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亦如上一次自己醒过来的那般，案几上那枚精致的小香炉中，泛紫光的小香已经燃烬，唯留一室带着几分淡淡香气的虚无氤氲，飘飘散散的，玉凝尘总觉得眼前带着几分模糊，只是看向一边背对着自己的七姑娘时，视线才渐渐清明起来。
“什么时辰了？”玉凝尘能明显的感觉到，这一次圆梦之后，举手投足间，都要比上一次乏累了许多，饶是如此，却还是强打着精神问了句。
“刚过酉时，你好好休养几日吧。这一次，你被反噬的厉害，也许跟你选择的重走时光有关系。”说话的时候，七姑娘并未转过身来，一直背对着玉凝尘，可是玉凝尘却觉得，七姑娘的身形带着细微的颤抖，还有凉夜之下，寂寞的萧条。
“我的身体还能进行几次圆梦之术？”许久之后，一丝浅叹划过唇角，屋外透着几分清凉的春风，顺着未关严实的门缝，轻轻飘了进来，吹得玉凝尘小心的缩了下身子，她甚至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冥冥之中，悄悄苍老。
看了看案几上的烛火，燃得并不算旺，想来，应该是七姑娘刚点上一会，燃烧时间短的缘故，可是，向来风轻云淡的七姑娘，此时那一身细微的萧瑟又缘自何处？
“也许一次，也许……”七姑娘模糊的说了句，后面的话，隐隐的像是低语，以至于玉凝尘完全没听清，正想开口再问，却生生被七姑娘打断“不管几次，你若是能安心离开，便也是一种圆满，你的夫君在你心底，那些岁月的刻痕，其实谁也夺不走，你不过是陷入了另一种偏执中罢了。”
七姑娘说的那些话，其实玉凝尘都明白，只是每每午夜梦回，蓦然从梦中惊醒时，那伸手触摸到的一片又一片的虚无，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心神，她想借圆梦之术，重走一次人生，不过就是想一伸手，她便能触摸到她的夫君，而不是，明明那个人就在心间萦绕，可是，一伸手，便只剩一片支离破碎。
那种虚无变幻之间的荒芜，折磨得她再也没有力气继续前行，她累了，生命尽头，她只想，好好的放纵自己一次，那些暖尽半生的荣华，哪怕是用生命去换，她也心甘情愿。
“几次都好，我只想在离开前，换一份心安。辛苦七姑娘了。”稳了稳心神，玉凝尘淡淡开口，只是言语间的轻颤，还是出卖了她心底的不安，到底她还是个凡人，她还是想知道，自己还有多久的命，可以，重新暖一回冰冷的心底。
燃开了的烛火，将厅室照得火光一片，天，不过是将将放下黑来，可是，在玉凝尘的心里，这漫长的夜，无论何时，都是一种永生永世的折磨。
夜黑一分，心痛一瞬，那一刀一刀缓钝下来的疼痛，远远比想象中可怕。
“你心安便好，三天后，我再过来，我先回了。”半晌之后，七姑娘缓缓开口，之后，带着微微的颤抖，轻轻的离开房间。
开门的一瞬，春风拂过，雪白的衣衫透衬着原本暗黑的夜，愈加沉暗，那随风飞舞的银丝，却在这一片黑暗中，透着隐隐的萧索。
传奇如七姑娘，也有这般喜怒哀乐的心底，何况她这个小小的凡人呢？面对着七姑娘离开的背影，玉凝尘倚在软榻之上，呆呆的愣了会神，以至于浅眉走进来的时候，她都没有发现。
“夫人。”浅眉低低唤了一声，在凄凉的夜里，这一声低唤，带着几分悲鸣，突兀的在厅室内响起，划破了一室的昏黄。
玉凝尘便在这烛火跳动的瞬间，缓缓的回过神来。
“怎么了？”浅浅的声音划过一抹淡淡的轻颤，玉凝尘带着几分疲惫的，勉强撑开双眼，安静的看着浅眉将一碗清粥放于软榻旁的案几之上。
“奴婢刚才来的时候，瞧着七姑娘神色不算太好看。冷冷的，透着点惨白，再配上那一身白衣，隐隐有点渗得慌呢。”浅眉小心翼翼的望了望门口，见门被自己关得严实，这才压低了声音，轻轻开口。
“惨白？”玉凝尘几乎是无意识的重复着浅眉的话，上一次圆梦之术后，七姑娘的神色也不算太好看，这一次，七姑娘没有回头，想来，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蓦地，玉凝尘想起来，七姑娘曾说，圆梦之术不但会反噬受梦者的生命，还会吞掉施梦者十年修行，这样一想，便能明白，为什么每次圆梦之后，七姑娘的神色都不算是好看，也能明白，刚刚为什么打自己醒来，七姑娘便一直背对着自己，迟迟不肯转过身来，一直到走出房门，七姑娘都未曾再回头，想来，是怕自己会内疚吧。
毕竟，七姑娘不过是因为自己是有缘之人，才不远万里，踏着一路风尘而来，替自己施这个圆梦之术。
玉凝尘一开始的犹豫也是在这里，只是，到底还是梦幻中的温暖，打破了现实中最后残存的一点犹豫与纠结，她是那么的渴望，自己可以真实的再触碰一回，她心心念念的夫君。
隐隐的，那一年守岁时候的歌声还在耳畔轻轻回响，似乎朦胧中，还带着微弱的回音，轻一下，重一下，如沉闷的琴弦，轻轻的扣在自己的心底，哪怕那么多个午夜梦回之后的冰冷，也未曾凉透玉凝尘千疮百孔的心。
只因，她的心底还有梦，还存着一丝美好，她总能在最脆弱的时候，听到回响在自己心底的声音，仿佛依稀还划过周寒玉的浅笑，还有他带着几分颤抖，却隐隐坚强的身影。
影影重叠，曲曲相扣，那些美好支撑着玉凝尘一路行走，哪怕心已荒芜，她还是会努力让那些曾经温暖过自己的花朵，一朵一朵的在心底悄然绽放，她只是试图，用一室重开的芳香，温暖被冰雪覆盖的心底。
玉凝尘没有再说话，浅眉也未再开口，只是轻轻的将粥盛好，轻轻的放在玉凝尘面前，之后才缓缓开口“奴婢有事跟夫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