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意之派了几个仆妇把小王妃薜锦屏送回繁星楼,慕容厉取了澡巾,慢慢地擦干身体。下人替小王妃清理地上的……水渍。
慕容厉穿衣服的动作比较慢,脑子里一个声音甲说,那个混账东西说得有点道理。另一个声音乙怒骂,有道理个屁,你就是舍不下那个女人!两个声音争来打去,等着慕容厉决断,慕容厉问陶意之:“前两天洗剑阁里,都是谁在伺候?”老子就是舍不下那个女人,怎么的?
陶意之微微欠身:“回王爷,香夫人那里,一直是乳母崔氏、大丫头碧珠,贴身侍婢向晚、含露,粗使丫头……”
慕容厉打断他:“把人都叫过来。”
陶意之拿还有什么说的,赶紧前去叫人。
片刻功夫,丫头仆妇都齐了,慕容厉一个一个叫进院子里问话。谁也没看见韩续是什么时候进的香香的院子,乳母崔氏也只是说韩将军路过了一下,并未入园。
慕容厉慢慢问,及至小王妃薜锦屏到洗剑阁的时候,大家扫完雪跟她一并回来,就全都能对得上了。韩续入府,是下人们接待的。只因与王爷着实相熟,这才没有派人跟着他。但是几时入得府,下人们可都还记得时辰。薜银屏几时去的洗剑阁,大家也都还记得。
慕容厉并不傻,韩续回来晋阳城,第一件事情当然是见他,中途拐到洗剑阁,这厮确实是其心可诛,他冷哼。但是当时他进到香香房里,香香慌乱也只是因为薜锦屏在,薜锦屏走后,她整个人就比较放松了。依着她那个老鼠胆子,如果真的知道韩续在房里,只怕早已吓得手脚瘫软了。再者,自己转到屏风后面,她是全无反应的,这也说明她不知情。否则以薜锦屏这样的性子,香香要支开她放走韩续,岂不是易如反掌?
仆妇们的口供基本都能对上,回到院子里,香夫人跟小王妃说了什么,香夫人做了什么菜、什么时候喂的小郡主,都清清楚楚。而且冷静下来之后,他发现自己没有杀掉韩续,从最根本上,还是因为自己坚信韩续不会动他的东西。
慕容厉出得房来,准备往洗剑阁走。待走得两步,又停下来,觉得风冷,回去换件衣服。
陶意之在外面候着,心惊胆战——这辈子几时见自家王爷这般犹豫不决过?当下颠颠跑去找管珏。管珏已经能够走动了,不过陶意之处理日常事务他还是放心的,便任他上下打点着,如今知道了这个事儿,说:“你去洗剑阁,叫香夫人去听风苑伺候,别的什么也没别说。”
陶意之还是有些胆战心惊:“可王爷不是不准香夫人踏出洗剑阁吗?万一他怪罪下来,我们只怕担待不起。”
管珏说:“去!”没见王爷爬高了下不来吗?还不赶紧铺台阶,有点眼色没有了!你也屁股痒啊?
陶意之忙就往洗剑阁去了。
香香还没睡下,萱萱入宫之后,她反而睡得更晚了。陶意之站在外面,让碧珠进去请,就说王爷让香夫人过去听风苑伺候。
碧珠一听,可高兴坏了,忙不迭就去找香香。香香听了这话,面上没有多少喜色,但是她很快就配合碧珠梳妆,碧珠一边帮她更衣打扮,一边还说:“夫人一定要漂漂亮亮地去见王爷,王爷对夫人本就是有情义的,只消一见到夫人,肯定立马就消气了。”
香香没有说话,她只能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过去,她想要回女儿。碧珠为她换上一身荷叶碧的罗裙,外面披白色鹤羽与其他羽毛并织而成的斗篷,又为了她梳了堕马鬟,反插金钿,横抽宝树。外面陶意之连连催促,香香问:“王爷为什么突然想起要见我?”
陶意之头前带路,轻声说:“王妃娘娘偷偷去了听风苑,跟王爷起了争执。王爷生了好大的气,但是不多时就将前些日子在夫人院里伺候的仆妇都带过去讯问。夫人,看来王爷是气消了。”
香香嗯了一声,问:“王妃没事吧?”
陶意之见她面上并无多少喜色,不由愣了一下,说:“没事,她童言无忌,王爷还能一般见识?”随即又轻声劝:“夫人,好不容易王爷松动下来,您万不可与他置气。”
香香说:“我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我知道。锦屏临走时说的那番话,原来竟是要帮我,那个小小的孩子下了多大决心,我也知道。
听风苑里还掌着灯,慕容厉已经换好衣服,陶意之轻声说:“王爷,香夫人过来了。”还是怕慕容厉怪罪,忙说:“爷既然已经审问过了一众仆妇,料想还是当听听夫人怎么说。”
慕容厉一听,这借口不错。他说:“进来。”
陶意之向香香示意,香香慢慢走进去。慕容厉倒是不觉得她的打扮有多美,他看人,一般就是注意到是谁来了。香香下跪,道:“参见王爷。”
慕容厉说:“起来吧。”
香香起身,慕容厉伸出手,说:“过来。”
香香走过去,把手搭在他掌心里,她不需要说什么讨好的话,慕容厉不需要,他只是她顺从,只要顺从就可以了。
慕容厉想要说点什么,想了一阵,也没什么好说——总不能说对不起吧?哼,想想都恶心。再说了,老子有什么错?那种情况,是个男人都得暴跳如雷!该死的明明是韩续这个狗东西!老子没错!
于是他说:“睡觉。”
香香慢慢地解下斗篷,将金钿头饰俱都去了。慕容厉揽着她,果然是同榻而眠,倒也没碰她,只是那么抱着,然后想——老子虽然这几天没过去,不也还是好吃好喝地养着吗?你他妈不长肉就算了,还这么瘦了……
香香轻声问:“王爷如果不怪罪了,我想……”
慕容厉其实知道她想说什么,唔了一声:“明天再说。”大晚上的,总不能带你去宫里接女儿吧。
香香听他答应了,也放下心来,闭上眼睛,却无论如何没有睡意,只是这么躺着罢了。
及至天亮,慕容厉倒真是说话算数的,带了她入宫。
舒妃抱着小萱萱,换了地方,孩子不太习惯,晚上哭得厉害,她怕哭坏了孩子,便一直留在身边照顾。几天下来,她自己眼圈都青了。
宫女素茹看着心疼:“娘娘,让乳母带吧?实在不行,去巽王府把孩子原来的乳母接进宫来照料也好。”
舒妃点点头:“你去巽王府问问,以前是哪个乳母照料孩子。再这样下去,只怕孩子真要哭坏了。”她其实并不坏,慕容厉从四岁开始就是她在照顾。她是那种如果燕王赏她两匹好料子,她就给慕容博和慕容厉一人做身衣裳,如果只有一匹好料子,就给慕容博做身衣裳,把次好的给慕容厉再做身。如果两个孩子落水,她两只手可以一只拉一个,她不要命也会去抓住两个孩子。但是如果只能抓住一个,她不可能舍了亲儿子去抓住养子。谁也不能说,这样的人就是坏人吧。
初时慕容厉立场不定,跟慕容博也合不来。她算计香香,算计巽王侧妃的位置,也不过是希望慕容厉能够站在慕容博这边,同太子和王后疏远一些。如今知道兄弟二人是同一阵营、一条心,自然也就放了心。
慕容厉把萱萱送过来时,管珏正伤着,也没将乳母送过来。孩子才八个多月,这些天她日日夜夜地哄,也是费尽了心思。慕容厉将孩子放到这里,其实是放心的。他在舒妃身边八年,几乎度过了生命之初最稚嫩的时光,这个女人的心思、品性,他非常了解。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可以信任的人了吧?你总不能因为她更喜欢她的亲生儿子,就枉顾她对你的好,而生出仇恨吧?
他也还是会记得每逢战事的时候,舒妃总是在小佛堂一跪好几天,经书抄完一卷又一卷,只盼他平安无恙啊。他也还是会记得,有一年小年,他凯旋之后,来到彰文殿的小佛堂,在门外听见舒妃对佛祈愿,说:“菩萨有灵,请保佑我的博儿承继大统,保佑我的厉儿平安归来。”想了想,又说,“如果菩萨实在太忙,只能听见一个愿望的话,还是先保佑厉儿平安归来吧。博儿还小,再过几年也没关系。”
那是他的养母。
慕容厉来到彰文殿的时候,舒妃非常高兴,一边让宫人送果茶,一边又让人将手炉送两个过来,外面风雪呼啸的,只怕他冻着。慕容厉同香香向她行礼,她倒是很和蔼地扶起香香。她当然是对不住香香母女,不过宫里出身的女人,要让她至纯至善地对待所有人,她早已做不到了。
香香老早已经看见她怀里的萱萱了,舒妃笑笑,将孩子递给她。说也奇怪,小萱萱到了香香怀里,慢慢地呜咽地拱过去,小手揪着她胸前的衣襟,很是委屈地又呜呜了几声,哭声竟然慢慢就止住了。她本来就不是个爱哭的孩子。
香香眼圈都红了,轻拍着她的背,她认生,现在就认乳母崔氏和香香。
孩子不哭了,舒妃也松了一口气,说:“这就对了。这么小的孩子,没有生母在身边可怎么行?”
香香见她眼圈都是青的,也是过意不去,再度拜道:“这些天有劳娘娘了。”
舒妃把她扶起来,笑:“说的什么话,本宫自己的孙女,怎么都看不够呢。”她命宫人把这些天给萱萱做的小衣服都拿出来,知道慕容厉说走就走的性子,又准备了暖和的婴儿篮,只恐出去的时候冻着孩子。
慕容厉果然是来接孩子的,目的明确,见香香把孩子抱在怀里了,说:“儿臣告退。”
舒妃知道留不住,一路将他们送到彰文殿门口,叹了口气,说:“你的王妃,怎么也不带来母妃瞧瞧?”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到薜锦屏,慕容厉脸色都青了,舒妃一看,暗道莫非又是个不合意的?却也没有再问,慕容厉向她礼节性地欠欠身,带着香香出宫而去。
孩子接到身边,香香的心情就好多了。马车里,慕容厉看着她拿出来时准备的羊奶,在暖炉上略略热过,喂给萱萱,那样温柔细致。他伸出手,轻轻摸摸萱萱的小手,那短短细细的五个指头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指,他微微一怔,竟然没有抽回。
回到王府,香香抱着孩子就回了洗剑阁,慕容厉去了趟太尉府,薜锦屏听说小萱萱回来了,悄悄跑到洗剑阁。香香见她过来,也高兴得不得了,就把小萱萱递过去,自己很识相地去厨房。
薜锦屏老实不客气:“香香姐,我要喝藕粉粥!”
香香在捡食材,说:“行,今天给你包蛋黄粽子,你不是念叨好几天了吗?我让管先生准备了箬叶呢。”
薜锦屏高兴坏了,忙就将小萱萱交给乳母崔氏抱着:“我和姐姐一起包。”
香香嗔道:“洗手去。”
两个人兴高采烈地包粽子,肉块都是碧珠早就腌好的,咸蛋黄也已经隔水蒸好。江米也泡得差不多了。香香拿箬叶教薜锦屏包粽子。
到中午,慕容厉没有回府。碧珠说:“今天宫里武状元比试呢,燕王让我们家王爷主考。王爷中午怕是回不来,夫人要不要给王爷送几个粽子过去?”
以前香香总是专门为慕容厉做吃的,香香先给薜锦屏捡了好些,然后说:“你捡了给王爷送去吧。”
碧珠这才答应一声,她倒是生怕香香对慕容厉还有什么芥蒂,听她这样说,终于松了一口气。
碧珠没有进宫,托内侍将食盒转交给慕容厉,也不怕他们不尽心——宫里没人会惹慕容厉。慕容厉跟慕容博、周抑等人正在吃饭,外面宫人就将食盒带了过来。
慕容厉打开,见是刚出锅的粽子。慕容博倒是先笑了:“你们俩倒真是床头打架床尾和。”
周抑是不敢打趣,嘴角也是带了笑。慕容博说:“你要是真喜欢,扶个侧妃吧。”上次你那样对人家倒是不打紧,但是你一声不吭把人家孩子抱走了,你不觉得会吓坏她啊?
慕容厉说:“嗯。”
慕容博有些意外,他居然没有用满是不屑的哼来回答,而是就这么说了个嗯。
慕容博轻声说:“老五,女人跟下属是不一样的,下属你杖一百杖几百,好了伤疤就会忘了疼。”他这样说,周抑就暗暗地想,谁说的,你要杖我儿子一百几百,我画个圈圈诅咒你!慕容博接着说,“这女人,你要是打了她一巴掌,你就得哄几句。”
慕容厉冷哼,心说我打她了吗?这混账,她要不是护着韩续那个该死的东西,我打女人?何况我就轻轻地踢了一脚,谁知道她就吐血了?我有什么错?再说了,怎么哄啊……想想都想吐!好恶心!
慕容厉不爱听,慕容博也就不说话了,只是叹气。早知道他这样容易就消了气,真不该去开解香香。慕容厉吃着粽子,嗯,味道很不错。他是真不觉得自己的女人需要哄。老子都放她出来了,意思她不懂啊?
再说了,也没虐待她啊,我少她吃了还是少她喝了?我就不信管珏、陶意之下面那拨人竟然还敢欺负她。妈的,关在院子里也是老子的女人,老子不要了也是老子的,谁还敢给她一个白眼啊?孩子也放自己母妃身边好好养着,她委屈什么?
他养女人孩子,那就是真正最字面上的意思,把女人孩子接过来,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有仆妇成群、无恶仆欺凌,这不就是好好养着了吗?那女人,就算他在盛怒之下,也没有说不养啊,有什么好哄的?
傍晚,他回到王府,管珏知道小王妃在洗剑阁,为了保住赵武的狗腿,特别派了下人去通知。薜锦屏跟见了猫的老鼠似的,头一缩就飞奔回繁星楼去了。香香哭笑不得,又让碧珠给送了些蛋黄肉粽过去,她喜欢吃这个,今天吃了不少。
慕容厉果然是进了洗剑阁,见小萱萱已经在开始学走路了。崔氏根据乡里孩子的围椅,让工匠给做了一个学步的小椅子,她推着慢慢走,不至于摔倒。香香和崔氏各站一边,引着她走几步。也不敢让她多走,不一会儿就抱起来玩玩。
慕容厉站在门口,小萱萱一见他,转身就冲香香张开双手,哇的一声,竟然含糊地道:“凉……”
妈的,慕容厉郁闷了!女儿这辈子第一次开口说话叫娘,居然是被他吓的!他真的是想摸摸自己的脸了,老子就长得这么可怕啊?香香奔上来准备抱孩子,慕容厉动作比她快,一把将萱萱抱起来,靠近了怒视她:老子是你爹,有啥好哭的啊!小萱萱哭得更厉害了,香香伸出双手,强行将孩子接了过去,转头交给崔氏。这才说:“王爷累了吧?我给王爷做晚饭去。”
慕容厉不乐意了:“本王自己的女儿,还不能看一眼?”
他转头,示意崔氏将孩子递过来,崔氏可不敢逆他,只得犹豫着把孩子递过去。萱萱挥动着小胳膊小腿,只是哭,一边哭一边向香香张开双手。香香心疼得不行,慕容厉将小萱萱抱到洗剑池边,往上一举,说:“再哭老子丢你下去了啊!”
香香脸都吓白了,就要冲上去。崔氏拉住她,微微摇头,低声说:“夫人,王爷只是说着玩的,总不能让郡主一直跟王爷不亲啊!”
小萱萱本来哭得很厉害,这时候被他高高举起来,觉得有点好玩,哭声慢慢竟然也小了。他身量本就高,一举起来就觉得整个院子都在下面了,小萱萱四处打量着周围,慕容厉举着她转了一圈,问:“还哭不哭了?”
小萱萱挥动着小手,嘴角淌着口水,居然笑了。慕容厉想,咦,小浑蛋你喜欢这个啊,这好办啊!爹带你骑马去啊!他第一次得到女儿的笑脸,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觉得这个要求很容易满足啊。
他在院子里,把女儿跟个皮球似的扔出去又接住,小萱萱张着一双新奇的眼睛,咯咯只是笑。等玩了一会儿,崔氏赶紧上前,说:“王爷,小郡主还小,这样冷的天,笑多了恐怕喝了风,容易生病。还是老身先带下去吧。”
慕容厉点点头,转头看见香香站在门口,脸上有一种冬阳一样,很温暖的辉光。从来没有过这么一刻,他觉得这个女人离他如此之近。那和在榻间的抵死缠绵、黑暗中的紧紧拥抱、深深亲吻都不同,那是一种她以真实的情绪站在他面前,毫无阻隔的真实。咦,原来我跟孩子玩,她就会很开心吗?他想。
慕容厉其实没想过扶她做个侧妃之类,他就觉得反正都是老子的,是啥有区别啊?侧妃也就是每个月月例银子多个十几两。她缺这十几两啊?没钱找管珏要啊。可是慕容博提起,他就觉得,嗯,做个侧妃也行啊。不过宗正那帮老家伙最是顽固不化,香香这样出身的女子,要做王爷侧妃,只怕他们又要炸了锅。慕容厉是不怕他们炸锅的,必要时候甚至不介意帮他们炸窝。只是懒得听他们啰唆,如果香香给他再生个小王爷,那群家伙就能少说几句。对于儿子和女儿、嫡出、庶出有啥区别,他是不觉得。都是老子的孩子,有什么区别啊?
香香进厨房为他做饭,慕容厉跟进去。香香微怔,低声说:“王爷先去忙吧,一会儿我让碧珠去请您。”
慕容厉没走,反倒进到厨房,从后面拥住她。香香停下切菜的手,垂下眼帘,说:“我……回房伺候王爷?”
慕容厉摇头,说:“帮本王生个儿子。”免得宗正那帮老家伙啰唆。
香香低下头,说:“锦屏……王妃娘娘用不了几年就会长大,王爷将来,一定会有很多……”
慕容厉不耐烦了:“闭嘴!让你生一个,哪来那么多话!”
香香不说话了,可我更想要女儿,锦屏是个好姑娘,以后她的儿子才会是巽王世子,我若是只有女儿,将来嫁个疼爱她的夫婿,也不用防什么争什么。这些话她没有说,身后拥抱着她的人不会懂得。
她说:“王爷若是不需要我现在伺候,就请先放手吧。我没法切菜。”
慕容厉不放,香香只好就着这个姿势切菜,一不小心,切到手了!
慕容厉简直是开了眼界,菜刀也能切到手啊!
香香嘶了一声,微蹙着眉头,那素净白嫩的指尖冒出血来,慕容厉简直是怒啊,吼:“这都能切到手,你瞎啊!”
妈的如果你是老子军中部下,老子早就把你叉出去祭旗了!能不能长点心啊!
香香还没说话,他已经叫人,拿了止血的伤药过来。其实香香是觉得没这么严重,慕容厉也是不把这点小伤看在眼里的,不过那样青葱白嫩的手指,突然被切掉一小块皮肉,很刺眼啊。
下人赶紧上来帮香香包扎,香香皱着眉头,就见慕容厉拿了菜刀,唰唰唰唰把土豆切成了细丝,粗细整齐,刀功完美。他自己看着也纳闷,妈的,原来习武还有这用途哈!
再来一个,三两下切完,又问香香:“还有什么?”
香香也有些发呆,说:“羊肉切片。”
慕容厉拿过羊肉,他还觉得菜刀不够锋利,妈的就这刀,闭着眼睛乱切也不至于切着手啊!刀若狂风,不一会儿,一块羊肉变成了厚薄均匀的肉片,安静地躺在砧板上。
晚饭上桌的时候,香香说:“把锦……王妃也叫过来一起吃饭好不好?”
慕容厉说:“叫她干什么?”她自己不知道吃啊!
香香说:“毕竟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饭,也有个氛围。”
兴许是一家人这个说法让慕容厉觉得顺耳,他没有反对。香香就对碧珠说:“去请王妃过来吃饭。”
碧珠答应一声,出了小院往繁星楼去了。香香把菜都端上桌,因为白天做的蛋黄肉粽还剩了些,她就只做了孜然羊肉、酸辣土豆丝,因着切着了手,虽然慕容厉亲自切菜了,她也不敢劳动,便就这样吧。
薜锦屏见碧珠过来叫她吃饭,是很开心的。但是当她蹦蹦跳跳地跑进洗剑阁,看见慕容厉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她整个表情就如同霜打了的茄子,真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香香在摆筷子,见她进来,赶紧招呼:“过来坐,马上吃饭了。”
薜锦屏苦着脸——香香姐姐你为什么要叫我,我正打算趁他没看见赶紧溜掉啊!
慕容厉一见她那苦瓜一样的表情,立时就瞪了一眼——妈的你这是什么鬼样子?老子要吃人啊!
薜锦屏耷拉着眉过来坐在香香旁边,好像这一顿是要吃她似的。香香有些好笑,将粥盛了,先端给慕容厉,再递给薜锦屏。
粥就是普通的玉米粥,慕容厉喝了一口,香香给他剥了蛋黄肉粽。没有下人伺候,崔氏抱着小萱萱下去了,饭厅里就只有三个人。菜色也不算丰盛,就是普通的家常菜罢了。
慕容厉却突然有一种家的感觉,破天荒地第一次,觉得这里是他的家。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呵,也许生母未逝的时候,曾经有过吧。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这样一想,就埋头继续吃饭了。薜锦屏小心翼翼地低头喝粥,连菜也不敢夹。香香倒是一片好意——她好歹是王妃,无论如何不能总这样。王妃见了王爷,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成何体统?
薜锦屏真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了,只喝了一碗粥,什么菜也没吃就饱了。慕容厉倒是喝了两碗粥,又吃了几个粽子。香香把小萱萱抱过来,喂她吃饭。她给女儿做了黄刺鱼肉泥糊。这个没什么技术,就是做的时候不能有一根刺,必须得非常细心才行。
这时候崔氏抱着小萱萱,香香喂她吃。小萱萱吃饭不专心,慕容厉随手从崔氏手里把她拎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香香半蹲下给她喂。旁边薜锦屏悄悄地向香香示意——我走咯!
香香哭笑不得,只得点头,她想走,又舍不得地望了一眼桌上的肉粽。香香无语,及至喂完萱萱,趁慕容厉正跟孩子玩,又让碧珠做了一碗奶羹,和着肉粽一起送到繁星楼给薜锦屏。
慕容厉抱着软软糯糯的小萱萱,发现小萱萱正咯咯地冲他乐,一种奇异的自豪感就那么涌上心头——嘿,看,老子的女儿!
下人们把碗筷俱都收了下去,香香拿细软的丝帕给萱萱擦嘴。萱萱吃力挣扎着站在慕容厉的大腿上,抬头在他下巴上乱啃一气。慕容厉只觉得一脸口水!顿时先前的自豪感全没了——妈的,好恶心!这种被人糊了一脸的感觉!他正要发怒,看见香香在旁边笑得花枝乱颤。他就又想,算了,小东西爱啃就啃吧,反正老子又不会少块肉。就算少块肉,大老爷们自当身如磐石、铜浇铁铸,给女儿啃一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初春的风吹谢寒梅,融化风雪,唤起枝头荒原一点嫩绿的新芽。韩续在为奶奶捶肩,年过六旬的妇人很琐碎地念叨:“你也老大不小了,到底什么时候让我和你爷爷抱上曾孙子?那么多闺女,你不是挑这,就是嫌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韩续的爷爷比较淡定,在旁边抽着旱烟。以前的韩家,用四个字形容就是家徒四壁,非要总结,一个字也可以概括——穷。他跟妻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总是受地痞流氓的欺侮,直到他的孙子也成了一个地痞流氓。
如今的韩家,早已是今非昔比了。几进的大院子自不必说,仆妇丫环便是百十来号人。晋阳城这样达官显贵多如牛毛的地方,韩老爷子一出门,也多得是人点头哈腰。老两口自然也觉得荣耀,但是儿子死得早,孙子常年不在家,打仗毕竟是刀枪无眼的,表面风光,私底下也是日日担惊受怕。如今韩续也这样大的年纪了,老不娶妻,难免夫妻二人就急眼了。
韩续也不跟他们争执,直到最后韩老爷子淡定地问了一句:“乖孙,你莫不是在军中染了什么分桃断袖之癖吧?”
韩续才终于忍不住,出了门,准备找个地方喝酒。人没走多远,就遇见周卓。周卓是有意前来,也不意外,盯着他的眼睛问:“你就打算这样赋闲一辈子了?”
韩续不说话,周卓说:“我问了管珏,他说你半夜三更躲在香夫人的房间里。是不是真的?”
韩续低下头,周卓一大耳刮子就过去。韩续没有躲,嘴角流下一条血线。周卓说:“那是我们嫂子!”
韩续终于说:“我知道。”
周卓一指头差点戳到他的鼻子:“知道你还鬼迷心窍!”抬手又是一记耳光,“这下子清醒了没有?”
他下手不轻,韩续脸上现出几道红印子,旁边有路人停下来看,周卓怒骂:“看什么看!没见过人挨打!要不要老子也揍你一顿让你尝尝滋味啊?”想当年周太尉家的公子,那也是晋阳城一霸,若不是被慕容厉揍狠了,还真不至于弱了威风。路人脖子一缩,赶紧一溜烟跑了。
周卓说:“走!”
韩续跟着他,两个人去了酒楼,找了个雅间。掌柜的不消他们多说,就张罗着上了最好的酒。
周卓等小二出去了,才说:“有什么打算?”
韩续说:“过了年开个武馆什么的,或者做点小本生意。”
周卓沉默,眼神里慢慢也透出点悲哀。如今军中分两派,慕容厉势大,王后外戚也有少部分兵权。韩续是慕容厉的心腹,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如今慕容厉将他解职,是发话让朝廷另派差使。他战功不少,兵曹当然不会直接对他说不再启用,只好委婉地说等有合适的位置。但是慕容厉不用他,太子不敢用他,这朝中又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周卓真想再给他几拳,然眼眶却慢慢地红了。他说:“就不能给他道个歉吗?韩续,我们是兄弟啊!”
韩续抓起酒坛,拍开泥封,直接喝了一口,烈酒有一股逼人的辛辣,呛得人想要流泪。兄弟,垂涎嫂嫂的兄弟。王府那么大,我若无心,又岂会经过洗剑阁?他已经给过机会,我如何道歉?
周卓说:“韩续,她真的比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更重要吗?这么多年架鹰打猎、纵酒放歌、出生入死的日子,真的比不过一个女人吗?”
韩续埋下头,周卓扶住他的肩膀:“那个女人……能不能帮你说上两句话?”
韩续一怔,猛然抬头:“不,不可以再因为我的事去找她!”
周卓说:“那事之后,没过两天,王爷就原谅了她。这说明这个女人对他有点分量,如果……”
韩续说:“不!”语气坚决。
周卓可逮着软肋了,当即说:“你要是不想办法,我就去跟那个女人说。她那样的心肠,一定会跟王爷开口。”
韩续猛然抓住他的衣襟:“周卓!”
周卓一脚把他踹开,怒骂:“老子现在是太尉周抑的儿子,你他妈一待职武官,竟然敢对老子无礼?”一脚过去,“打死你个不开眼的东西!”
韩续没有还手,良久说了一句:“答应我,别去找她。”近乎哀求。
周卓叹气,情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可令人忘荣辱、轻生死?
冉云舟特地回了一趟晋阳城,请慕容厉、周卓、慕容博在杯莫停酒楼喝酒。管珏、赵武也在陪饮之列。冉云舟虽并不在朝中任职,但因其下多供军马,慕容博还是赏脸的。
慕容厉当然也到了,只是刚进到雅间,就见韩续也在。韩续这回算是有心了,赤着上身,背着荆棘,见到他,二话不说,往他面前一跪。
慕容厉怒道:“谁让这个东西出现在老子面前的?冉云舟,你快活日子过够了是不是?”
冉云舟还没说话,他已经接着道:“你们要是觉得他是你们的兄弟,趁早各自滚蛋!不要出现在老子面前!”话落,转身抬脚就走!
几个人早料到他会发火,但不想竟是真的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不由也有些面面相觑。
慕容厉回到王府,管珏和赵武简直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其身后,这时候要回来晚了,百分百被当叛徒。
周卓不久之后也过来了,冉云舟来得晚点,毕竟慕容博也在,他是主人,总得将康王先送走吧?这时候大家聚在书房外,慕容厉根本就没打算请他们进去,几个人在外面一齐喝着风。
香香听碧珠说了,想了想,做了一碗水果奶羹端过去。管珏先看见她,使了个眼色,意思很明白——王爷正在气头上,您还是躲躲吧。
香香没躲,擦身而过的时候问:“因为韩续?”除了韩续,还有什么事能让他发这样大的脾气啊!
管珏苦笑着点了一下看,再看香香,她面色倒是略略一暗,立刻恢复了正常。
她端了奶羹准备往里走,赵武还是觉得这样不好,轻声说:“夫人,都是我们惹怒王爷,您先回去吧。”王爷好不容易才哄好,可别又给闹翻脸了。
香香冲他和气地笑笑,说到底,韩续的事也跟她有关。她微微抿唇,连薜锦屏都可以为了她做出那样大胆的事,她还要袖手旁观,眼看他跟韩续闹僵吗?
她开门进去,慕容厉一个镇纸就砸过来:“滚!”府里下人越来越不像话了,老子没让进来,谁敢进来?
青铜镇纸迎面砸过来,香香一怔,若不是身后赵武手疾眼快,一把压下她的头,只怕这一下子非头破血流不可!
慕容厉也是一怔,立刻又怒目:“你来干什么?”为你家奸夫求情?贱人!妈的,差点砸到她!
香香也是被那镇纸吓了一跳,对他眼中的盛怒倒是反应淡了许多,她弯腰把镇纸捡起来,缓步把奶羹端过去,放在桌上。
慕容厉盯着她,她轻声说:“王爷还是疑心我跟韩将军有苟且之事,对不对?”
慕容厉一怔,既而大怒——果然是为了这浑蛋而来!他冷笑:“你说话之前最好把每一个字都想想清楚。”
香香在他脚边跪下,轻声说:“我本就是升斗小民,生杀荣辱,都只能由着王爷。王爷疑心我不清白,我就只能不清白;王爷疑心我与谁有染,我便连分辩都是狡辩。左右我能等能盼的,也就是王爷宽宏大量,既往不咎罢了。”
她眼圈红了,眼泪慢慢蓄满:“王爷施以微笑,我便应感恩戴德。每日里提心吊胆,等着王爷哪天将这些莫须有的事想起来,又把我囚在院子里,夺我女儿给他人抚养。”
慕容厉低下头,见她眼泪一颗一颗,珍珠般滑落在地上。咦,他想,怎么又成老子没理了?妈的,你哭什么?难道老子没有把那个该死的东西一刀砍死,还不算宽宏大量?
他烦躁地踱了两步,怒吼:“不许哭!”
香香双肩微微抖动,眼泪更加止不住地淌。
妈的,妈的!女人的泪是人间无解的毒,庞大狂暴的野兽在她的眼泪中现出原形。
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