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在地埂上歇息了一阵,就开始下地干活。这块地前两天才灌过水,时间仅仅过去了一两天,秧苗根部的地面便干燥得皲裂了,这样的结果,让大家无可奈何——毕竟是沙地,它的松散的沙壤土,极不利于保持水分。大家用手中的铲子仔细地铲掉秧苗间的杂草,然后将板结的土壤仔细地锄过、拍碎,以便阻止土壤中的水分过快地蒸发,尽可能地保持土壤水分,供植物生长。并顺便把滴水导管整理好,准备及时给药草补水。
“就怕刮黑风……”刘万忠一边干活,一边同大家聊天,“真是说不准呀,老天爷的事情……弄得不好,刮上一场黑风,半年的辛苦就算白搭了。”
“都到五月份了,怎么还刮黑风呢?”
刘万东觉得刘万忠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个季节是不大会刮黑风的。
“老天爷早就不养活人了。”
宋队长说,他把滑落到远处去的黑色滴水导管弄到锁阳的秧苗下,铲了一些沙土压住,以便保证滴洒的井水全部供给秧苗吸收。
宋队长的话说得一点也不过分,老天爷确实不养活人了。这些年,老天爷越来越变得不像老天爷了,应该是下雨的季节了,但它就是不给下雨,本不应该是刮风的季节,但它却猛不丁地的便刮起风来。而且那雨那风都很奇怪,不下不刮则已,一下,就下得扯天扯地,一刮,就刮得昏天黑地……各种奇怪的天气越来越多,一切似乎都变得没有了规律。就说前年七月里的那场暴风吧,谁能料到在那样的季节会刮起那样凶暴的狂风?
那天,天气跟平常没有什么两样,丝毫也看不出有风暴形成的迹象。中午过后,本很晴朗的天空中却忽然出现了大块大块的云团。不久,这些云团便布满了天空。人们只是以为要下暴雨了,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形成特大风暴的前兆。
就在人们错误地认为天要下雨的时候,却看见腾格里沙漠的深处升起了两根黑色的“云柱”。起初,那两根“云柱”相距十多公里,分别处在腾格里大漠的西北角和东北角上,它们缓缓地旋转着、扭动着,就像两条巨大的黑蟒,慢慢腾腾地,但却是坚定不移地向人们扑来。
黑色的巨蟒在起伏不定的沙漠中移动着,它扭动着庞大的身体,钻入了厚重的云层。回过身来,它又将硕大无比的头颅伸向大地,张开巨口,对着苍茫的大地喷吐着暗红的火焰和黑色的毒雾,在苍茫浩瀚的沙漠中搜觅着、咬啮着,仿佛要将这世界一口吞下!
黑色的巨蟒躲藏在厚重的云海中,它的沉重的身体不停地旋转着、缠绕着、搅动着满天的乌云,将厚重的乌云缠绕成了两个巨大的漩涡。这两个漩涡起初旋转得缓慢而迟钝,但是到了后来,却旋转得越来越快,不久它们便咬合在一起。咬合粘连起来的两个漩涡,就像安装在云天中的两个巨大的旋转着的齿轮,它轰隆隆地旋转着,勇往直前的行进着,将满天的乌云,一丝不剩地拖进了它的漩涡之中,使得大地也惊恐地战栗起来!
庞大的齿轮越来越快地旋转着,挺立于天地间的“云柱”拔地而起,旋转得更加飞快,在不停地旋转中,变得越来越加粗壮。不久,飞快旋转着的“云柱”便连成了一体,汇成了力量强大的气旋。飞速旋转的气旋咆哮着,将高高低低的沙丘一大团一大团地卷起,然后抛向万米高空,将细碎的黄沙混合在乌云之中,充塞于天地之间,让天地复归于混沌。
“云柱”和巨蟒不见了,天地混淆为一体,在狂风的呼啸中陷入了巨大的黑暗。
这是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强劲的暴风持续地刮了整整一个晚上。暴风过后,天地完全改变了模样——树木被连根拔起,不知被扔到什么地方去了;张学武们搭建的“新型的塑料大棚”,被掀掉了顶盖,大棚中即将成熟的作物,也无一例外地被彻底毁坏;大片的农田被厚厚的黄沙掩埋了,几乎找不到一点儿踪影……
这是一场惨痛的灾难,风暴中,不论是治沙研究基地,还是沙漠周边的地区,都受到了巨大的损坏。不论是粮食作物,还是林草产品,都不可幸免地大幅减产,有些甚至彻底绝收。
疯狂的风暴留给人们的,不光只是农林方面的损失,更多的是对自然环境恶化的深刻思考——人们,再也不认为自然灾害的形成与人类自身的活动没有关联,相反,倒是认为许多自然灾害的形成,都是人类自身活动的结果!而治沙站里的员工们,对这个认识更加明确!
这一天,又是不平常的一天,那年发生过的风暴,似乎又在酝酿着一场灾难,而愚钝的人类却一无所知。
“干什么都得有一个结果,种庄稼也一样……”
刘万忠有些疲累,说着话,站起身来歇气。
这是五月里一个很平常的上午,天上没有一丝儿云彩,天色瓦蓝瓦蓝的,衬托得炽热的太阳更加豁亮。曾经弥漫在三四月里的天空中的阴云以及四处游荡的阴冷的空气,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溜走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天胜似一天的酷热。刘万忠站起身来,感觉到地面上正有潮湿的热气不断地往上升起,升起来了,便顺着人们的裤管和袖口钻进去,合着人们肌肤上的汗水,在人们的肌肤上集结起来,形成冰凉的汗珠儿,使人感到很不舒服。身体外边是潮热的湿气在烹蒸,身体内部有热汗不断地涌出,人们就像钻进了一个不断升温的蒸笼,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刘万忠掏出汗巾来,重重地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心生许多感慨,一辈子了,有多少个日子,他就是在这样的感受中度过的呢?他已经说不清楚了,但他心中非常明白,只要是种地的庄稼人,就免不了要受这样的煎熬。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怨自己是一个种庄稼的人。
他擦了一把汗,发现前边有一处田垄被水冲破了,有几棵锁阳的根茎暴露了出来,就往前走走,准备给这几棵锁阳的秧苗培土。
这是一垄长势非常喜人的锁阳,他仔细地看着锁阳裸露的地方,发现它的根茎已经拇指般粗细,他就知道它的生长速度非常惊人。
“不错,按这样的生长速度,将来长成的东西一定不错。”
他想,只要管护得好,年底肯定有一个好收获。刘万忠铲起一些沙土,仔细地给它们培上。
就在这时,刘万忠突然看到了一条巨大的黑蛇。那黑蛇蜷曲着身子,盘踞在远处的草丛中,尽力举起它的恐怖的锥状蛇头,不停地向人们喷吐着火焰似的蛇信。
这是一条黑色的毒蛇,当地很少能够看到它的身影。它蜷伏在锁阳茎叶下,将粗壮的身体掩藏起来,随时准备向它的猎物发起进攻。
刘万忠吃了一惊,赶紧提醒大家注意,小心被它咬伤。他没有想到在庄稼地里也会有毒蛇出没。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便看见了那条黑色的大蛇。
“这么大一条毒蛇呀?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蛇,怕是蛇王吧?”
车夫刘万东非常惊奇,脸上写满了惊慌和恐惧。
“这东西……”
刘万忠欲言又止。他有些心虚,这些年他没少跟蛇打交道,而且每一次都让他吃了苦头。他想,蛇是晦气的东西,谁见了谁倒霉。便由不得想起了这些年与蛇发生的数次不凡的遭遇及其许多倒霉的事情——先是儿子刘涛在挖柴的时候挖出了蛇,结果自己和儿子险些把命丢掉;接下来,申雪莹被蛇吓得神经错乱,疯疯癫癫的半年回不过神来,险些把那姑娘给害掉;又后来,他家的厨房里忽然来了一条大蛇,害得全家人提心吊胆。虽然他是打过猎的,并不惧怕虫兽之类的东西,又认为蛇是有灵性的东西,且有前边数番与蛇有过的遭遇,愈发认为这东西凶恶而神秘——刘万忠是个很迷信的人,大蛇跑到他家里来,这让他非常惊慌,他解释不清内中的原因,又怕灾祸降临到头上,便赶紧敦促老婆发神念经,烧香祭拜,然后恭敬地将袭扰他家的大蛇小心地放归田野,祈求它带给家里以吉祥和平安——他不敢除灭袭扰他家的这条大蛇。今日,他又一次与这个可怕的东西相遇了,他不知道这东西即将给他带来什么样的不幸,只是觉得浑身的肌肤拧成了鸡皮疙瘩,毛发也不由地直竖起来,内心深处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这倒霉的东西!”刘万忠诅咒道,“它为什么总要跟我过不去呢?”
“你不是猎人吗?一辈子杀生害命的,可不知道做了多少孽,人家不找你,找谁?”
宋队长笑道。
“乌鸦嘴,你不要咒我……”
刘万忠听见宋队长这么说,犯起急来。
“它们天生是给人吃用的,说不上什么作孽不作孽……不过,蛇是轻易不现身的,看见它,总归不是好事。”刘万忠心有余悸。“蚂蚁搬家蛇过道,不过三天大雨到。只怕天要下雨……对,就是要下雨。你们不觉得天气闷热吗?”
刘万忠突然意识到天气要变了,联系一连串物候变化现象,他断然下了天要下雨的结论。
刘万忠说得没错,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天的雨竟然演变成了一场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