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反射性拍开对方的手,“我何时跌跤过?”
“看你走路摇摇晃晃的样子就知道了!”
安悠回过头瞅了来人一眼,气笑了,“拜托花老兄,是你自己喝多了,摇摇晃晃,所以看着我也是摇摇晃晃!”
花凋——六扇门的四大名捕之一,当年因为唐突地揽了她的肩,被砍掉一大截头发,现在已成为相交甚笃的好兄弟,其实他也不谙饮酒之道,今日硬是在她剑压脖颈的逼迫下,代君姑娘喝了两坛酒,此刻,想必比她还要头晕目眩吧。
花凋瞪着两只充血的大眼,摇头道:“开什么玩笑,我哪有走路摇摇晃晃!”还没走两步,膝盖变软下去,差点栽个跟头。
安悠无奈地拿剑柄在前挡了他一下。
花凋顺势抓住她的胳膊,摇晃道:“相处那么久,你怎么还是这么见外!兄弟里哪个像你一样扭扭捏捏,不爽快!”
“我……”安悠吸了口气,不知要怎么说。很多话没有必要说,说了也是枉然,兄弟们对她都是交心的,这点她很清楚,只是要如何开口?总不能开门见山说:我是女儿身,从小因为在陵王府受到过欺辱而讨厌肢体接触吧!
“好了好了。每次提到这个你就支支吾吾——”花凋那张被酒精浸透的脸孔越发红润,猛地贴近安悠,四目相对。
安悠往后倒退几步,拍拍胸口,“你做什么?”
“仔细看看,看清楚你究竟是不是女孩子,不然——”话未说完,便被一拳捶在鼻梁上,痛楚顿时令他清醒不少。
安悠甩甩手腕,“现在还觉得怀疑么?”
“不……”花凋揉了揉红肿的鼻子,“这种打人专打脸的行径,女人做不出,我应该庆幸你不是。”随手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算盘,拨打几下,斜眼看她,“医药费,我会去刑爷那里让他给个公道价,你可以放心,花凋对事不对人,童叟无欺,绝对不会多拿一分。”
这男人真的有喝多了么?刚才还晕晕乎乎的,一提到钱立刻精神百倍!不愧是朝中百官提及变色的“守财奴”!
“哎呀!老娘,你给我站住!”正在打如意算盘的花凋被一道身影吸引了目光,二话不说,身形一闪消失在安悠跟前。
原来是花夫人,花凋此生最大的克星!遇到一个爱赌成痴的老娘,孝顺儿子难做,就算精明如花凋,有再多饷银再多油水都要砸进去,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
安悠摇头,信步往回走,路经一条熟悉的街道,不由自主走了进去。两年前,这条路乃是车如流水马如龙,现如今荒凉冷清,偶尔走过几个路人,也是匆匆而过,不愿多待片刻。荒芜的气息在空气里弥漫,初春的天,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心头反而泛起一丝寒气。
她醒过神时,脚步已停在一座偌大的府宅跟前,门左右的两只狮子积了满头灰,锐气全无,硕大的铁环紧紧锁住门环,隔离了里外两种境地。
“劝你最好不要再走近半步。”
阴阳怪气的声调让安悠顿住,身躯僵硬异常地缓缓转过身,嘴角微微勾起,“薛公公,这种地方内侍更是不该来吧?”
薛公公面色阴沉地低声警告,“早点离开,皇宫不是你能长久待下去的地方。”
“是最后通谍么?”安悠扭过头,与他擦肩而过,淡淡道:“我等你不择手段来对付我的一天。”
“安悠!”
再激切的呼唤也不能打动安悠此刻冰冷的心,薛公公……那三个字如烙铁般,在她的心头蒸腾,浑身仿佛窜起烈焰,恨不能将四周的一切焚烧。好,既然他到现在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丝悔意,那她也不必再顾忌什么骨肉之情!
骨肉……那是她一生的耻辱!
屋外清风拂面,一道颀长的人影矫捷地跃入窗内,停在床边。隔空点穴,稳住了安悠浅眠的意识,令她暂时无法从睡梦中苏醒。
“唉……”
那人一身白衣,风中飘然挺立,凝视片刻,他伸手拂去安悠额前遮掩住双眼的发丝,微微弯下腰与她照了个面,“真是固执哪……两年还不足以让你看清现实么?”
沉睡中的人皱起了秀眉,低低呢喃:“世上……如侬有几人?”
乍听到她的呓语,来人一下子眼圈湿热,紧抿的唇是为了抑制即将再度泛滥的思绪。深深地吁了口气,他转身便要离开,谁知下一刻便被人抓住了衣角。
“你……”那人一怔。
“你以为这些年办案,我是白干的么?”床榻上半倚的人倏地睁开双眼,翻身坐起,直勾勾瞅着面前依旧是玉树临风却满脸风霜的男人。
“是我大意了。”男人很快谈笑自若,“这么久没见面,不来一个深切的呼唤么?”
“我是该叫你擅闯六扇门的‘宁四’,还是叫你私自离宫的‘宁王’?”安悠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哗”的一下挥袖将半开的窗子闭紧。
这些细小的举动看在男人眼中,他不禁微微一笑,“谨言慎行……嗯,几年岁月,你的确磨练出来了。”
“在六扇门,一时松懈便会后悔终生。”安悠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之前有人告诉我,叵测最是世人心,我记得很清楚。”
男人听到那句“叵测最是世人心”,下意识接口:“无情最是帝王家。”然后眉眼之间的黯然重新席卷而来,负手身后,不再言语。
气氛一下子凝滞了。
安悠盯着他,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惑,率先开口:“为什么要回来?走便走了,来来回回真是任性!”
“我走了,你似乎很生气。”男人若有所思地说。
“不。”安悠矢口否认,“是你回来让我很生气,如此随意,当别人都是任君摆布么?”抵死她也不会承认那是想念萦怀。
男人只是默默地听她说,然后勾唇一笑,“安悠,你明明知道,我一定会回来的,可是你又不愿意我回来……”顿了顿,身子倾斜,“是在担心我的安危么?”
贴近的脸孔虽然仍是当年的俊逸,却已沾染风霜,微微的胡茬在下巴露尖,安悠有种难言的辛酸涌上心头。这男人本是何等的尊贵,在宫里、朝中呼风唤雨,为什么偏要选择去外面流浪那么多年?她不懂,许久吐出两个字:“何苦……”
“你又何苦?”男人接过她的话,说道:“女扮男装,在这杀戮血腥的六扇门度日,不知何时被发现了就会掉脑袋,值得么?”
“我的事不用你管!”安悠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尖锐地低叫:“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不要让我赶人出门。”
“呀,我不是王爷了,你就越发凶悍了。”男人摇了摇头,不以为意地耸了一下肩,“这次回来顺道看看老朋友,既然你见到我不开心,那我离开便是,保重了。”说着转身要走。
安悠突然想起什么,伸臂一挡,“等等,先回答我的问题。”
男人回过头,似笑非笑一摊手,仿佛再说:你看吧,不是我不走,是你不让。
“几年前太子身陷西域与天朝边陲的流沙而亡,这件事你知道了么?”安悠不着痕迹地问。
“知道。”他面无表情地说。
“是后来知道,还是……”安悠抬眼望着他,一字一句道:“当时就知道?”
“好一个犀利的问题。”他侧目淡笑,“我要怎么样回答才能让你满意?当时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回事。”
“然后呢?”安悠一眯眼,“是你的猜测还是笃定知道?”
“都有。”
“那么你为什么不阻止?”安悠冷笑,“世人都说宁王重情重义,可是,这次你反常地没有任何举动,甚至在同一时刻消失离宫,仅仅是巧合么?”
咄咄逼人的气势让男人不禁掉转身形,回避了过去,“作为捕头的话,你是合格的,作为故人的话,你是失格的。”
“这件事对皇上打击很大。”安悠扬眉,“吃朝廷俸禄,很多事,一定要为皇上分忧。”
“义正辞严啊。”他笑了笑,双手手腕一合递过去,“怀疑我么?要上枷锁么?我不会不智到反抗四大名捕之一的安悠。”
“安悠!安悠!”
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花凋?”安悠没有料到此时还有人来找,有点措手不及。如果现在跳窗出去一定会被洞察力极强的花凋发现他,索性一咬牙,将身边的男人推向床侧,“去里面,别出声!”
“我被发现正好不用你动手了。”男人眨眨眼。
安悠狠狠瞪了他一眼,低低地警告:“别让我说第二次。”他闻言哑然一笑,二话不说攀上床沿内侧的梁上,隐去身形。
安悠脸色稍稍缓和,然后镇定了一下去开门。
看到花凋那满脸的包,安悠阴霾的心情舒缓不少,嘴角一扬,“这么晚,不是向我讨要债务吧?今天你挨揍可是跟我没关系。”谁让他没眼色,看不到风烛心情不爽,还不怕死地去要什么练功房被毁的维修费,自找苦吃。
“不过你是帮凶。”花凋的脸色比之前好了很多,手里还拎着一个篮子,举了举,“怎么,不让我进去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