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这段日子,戈美丽每天下午接加戈,然后回新桥西路,做饭,吃饭,陪加戈玩一会儿,就回山语世家。早上安志送加戈去幼儿园。看起来倒也很有秩序。只是戈美丽懒得和安志说话了,过去那种嘴皮子翻飞斗来斗去的场面明显减少。
安志家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姐安平这段时间也没闲着,但主要不是忙着和彭凯歌吵架,而是忙着照顾齐桂花。齐桂花其实身体硬朗得很,唯一的毛病就是人有点胖,血压有点高。这次生病没别的原因,就是老彭和安平离婚,完全超出老太太的心理承受能力。急火攻心,犯了心绞痛,还有腹泻,送到医院打了一个星期吊瓶。在老彭家里,老太太一生病就只能指望安平,老二远在上海,老二媳妇在老太太这里又不受待见。
虽然离了婚,好歹也婆媳一场二十多年,再者,安平那性格,也不可能坐视不理。新房那边的装修及电器采买,老彭完全不用她管,所以她就继续当老彭家的儿媳,一心一意照顾老太太,直到出院了,还被老太太拽着不撒手。
老太太借着生病装可怜,动不动就哭天抹泪的,怨自己命不好,摊了个好儿媳却半道飞走了。安平跟老太太二十几年相处下来,对她的性格了解得比自己还透,知道老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让他们复婚。
安平不想跟齐桂花讨论这个话题,每次她一提,安平就装糊涂。老太太憋不住,干脆明说了:“别搬到外边去住,行不行?我老太太还不知道能活几天,你把我自己剩在这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我还不如现在就死了。你就原谅凯歌吧,趁还没搬出去,把复婚手续办了,啊?”
安平说:“瞧你这老太太,说什么呢,你以为这是小孩过家家玩啊?”
安平还是像以往那样和老太太说话,没大没小的,有时候还刻意说几句重的,想让老太太对她不这么眷恋。老太太爱吃她蒸的馒头,擀的面条,烙的大饼,她就隔三差五故意不好好做。老太太那嘴,吃她的饭都吃了二十几年,一粘牙就有感觉,马上就会给出评价:面条不筋道了,馒头不松软了,饼不香了。安平就会说:“凑合吃吧,我也干不动了,没用了。你以为就你老了?”
但,无论她怎么“虐待”齐桂花,齐桂花也不放手,整个豁出去,倚老卖老了。老彭呢,离了以后变得沉默寡言,回到家吃了饭就回屋待着,也不知他在干什么。有一天安平去彭湃房里,瞥见老彭房门开了条缝,里面烟雾缭绕,原来老彭抽上烟了。
老彭这烟不抽则已,一抽惊人,安平偷偷观察了几天,保守估算,他一天得抽两包以上。很快地老彭就开始咳嗽,早晨咳得尤其厉害。
看到跟自己同床共枕二十多年的老彭,为了一个只认识一年的女人失魂落魄到这样,安平简直都有了绝望感。要不是齐桂花一直拽着不放,她说不定也跟戈美丽一样,狠狠心就搬过去了。
最后促使她狠狠心搬走的,还是老彭。
老彭那段时间闷闷不乐,情绪压抑,夜里总梦见小孩。一会儿是小时候的彭湃,一会儿是小时候的自己。后来他就开始找巫红豆。天地之大,找一个人不是易事,老彭只能从想得到的角度入手。他让彭湃帮忙,找赵宁问一下巫红豆的老家地址。
巫红豆在公司这一年,没任何人知道她的个人情况,老彭也只是知道她老家是北京农村的,仅此而已。北京浩大,想找个人更非易事。老彭让儿子帮这个忙,也真是丢面子丢尊严的事,儿子往他面前一站,比他足足高出一个头来。
但彭湃还算是给老彭面子,只是叮嘱他:“可千万不能让我妈知道我帮您这个忙,要不然我就死定了。”
老彭是专门请彭湃在外面喝了个茶谈的这事。他觉得在茶室里谈这事好一些,一是显得严肃,二是显得跟儿子的推心置腹有种庄严感。要是在家里谈,恐怕怎么也绕不开父子这层感觉。老彭问彭湃:
“儿子,说实话,我这个父亲形象是不是已经一落千丈了?”
“绝对没有!您还是那么光芒万丈,还是我人生的楷模、崇拜的偶像。”彭湃嬉皮笑脸的。其实,要说老彭的父亲形象在他心里一点没受损,那是撒谎。但他觉得父亲在儿子这里同时颜面尽失,也挺可怜的。所以他一边捡好听的话逗老彭开心,一边在心里抚慰自己:“唉,就当是敬老爱老吧。”
彭湃找赵宁问巫红豆的老家地址,赵宁说:“张柏芝曾说,谢霆锋活脱脱就是第二个谢贤。四哥这人,风流倜傥一辈子。她担心Lucas也像谢霆锋。”
“四哥是谁?谁的四哥?Lucas又是谁?外国人?”
“四哥就是谢贤啊!Lucas是谢霆锋和张柏芝的大儿子,谢贤的孙子。明白没?”
“哦。什么意思?娱乐圈又出绯闻了?”彭湃不关心这些花边新闻,但快速反应一下,明白了赵宁的意思,“哦,你是不是拿那个什么谢四哥来影射我爸,拿谢霆锋影射我?你还拿Lucas影射我未来的儿子?你想得太远了吧?我未来的儿子由谁来生还不一定呢。”
“哼!豪门没真情。”
“谁说的?我爸就不是那样!”
“你爸哪样?说来听听?我对你如何看待一个和公司下属发生关系并致使她怀孕、最后又致使她丢了工作丢了孩子丢了情人的人很感兴趣。”
“照你这么说,凡是这种感情,最后都要归罪于男人?冲着我爸这种男人的银行卡去的女人们就都是无辜的?就因为她们是女的,并且具备怀孕的功能?”
“巫红豆根本不是那种女人,我了解她。”
“我爸也根本不是那种男人,我更了解他。他要是那种男人,巴不得巫红豆这个麻烦离开地球到火星去,还会去找她?”
“那你怎么看一个爱上自己公司下属然后和同甘共苦二十多年的妻子离婚的男人?”
“我怎么听不明白了,你到底是向着我妈还是向着巫红豆?”
“我向着女人!哼,为了避免将来成为你妈那样的女人,我觉得,我还是趁早不趟你这浑水的好。”
“别别,你看错了,我不是浑水,我是清水。跟你说过了,我不会涉足商界的,我就守着我这画室。我爸将来垂垂老矣,我就让他把公司拍卖,然后捐献。”
“试我是吧?小儿科。”
彭湃平时经常拿这种小儿科的招法试赵宁,还有赵宁以前的两任女友。那两任女友都是他大学时的同学,年轻,还没学会混世智慧,一下就给试出来了。这个赵宁,迄今为止彭湃还没试出来,他不知道她是真这么不在乎钱,还是伪装手段高超。
最后赵宁还是把大学时的通讯录翻找出来,向那个让她不齿的未来公公提供了巫红豆的老家地址。
老彭先派手下人探路,得到确切消息后,才亲身往房山良乡赶。老彭手下人偷拍了一组巫红豆大着肚子的照片,如照片所见,巫红豆的肚子已具规模。因为那作为烟雾弹存在的小护士卫生巾,老彭不知道巫红豆到底是什么时候怀的孕,也就无从得知他的孩子已经几个月大了。
巫红豆坐在门外墙根的一溜荫凉里,和一个妇女一起择菜。巫红豆家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紧邻着她家一片同样很大的果园,微风飒飒,植物香气扑鼻。老彭停在巫红豆跟前,巫红豆抬头看到他从车里下来,倒没怎么吃惊,很礼貌地招呼道:“彭总,您怎么来了,到北京办事是吧?”
巫红豆身边的中年妇女很锐利地看了一眼老彭,说:“你就是红豆以前的老板吧?”
看这妇女的五官,不用猜,肯定是巫红豆的妈了。虽然巫红豆用客气礼貌的态度试图掩盖两人的关系,但巫红豆这位有着凌厉眼神的妈,显然不是这么好糊弄的。好在老彭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虽然夏天昼长夜短,但也到做晚饭的时候了。不管怎么说,即便是不速之客,待客之礼还是要有的,巫红豆她妈就暂且放过他俩,忙着杀鸡做饭去了。
巫红豆家有十几间屋,东边四间和西边六间没连着,巫红豆把老彭带到东屋,离她妈远一些。东屋住着巫红豆的奶奶,巫红豆的房间在奶奶隔壁。这奶奶可是岁数很大了,鹤发童颜的,看着足有八十好几。
“奶奶耳朵特别背,但特别爱说话,她说,你听着就行。”巫红豆说。
两人坐在客厅沙发上,彼此看了一眼又一眼。巫红豆说:“开车时间挺长吧?”
老彭说:“十二个小时。早上六点从家走的。”
两人又没话了。倒是巫红豆的奶奶,颠着小脚也来客厅凑热闹,一张嘴没完没了地说。巫红豆扑哧一声笑了,说:“我奶奶是个话痨。”
老彭说:“没想到你们家是这样的。”
巫红豆说:“怎样的啊?”
老彭说:“陶渊明有诗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看你家比陶渊明住的地方不知要好多少倍。择菜院墙下,悠然见果园。我买给你那小破房跟这哪有法比。怪不得撇下我跑这里来了。”
巫红豆笑:“我是来隐居修行的。”
老彭看看巫红豆的肚子,不知怎么说,欲言又止。巫红豆告诉他:“五个月。会动了。我看书时把书放在肚子上,他好像知道是书,就动手动脚的,我猜他可能是想帮我翻页。不识字,乱翻书,呵呵。”
两人散散淡淡地说着,都没提离婚和离职的事。
晚上吃饭时,巫红豆爸爸也回来了。巫妈掀开大锅,用一把大笊篱从米汤里往外捞米。巫红豆告诉他,他们这里的米饭都这么吃,其实就是煮了一大锅稀饭,不如蒸着好吃。巫妈看一眼巫红豆:“出去几天,就让花花世界迷着眼了?”
巫红豆说:“什么叫几天啊,我上大学时就学着吃蒸米饭了。”
巫妈虽然看起来很厉害,一张脸绷着,但饭还是做得很下力气,杀了一只鸡不说,还做了一桌子让老彭馋涎欲滴的农家菜。巫妈话里有话地说:“彭总,农村没什么好吃的,比不上你们整天鲍鱼龙虾。但这一桌子菜都是自己种的,绝对绿色健康,不像你们,吃的都是掺了假的。”
巫爸看巫妈一眼,说:“乱说什么。”打开一瓶北京二锅头,和老彭对饮,说:“彭总带的茅台我们喝不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