安平叹口气:“你就别拿我开心了。”

安然也知道,让她这个一辈子循规蹈矩的姐骤然接受这么多陌生元素,会让她严重找不着北的。

安平是十点钟回家的,安然把她送到楼下就返回去了,说不宜掺和,让她自己审时度势,毕竟是他们家内部矛盾。“但是警告你啊,不许再动凶器。都是年过半百的人,手脚不利索了,一哆嗦真在哪拉条口子,有多少血经得住流啊?”安然怕她姐上来那股子劲,真把两人伤着了。

彭凯歌比安平回来得早,正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换频道。安平进门把大大小小的袋子放在地板上,彭凯歌问:“买衣服了?给谁买的?”

安平说:“我自己!”

彭凯歌说:“这么多?”

安平说:“嫌多?花你几个钱这么心疼?”

彭凯歌说:“你就不会好好说话?”

安平说:“跟谁?跟你好好说话?你配?”

安平把袋子一踢,过来站在彭凯歌面前,两手叉腰:“彭凯歌,你跟那巫什么到底什么关系?”

彭凯歌说:“同事关系。”

安平说:“同事关系……什么小横嘴小竖嘴,都什么意思?”

彭凯歌问:“安平,你跟踪我多久了?”

安平说:“你别管这个!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彭凯歌说:“都年过半百的人了,儿子都有女朋友了,你不觉得你在没事找事吗?”

安平围着沙发转圈圈:“谁在没事找事?啊?我整天在家给你们当老妈子,你却在外面跟烂女人啃羊腿,还横嘴竖嘴的!”

彭凯歌说:“我那就是夸她能说会道,你别想歪了!她自从来到公司,帮我拉了几个大客户了,我请她吃顿饭过分吗?这都是生意上的事,你掺和什么?要不你别在家当老妈子了,你到公司来帮我,我把她辞了!”

安平傻眼了。她想,我还真让安然说中了,被动了。这都什么事啊,错了的这么理直气壮,没错的反倒像有一身的不是。安平哪有本事出去帮彭凯歌?当初彭凯歌艰难创业的时候,就是一个人在人才市场乱转,拿着公司营业执照,连个招聘台都没有,硬是这样说动了两个小伙子跟他一起白手起家的。这二十年下来,安平连公司到底在做什么生意都不知道。

真是人穷气短,马瘦人欺。安平让一肚子的话憋着,又不知道怎么表达,只好拼尽全力嚷了一句:“彭凯歌,我要和你离婚!”

她这一嚷,把老太太嚷出来了。彭凯歌他妈齐桂花,七十多了,耳不聋眼不花,但夜里睡觉瓷实,据说拿一面锣在耳朵边敲都敲不醒。当然这是老太太自己吹的,没人拿一面锣在她耳朵边敲敲试试,谁也不敢在一个七十多的老太太身上冒那个险。

齐桂花是个很有责任心同时有点乐天派的老太太,整天以维持家庭安定团结为己任,精明,但心眼不坏。和整天大咧咧没什么心眼的安平搭档做婆媳,倒也相得益彰,几十年下来,处得还算融洽。他们彭家,彭凯歌两口子和彭湃都住二楼,只有她自己住一楼。老太太趿拉着拖鞋,披着一件羊毛开衫,站在门口问:“谁要离婚?”

彭凯歌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朝安平使了个眼色,说:“我们谈论一个朋友的事呢。”

几十年的夫妻做下来,有时候语言真是多余的。安平一看彭凯歌的眼色,就知道眼下要跟他合伙糊弄老太太了。齐桂花整天乐呵呵的,没别的老太太那些老年病,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七十多的人了,彭凯歌又称得上是个孝子,两人平时还是尽量宠着老太太。

所以安平只好拿出她那大咧咧的劲,对齐桂花说:“不好好睡觉,您起来干吗呢,深更半夜的,不听话。”

齐桂花说:“我上洗手间不行啊?”

安平说:“老人就是尿频。”

她们婆媳俩平时说话就这个风格,不了解的会以为婆媳不和,家里人都知道,这俩人就享受这种拌嘴的乐趣。似乎不拌嘴倒显得生分。

齐桂花走到洗手间门口又站住了,回身问:“哪个朋友要离婚?”

安平把她往洗手间推:“哎呀您真爱操心,老彭朋友那么多,您才认识几个呀?”

让齐桂花这么一掺和,战争被迫中断。而且齐桂花在洗手间里磨蹭好半天才出来,搞得安平也没了斗志。她和安然两人吃羊腿的时候还每人喝了一瓶青岛啤酒,这点酒,对安平这个没酒量的人来说,能撑到十点多,已经差不多是极限了。

但是安平没上楼,睡到了一楼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