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翰并不知道,鬼眼七和麻六九此刻被关在后院的一间囚牢里。所谓囚牢其实是一间客厅,将近五月的天气,晚上阴冷难熬,只有两张对床,薄薄的棉被。一到晚上,两个人都钻进棉被里暖和,就似过冬的熊。这里有很多书籍可以打发时间,有很多居然还是古旧的线订本,饭菜可口,按时送到,标准的四菜一汤,除了不能逃跑,他们生活得很惬意。开始的时候两个人相互还不熟悉。时间一长,寂寞就将两个人拉近了距离。
麻六九问:“你好,我是麻六九。”
鬼眼七说:“你是个警察。”
麻六九说:“什么警察,现在我们都是人家的囚犯,但是我是为人民服务的好警察,我正在和犯罪分子做斗争,你必须协助我的工作,做一个见义勇为的好青年。”
鬼眼七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蜷缩起身体,“你想知道什么?我是有案底的人,但是我没犯事,或许他们不想杀我们,只想让我们老实点,你别想逃走啊,你跑了,他们肯定拿我开刀。”
麻六九说:“知道吗,朋友,对犯罪分子的妥协,就是对人民的犯罪。”
鬼眼七说:“你别给我讲大道理,保住小命要紧。”
麻六九说:“好吧,我是警察,他们囚禁我正常,可是他们把你软禁起来,我就有些好奇。”
鬼眼七说:“警察先生,你究竟想知道什么,好吧,我告诉你,我是来寻找一个朋友,我这个朋友,已经失踪很多天了。”
麻六九分析道:“这样说来,你朋友的失踪一定跟文震邦有关,他是条大鱼,如果和他没关,他会当做没事一样,让你查不出任何线索,他现在把你软禁在这里,说明,这事一定和他有关,而且怕你继续追查下去。”
鬼眼七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还是警察先生厉害。”但是他的欢喜瞬间冷却,喃喃自语地问:“可是,我怎么才能知道他的下落呢?”
麻六九说:“你帮助我逃出去,我率领大队警察杀回来,把你和你的朋友一同解救出来,这样不就行了。”
鬼眼七冷冷地说:“不行,像文震邦这样老奸巨猾的家伙,肯定不止一个窝,一有风吹草动,他就会跑,再说你跑了,他要是迁怒于我怎么办,我和我朋友岂不是更危险!”
麻六九没招了,他叹息一声,问:“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鬼眼七说:“张思翰。”
麻六九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鬼眼七说:“张思翰,是一个考古博士。”
麻六九嘿嘿一声轻笑,“原来,张思翰藏在这呢。”
鬼眼七问:“怎么,你认识他。”
麻六九说:“我就是为了追踪他的线索而来,张思翰很可能被人陷害,所以你一定要帮我逃出去,洗刷他的冤情。”
鬼眼七说:“成,我听你的,但是我对文震邦的招待很满意,辽川粤湘,这些口味都整得挺地道。”
麻六九说:“啥,你别忘了,猪都是养肥了再杀!”
鬼眼七说:“你确定能跑出去。”
麻六九低声说:“你先听听我的计划”——
就在鬼眼七和麻六九商议如何逃跑的时候,前院的书房里,张思翰、何徽阳、米莉三个,正在聚精会神地看张思翰在一张宣纸上,用一品紫毫写下石头的秘密——胡天神冠,既寿永昌,起于草莽,□□知命,承□□天恩,□极荣辱,□百战不□,□□大器英姿,□相将之智,□□汉晋名垂,□□盖世,□天下大业,□龙虎风云,□□伏首,文□飘香,□不世之基,□□□偷□,□安神意,震□慈瑞,克长安洛阳于指掌。
文震邦拍手说:“好字,你这是学宋徽宗的瘦金书,好字。”
何徽阳凝眉瞧着那些字问:“玉米,爷爷以前写过这些字没有?”
米莉摇了摇头。
何徽阳说:“这就奇了,如果米老爷子是守护这些石头,并且秘密保护古尸,他一定有解开这些石头秘密的线索,至少会在不经意中,留下一些蛛丝马迹,玉米,你好好想想,爷爷生前有什么很特别的嘱托吗?”
米莉还是摇头。
张思翰说:“你别难为她,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想起爷爷遇害,米莉的目光就变得很凶,恶恶地盯着文震邦。
文震邦看着米莉,眼神中露出一股慈祥之意,严肃地说:“米莉,我并不是杀害你爷爷的凶手,而且从现在起我还要好好地照顾你,关于这些碎石,我给你们讲一个古老的故事,其实也并不是很久,就是二十年前,那是一场充满了梦魇般的旅行。”说完,他的身体轻颤了一下,仿佛是在忍受着一种巨大的悲痛,继续说道:“我儿子那时候才十八岁,是一个非常年轻有为的青年,对探险和考古充满了狂热的梦想。”
文震邦的眼眶湿润了,喃喃地对张思翰说:“当年,知道祆神楼秘密的并非只有文家,另外还有两家人。其中一家姓米,另一家姓曹,文家除了有守护祆神楼的秘密之外,还有一张藏宝图,这两个秘密都与阿胡拉神冠紧密相连。那张藏宝图上画有罗布泊附近的西域古国。据说一百年前,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发现了楼兰古国,但是还有很多西域古城堡一直沉睡于地下,未被世人惊醒,我们想到那里去碰碰运气,因此三家人一拍即合。”
张思翰说:“塔克拉玛干沙漠是一片不毛之地,罗布泊更是死亡陷阱,你们三家真有胆量。”
文震邦没有说什么,他独自倒了一杯酒,让夜风吹拂胸膛,好似积压着愤怒的力量,还有仇恨的炽热。他干涩地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原来并没有把握,只是想碰碰运气,谁知另外两家人都是胸有成竹。我们一起研究那幅古老的地图,地图是羊皮做的,上面写有篆字,曹老爷子认识那些字,写着大汉西域诸国六个字。不过我看那羊皮不像是汉代的,有点像宋代的,管他呢,或许是宋人按照原图仿制的,上面标有蒲昌海,就是现代的罗布泊,还有于阗、精绝、狐胡等位置。我们找了一个叫山羊胡的人,他说可以当向导,他其实是一个混血,有点伊朗人的血统。为了稳妥,天宇让山羊胡再找几个人做帮手,我们先赶到塔里木河下游的一个小村,雇佣了一队骆驼,做足了充分的准备,然后进入大漠。”
张思翰问:“你们的准备足够充足吗,九四年的时候,曾经有一个旅行团,想到楼兰探险,因为计划不周全,没有充分准备,一行七人全部困死在荒漠之上。”
文震邦说:“我们当时考虑得相当周全,不过还是忽略了一点。”
“哪一点?”张思翰问。
文震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道:“思翰,你知道且末古城吗?”
张思翰说:“知道,且末古城属于西域三十六国之一,《汉书西域传》里有记载,且末国,去长安六千八百二十里,户二百三十,口千六百一十,胜兵三百二十人,从记载上看,是一个小国,比精绝古国还小,东汉末年被楼兰人兼并,变成了楼兰鄯善王朝的下属州县。”
文震邦说:“我们的目标就是且末。且末古城直到现在还沉睡在大漠之下,至今无人发现。我们先找到白龙堆,根据古今地图的对照,我们确定且末古城大约在精绝古城,也就是尼雅遗迹以东两千里,西域都护治所以南两千两百多里,深入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
张思翰说:“你们找到且末古城了?”
文震邦说:“我们在大漠中走了两个多星期,所经历的煎熬和苦楚那是无法言喻的。沙漠中的流沙虽然是吃人不眨眼的魔鬼,但是沙暴却更让你头痛无比。风沙一起铺天盖地,沙丘掀起数十米的巨浪,除了祈祷别无办法。有两次我被埋在沙丘下面,他们把我挖了出来,那是一次猛烈的沙暴,我的帐篷被埋进两三米深,要不是山羊胡冒险救我,我早已经完了。”
文震邦沉吟了一下,冷哼一声,接着说:“我们将那张古老的地图给山羊胡看,请他指点我们找到古城的地点,因为我们怀疑,阿胡拉神冠就藏在那里。”
何徽阳说:“你们肯定是一无所获。”
文震邦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说:“我们的行程还算顺利,赶到预定的地点以后,开始漫无目的地挖掘,结果一无所获,正当我们泄气的时候,天宇发现了一些东西。”
“是不是木简,还有丝麻之类的残片?”张思翰问,他依稀记得,匈牙利探险家斯坦因,就是因为偶然发现一些木简文书,从而发现了震惊世界的精绝古城。
文震邦说:“比木简文书还要有价值。他发现了一具掩埋在沙漠里的干尸,干尸挖出来的时候,非常令人吃惊,因为这具尸体颜面干枯,但是衣裳保存比较完整,他身穿白衣,腰上别着珠宝镶嵌的匕首,不是古代人,完全是现代人的衣着。天宇说,塔可拉玛干沙漠的年降雨量只有十到六十毫米,从尸体的腐烂程度上看,这个人死亡期限不超过两年,更令人震惊的是,我们从他的身上找到一张羊皮,和看山羊胡给的地图一模一样。”
张思翰悚然一惊,“这个死者莫非也是寻宝者!”
文震邦说:“不错,但是这个寻宝者的身份有点不同,面容像是伊朗和印度人,我们没有过多地在尸体上下工夫,天宇发现他腰里的匕首很有意思,应该是个古董,剑鞘上刻着一种古老的文字和图案。”
张思翰立刻打断他的话,问:“是什么文字与图案?”
文震邦说:“不好描述,因为我从没见过。那些文字弯弯曲曲的根本不是中原的字体,竟然是古代的阿维斯陀字母。天宇当时断定,这把匕首不是死者的,而是他挖到的东西。于是我们拼命地向下挖掘,在距离尸体不到两米的侧下方,我们挖出两具骆驼的遗骸,还有一些包裹。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挖掘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遗落在沙子里的东西。正像思翰说的,是一些木头片,上面居然有汉字写成的文书。这些碎片的散布极有规则,是沿着一条线向北分布的,而不是四处乱散。天宇说,这是天意在指引我们,向北挖一定有东西。结果我们按照他说的,没挖出二十米,就挖到了一座废弃的墙壁,有六米多宽,两米多高,埋在沙漠里不知多少年了。”
何徽阳也仿佛来了兴致,追问:“你们找到了什么?”
“且末古城。”文震邦说,“当时,我们三家人快乐极了,天宇从一只木简残片中看到了有关且末字样,我至今记得他用颤抖的声音,读出木简上字,他说,‘盛得宏大,鄯善国王赦谕,致且末州长鲁图沙令如下。’就这几个字,他当时对我说,父亲,我们将要揭开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发现,就凭这一行残破汉字木简,我敢断定,这里是且末古城。木简上的文字是鄯善国王给且末州长鲁图沙的命令,我的名字将载入史册。随后我们疯狂地沿着城墙挖掘,发现了废弃的古庙,我们全都疯了,每天不停地挖,一些破旧的木简和经卷根本没有时间收集,我们就几个人,但是没有人想到,我们居然会发现且末的宫殿。最重要的是,我们在一口古井里发现了一些封存完好的石头,还有两具遗骸。”
何徽阳问:“就在米家后院发现的吗?”
文震邦说:“没错。”
张思翰流露出惊异的表情,问:“那些石头是被打碎的神坛?”
文震邦冷声说,“且末古城根本没有宝藏。除了雕刻精美的彩色壁画,还有被大火焚烧过的痕迹,金银玉石什么都没有,全被盗得空空如也,很令人失望。但是神刀米却对那堆石头和尸骨,如获至宝。”
张思翰说:“对盗宝者来说,或许是失望了。但是真正有价值的是那些木简碎片,它们是无价之宝,是有灵气的无声语言。在风沙的掩埋下渴望被发掘、被理解,诉说着曾经发生又销声匿迹的历史故事,向我们倾诉着一个时代,甚至是一个民族的喜怒哀乐。”
文震邦说:“感谢老祖宗给我们留下那么多值钱的玩意,真是无穷财富。”
何徽阳说:“鄙俗!”
文震邦一点也没有生气,或者是沉浸在往事的沉痛回忆中,根本没有听见,而是继续说道:“但是随后发生的事情,让人有些措手不及,长话短说,神刀米警告我们,不要继续挖掘下去了,他破译了那两具尸骨上的古文,那是一种极其恶毒的诅咒,我们当然没信,可是诅咒很快就应验了。”
“为什么?”何徽阳问,“难道诅咒真是具有不可思议的魔力?”
文震邦说:“我们发现,在古井下面,还有一扇暗门,通向一个地下宫殿,宫殿正中有一座废弃的巨大祭台,方形,两米多高,有石阶通向上面,祭台的边缘排列着造型奇特的石兽,全是顺时针排列。神刀米和天宇对这些石兽很感兴趣,这种石兽叫格里芬,传说这种有翼石兽起源于古代波斯,通过丝绸之路传入中原的。令人吃惊的是山羊胡,他好像非常了解这里的建筑,但是等我们爬上祭台查看的时候,一道火焰从祭台里窜了起来,接着四周起火,大火瞬间就把我们给包围了。这个时候天宇很冷静,他说我们要冲出去,可是山羊胡却说,我们走不了,我们惊动了沉睡的祆神,我们会留下来成为神的侍者。天宇说山羊胡疯了,然后带着我向外面冲,还有两个向导见势不妙早就溜出宫殿。整个宫殿熊熊燃烧,这时候,宫殿的出口有一扇闸门飞快地落下来,我们找到了控制闸门的机关,是一个巨大的辘轳,天宇很勇敢,他伸手抓着辘轳把闸门摇起来,叫我快走,把这里忘了,不要对外人说起这个地方,你要永远保守这个秘密。等我一钻出来,闸门轰地落了下来,我在外面拼命叫他的名字,可是他却没有回声,我趴下一看,闸门下流出一大摊血,里面什么声息都没有了。”
“完了?”张思翰问。
“完了,我想撬开那扇闸门,但是毫无作用。”文震邦大口喘息着,最快的速度讲完这个故事,好像舒缓一下积压在心中多年的痛苦,“我出了宫殿以后,两个向导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好在剩下两匹骆驼,还有些食物和水,我们就在大漠里转悠,但是我,却失去了唯一的儿子,更可怕的是,阿胡拉的诅咒开始一一应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