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支撑的周佩佐,虽然有周寒玉衣不解带的照料,可是最终还是如大夫所言,没有活过这一年的冬天。
十一月初的时候,孤苦一生的他,终是将四十三岁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临别时候,病得已经瘦成一把骨头的他,最后安安静静的睡在了周寒玉的怀里,一句话也没留下。
周寒玉抱着父亲的尸体,久久的不肯松手,他宁愿相信父亲只是累了,想睡一会,用不了多久,他还是会醒过来,然后对着自己说,寒玉,你怎么又不知道疼惜自己的身子?不知道这样父亲会担心吗?
直到,怀里的身体,寸寸冰冷,周寒玉还是不肯相信自己还那样年轻的父亲,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离自己而去了。
父亲,儿子的身子还这样的弱,你又怎么舍得?
守在旁边的人早就已经压压抑抑的哭成一片,唯有玉凝尘静静的站在周寒玉身侧,轻轻咬着下唇,任由眼泪恣意流出,却不允许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曾经纯真的眉眼,已经沾染了世俗的味道,如今的玉凝尘是怎么样也不可能再回到半年前,那般无忧无虑,任由自己心意而活的快乐时光了。
她有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人,有了她想守护的家,有了属于她的责任,她一刻也不能停下。
看着明明难过到心碎的周寒玉强忍着泪水,玉凝尘轻轻的将手臂放在他的肩上,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轻轻的拍了拍,所有的话,都淹没在她唇角轻划的那一声叹息里,她想说的,周寒玉明白,所以,无需开口。
周佩佐的下葬仪式安排在三天之后,周府九月十月连着办婚礼,却不曾想在十一月这个寒冬刚刚开始的时候,却满院挂白的,举行周佩佐这个当家家主的葬礼。
十一月初九这一天,天微微飘着雪花,零零星星的,却绵绵不断,似乎没有变大的倾向,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那绵绵不断的雪花,与周府院落里那一朵挨着一朵的白花,两两相映,却怎么也看不出美丽的味道,那苍茫一片的纯白,如记忆中被划破的伤口一般,风轻微吹动,都带着漫延全身,直至骨髓的疼痛。
周家正厅里,周寒玉面壁而立,羸弱的身形,更显萧瑟,微抖的肩膀,出卖了他心底所有的情绪,他在轻轻的哭泣。
而哭泣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父亲的离开,而是父亲盖棺前,需要至亲之人为其净面,好让他带着体面的仪态离开。
只是,作法事的先生说,周寒玉与周佩佐属相犯冲,这种情况下,说什么也是不可以为周佩佐净面的,不然,黄泉路上,他也走得不安心。
父亲的最后一面,自己却因为这个而不能亲自看一眼,只能任由周寒山这个败家子带着几分轻浮的敷衍了事,说不难过,那都是哄骗世人的说辞,他周寒玉是父亲一手带大,如今这样,他怎么可能不难过,可是,偏偏,他不想父亲黄泉路上不好走,所以,只能委屈自己,站在这里,对着冰冷的墙壁,以慰自己的哀思。
“钉棺了,寒玉,咱们该起程送送父亲了。”许久之后,玉凝尘带着几分悲凉的声音,蓦地在周寒玉背后响起。
周寒玉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看了看这段时间,因为忙碌,而瘦得不成样子的玉凝尘,心下阵阵难过涌起,带着几分怜惜的将玉凝尘拥在怀里,低低的声音,轻轻的擦过玉凝尘的耳垂“这段日子,辛苦你了,凝尘。”
周寒玉对玉凝尘说的是感激,可是玉凝尘却从这短短的一句感激中,品出了伤心的味道。
换作谁又可能不难过呢?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天比一天衰败,直至最后,苍老在自己怀里,这种锥心刺骨的痛意,玉凝尘虽然没有体会过,可是,她与周寒玉感同身受,心底的难过自然不比周寒玉少。
所以,周寒玉没说出口的哀伤,她懂,想到这里,轻轻的推了推将自己抱紧的周寒玉,浅浅开口,语气略显哀凉“走吧,莫误了时辰。”
周家虽然没什么家眷,可是婢女仆人还算多,所以,一路上哭哭啼啼的,也不算失了体面。
漫天的飞雪中,周寒玉眸底深红,仿佛那眸底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一般,干涩微凉,却又透着无尽的哀思。
当纷纷扬起的尘土,一点一点没过棺木的时候,周寒玉这才彻底的意识到,那个疼自己入骨的父亲,这一次是真的离开,那些曾经的音容笑貌,都伴着零落的白雪,化为片片尘埃,纷飞风中,直至消散不见。
那些没入心底的荒凉,此时却又泛着碾转的疼痛,久久的也不肯散去,哪怕此时,周寒玉紧紧的捂住胸口,可是那种痛意,还是久久的徘徊在心尖上,哪怕清风拂过,都带着刺入骨髓的冰冷与疼痛。
“我听书上说,这个时候,在心底对父亲说的话应该是,安心去,而不是挽留,不然父亲的魂魄,便会因为挂念你,而得不到安放,得不到安放,便没办法轮回转世,父亲这一生,都是为了你在强撑,他累了,放他走吧。”一直立在周寒玉身侧的玉凝尘轻轻握上了他带着几分颤抖与冰冷的宽厚手掌,声音压得低低的在周寒玉耳边说了这样一句话。
其实这些话,哪是玉凝尘之前看过的,她那么个不安的性子,怎么可能静下心来,却看这些个野史,不过是找那些作法的先生时,她细细问过才知道的。
她知道,周寒玉心底放不下,可是,若一直卡在心里,那么,怕是这一生,周寒玉都不会好过。
所以,考虑之下,她这才将作法先生之前对她说的话,又讲了出来,只是说完这一句之后,轻轻的抿了下嘴,带着几分凄迷的声音,细细碎碎的划过周寒玉耳畔,散落在风中“寒玉,你还有我。”
许久之后,周寒玉还是没有再说话,而是一动不动的盯着已经被尘土埋得看不到痕迹的棺木,只是,握着玉凝尘的手,有意识的紧了紧,仿佛告诉玉凝尘,他知道,她还在他身边,他现在只是太难过了,所以,只能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