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逑传》也是较早传到西欧的中国小说,17世纪末18世纪初就被译成英、葡两种文字,后又有法、德、荷兰文译本出版。
除上述五部代表作外,题天花藏主人撰,或不题撰人而首有天花藏主人序的还有《两交婚小传》(十八回)、《人间乐》(十八回)、《锦疑团》〔十六回)、《飞花咏》(十六回)、《麟儿报》(十六回)、《画图缘小传》(十六回八《赛红丝》(十六回)等。《玉支玑小传》(二十回)(1)、《赛花铃》(十六回)、《鸳鸯配》(十二回)、《合浦珠传》(十六回)均题“烟水散人编次”或“携李烟水散人”,作者当为徐震。徐震,字秋涛,嘉兴人,还著有《后七国乐田演义》。《凤凰池》(十六回)、《巧联珠》〔十五回)、《飞花艳想》(十八回)题“樵云山人”或“烟霞散人”、“烟霞逸士”等,作者是写《斩鬼传》之刘璋气此外还有题“蘅香草堂编著”的《吴江雪》(二十四回),不著撰人的《宛如约》(十六回)等,也是这个阶段较为重要的作品。
才子佳人小说创作的第二阶段,即雍正、乾隆以及以后的作品,主要有与步月主人有关的《蝴蝶媒》(十六回)、《五凤吟》,《幻中游》(十八回),“歧山左臣编次”的《女开科传》(十二回〕,静恬主人作序的《金石缘》(二十四回李春荣撰《水石缘》(三十则与娥川主人有关的《生花梦》〔十二回)、《炎凉岸》(八回),张士登撰的《三分梦全传》(十六回),惜阴堂主人编的《二度梅全传》(四十回),九容楼主人撰的《英云梦》(十六回崔象川的《白圭志》(十六回)等等。可以作为这个阶段代表作的有《雪月梅传》、《驻春园小史》、《铁花仙史》。
《雪月梅传》,五十回,题“镜湖逸叟著”。作者陈朗,字晓山,生平不详。嘉兴平湖县有陈朗,字太晖,乾隆三十四年进士,授刑部主事,升郎中,后任抚州知府,有《青柯馆诗钞》。此人是否与《雪月梅传》作者是同一人,待考。《雪月梅传》乾隆三十九年(口了句成书,乾隆四十年付梓。
书叙嘉靖年间,金陵岑秀,天姿俊雅,熟习韬略。惧祸携家投山东沂水县母舅何式玉。式玉妻本一仙姑,生女小梅。仙姑离去,式玉郁闷而死。小梅被叔祖卖浙江王进士为婢。故岑秀到沂水不遇。
江南六合老秀才许绣有女雪姐,美慧异常。一日与乳母林氏自舅家归,为大盗所掳,林氏遇害,雪姐被卖为妾,不甘受辱,自缢而死,得何仙姑赐仙丹还魂,与岑秀订婚。
刘电为父迁柩,途中遇勇士殷勇,结为兄弟。电兄刘云为山东某县令,丁忧南归,为盗贼所困,幸为殷勇所救。经刘云保举,殷勇任把总之职,征倭有功,并与智勇双全的女子华秋英结为婚姻。
值乡试之期临近,岑秀母子乃返金陵。经湖州,赁王进士之屋暂居。王进士者,盖当初买小梅为婢者也。进士有女月娥,并收小梅为义女。王进士先后将月娥、小梅配岑秀。
岑秀中举并奉命征倭,分兵进剿,大获全胜。至是,许雪姐、王月娥、何小梅共事岑秀,各得封赠。
小说以抗倭斗争为故事背景,将历史演义、英雄传奇、神魔小说、人情小说熔为一炉,变才子佳人吟诗作赋之才为经国济世之才,篇幅大大加长,从中篇发展到长篇,显示了才子佳人小说的重大变化。
《驻春园小史》,又名《绿云缘》,二十四回,题“吴航野客编次”、“水箬散人评阅”。卷首有乾隆壬寅,即乾隆四十七年水箬散人序。存乾隆四十八年刊本。作者生平不详。
书叙明代浙江嘉兴曾青,曾官光禄大夫,年老病逝。夫人叶氏携女云娥、婢爱月投母舅叶渡家。旁有驻春园,为故兵部尚书之子黄玢读书处。尚书在日,黄玢与金陵吴翰林之女绿筠定亲。吴公逝后,夫人郭氏拟将绿筠另配。
一日,云娥、爱月登楼远眺,忽见黄玢,互相爱悦。黄生寄简,云娥投帕,私订终身。不料叶渡获罪,云娥母女往年伯吴翰林家避难。黄玢追至金陵,因怒郭夫人悔婚,不人其门,遂卖身吴邻周尚书家为书童。几经周折,方与云娥见面。
周尚书托媒求云娥为媳,叶氏应允。黄玢得侠士王慕荆之助,与云娥、爱月逃归嘉兴。适周府遇盗,疑黄玢所为,告官追捕得之。云娥奋不顾身,上堂鸣冤。黄生发配充军,云娥判归吴家。黄玢发配途中,为王慕荆所救,改名李之华,入京应试,钦点探花,与绿筠、云娥成婚,纳爱月为妾。后夫妇同居驻春园,白头偕老。此书基本保持《玉娇梨》、《平山冷燕》风格,但亦杂人侠义小说情节。
《铁花仙史》,二十六回,题“云封山人编次”、“一晡居士评点”,卷首有“三江钓叟”序。现存刊本均不著刊刻年月,但序中提及《玉娇梨》、《平山冷燕》,可见晚于二书,而从内容、风格考察,当为后期作品。
故事大要是明代孝廉蔡其志,隐居埋剑园。此园系其宋代远祖埋剑之处,故名。蔡其志有女若兰,许配翰林王悦子儒珍。儒珍与陈秋麟友好,同在埋剑园读书。园中有玉芙蓉花为埋剑所化,已修炼成仙,化女媚秋麟,被花神贬往扬州。不久,儒珍父母双亡,家道衰落,其志悔婚。时秋麟中举,为儒珍不平,伪称向若兰求婚,其志允婚。值朝廷点秀女,其志急欲嫁女。若兰闻讯,与婢红蕖改男装出逃,途遇钱塘知县苏诚斋,为其女招若兰为婿,后被识破,认若兰为义女。
吏部侍郎夏英获罪而死,其继子元虚品行恶劣,竟将夏英之亲女瑶枝献入宫中,瑶枝进宫途中投水自杀,亦为苏诚斋所救,收为义女。苏诚斋携家到扬州赴任。秋麟私来扬州,留居苏家,诚斋以瑶枝相许。玉芙蓉花灵化作瑶枝与秋麟相会,相偕逃往京师。诚斋侄紫宸曾遇仙授异术,精武艺,出海平寇有功,却人山修道。
蔡其志失女后,悔过,招儒珍为嗣子,改姓蔡。苏诚斋将女馨如配儒珍,又以瑶枝许配秋麟。秋麟始知前之瑶枝为假。
儒珍、秋麟人京应试高中,告假还乡。若兰将实情告诚斋,若兰与儒珍仍结为夫妇。众人在埋剑园欢宴,紫裒前来祝贺,迫玉芙蓉花显形,先化为剑,后化为龙,紫宸乘之上天。此后,儒珍、秋麟升官得子、优游林下。后紫宸度儒珍、秋麟两家老夫妇飞升。
此书情节中多杂神怪、战争,功成归隐成仙,与早期才子佳人小说大团圆结局不同,显示了才子佳人小说的变化轨迹。
二、才子佳人小说的历史地位
才子佳人小说从单篇作品看,大多成就不高,但作为一个文学流派,从总体上考察,应该肯定它们在中国古代小说史上的地位,即它们是人情小说的一个分支,是联结《金瓶梅》与《红楼梦》之间的链环。
才子佳人小说与《金瓶梅》风格迥异,但它却是脱胎于《金瓶梅》,沿着《金瓶梅》开辟的创作道路发展的。它是文人独创的小说,它以恋爱婚姻、家庭生活为题材,以普通人为主角,描写平凡的日常生活;它假托往事,针对现实,着重反映人情世态;它强调女子的才能,女性形象在书中占有重要地位,甚至连书名也大多模仿《金瓶梅》。
事物总是沿着辩证法的道路螺旋式发展的,后代文学对前代文学总是有所否定又有所继承,有所扬弃又有所承袭的。才子佳人小说虽脱胎于《金瓶梅》,但又与《金瓶梅》大异其趣,其创作思想和作品风格大相径庭。
《金瓶梅》是暴露文学,通过西门庆与妻妾家庭生活,深刻暴露市侩家庭的糜烂和市井社会的黑暗。才子佳人小说却是理想文学,通过青年男女的恋爱故事,抒写宣泄作家胸中的郁闷与理想,是作家强烈的自我表现、自我追求意识的产物。
明末清初是个社会大动荡的年代,在作家思想上引起了强烈的震动。一部分作家,站在明代遗民立场上,坚决反对新朝,他们通过文学作品表现故国之思和抗清复明的强烈愿望。陈忱就把《水浒后传》当作“泄愤之书”,发泄他那激愤的爱国情感。另一部分作家,大多是失意文人,他们怀才不遇,厌恶权贵当道、世风浇薄,但对满清的笼络政策又抱幻想,希望科场得志,金榜题名;受明末启蒙思潮和文风影响较深,在爱情婚姻观中有进步成分,感叹佳人难得,热衷于才子佳人的悲欢离合,幻想着风流韵事,洞房花烛,但又受礼教束缚,又要维持名教。所以,他们在新旧之间彷徨,在风流与道学之中徘徊。他们把才子佳人小说当作诗词来创作,作为抒写自己理想与情感的工具。
天花藏主人在《天花藏合刻七才子书序》中说:“予虽非其人,亦尝窃执雕虫之役矣。顾时命不伦,即间拂金声,时裁五色,而过者若罔闻罔见,淹忽老矣。欲人致其身,而既不能,欲自短其气,而又不忍;计无所之,不得已而借乌有先生以发泄其黄粱事业。有时色香援引,儿女相怜;有时针芥关投,友朋爱敬;有时影动龙蛇,而大臣变色;有时气冲斗牛,而天子改容。凡纸上之可喜可惊,皆胸中之欲歌欲哭。”
“借乌有先生以发泄其黄粱事业”,道出才子佳人小说创作的特点。“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是小说中“可喜可惊”之事,正是在现实生活中百般营求而不能得到的东西,所以,“皆胸中之欲歌欲哭”之事。
才子佳人小说所表现的理想是有一定进步意义的。它歌颂女子的才能,作品女主人公都是美貌而多才。如《平山冷燕》中的山黛、冷绛雪的诗才压过群臣,《好逑传》中水冰心的胆识才能超过了男子。《平山冷燕》里燕白颔感叹地对平如衡说:“天地既以山川秀气尽付美人,却又生我辈男子何用?”“如此闺秀,自是山川灵气所钟。”
才子佳人小说提出了色、才、情三者一致的爱情观。《玉娇梨》中苏友白说:“有才五色,算不得佳人;有色无才,算不得佳人;即有才有色,而与我苏友白无一段脉脉相关之情,亦算不得我苏友白的佳人。”他们特别强调“情”,即共同的思想感情作为爱情的基础,强调情的专一和情可起死回生的巨大力量。“不移不驰,则情在一人,而死生无二定矣。情定则如磁之吸铁,拆之不开;情定则如水之走下,阻之不隔。再欲其别生一念,另系一思,何可得也……固知情不难于定,而难于得定情之人耳。”这种爱情观与市民阶层的价值观、道德观相一致,具有近代色彩。作品为了表现美好的爱情,使小说扭转了《金瓶梅》以来风靡一时的淫秽描写之风,得到净化,表现出雅致秀丽的风格。当然,它们的“情”比较抽象,缺乏反封建制度的深刻内涵,他们只是在爱情上有进步性,但还不是叛逆者的爱情。在这些作品中无例外地把爱情的希望寄托在科举成名上,无例外地宣扬一夫多妻制,最终总是“双美奇缘”,甚至“五美奇缘”。有的露骨鼓吹迂腐的封建道德,像《好逑传》中的铁中玉和水冰心重视名教风化,透出一股封建伦理的酸臭味。
才子佳人小说对社会的黑暗也有所揭露。才子佳人的恋爱总是几经披折,或是权臣恶霸对美好婚姻的干涉,或是地痞流氓、无行文人对才子佳人恋爱的挑拨破坏,或是家长嫌贫爱富、见利忘义造成了儿女婚姻的不幸,甚至是皇帝选妃拆散了民间的美好姻缘。但是,这些描写是作为理想的陪衬,作为实现理想过程中的障碍物而被轻而易举地扫除了。所以,一般来说,都比较肤浅,比较表面,缺乏对封建社会本质的深刻剖析,因而也缺乏悲剧力量。
由于才子佳人小说只是抒发作者的主观情感,表现自己的理想与追求,而他们的生活又极为贫乏,躲在个人构筑的栖息所中,凭着那一点可怜的生活经验来杜撰编造。因而,缺乏对人物典型环境的精确描写,削弱了人物性格的典型性,造成了人物缺乏个性化,“千人一面”。甚至有的作品只顾发泄作者内心情感而不顾生活逻辑和艺术规律而任意编造,这就造成了公式化和概念化,“千部一腔”。为了表现才子佳人就任意拔高、美化,如山黛七岁能诗而且她的诗还压倒群臣;为了写好事多磨,就任意编造不合情理的误会性情节。作家们对这一点,也直言不讳。天花藏主人在《飞花咏序》中说:“非多事也。金不炼,不知其坚。檀不焚,不知其香。才子佳人,不经一番磨折,何以知其才之慕色如胶,色眷才似漆?虽至百折千磨,而其才更胜,其情转深,方成飞花咏之为千秋佳话也。”也就是说,为了表现才子的慕色和佳人的羡才故意制造“百折千磨”的曲折情节。他们也知道自己杜撰的故事,漏洞百出,所以,《铁花仙史》的一则评语,作了很透彻的解释:“秉笔者于子虚乌有之事,往往故留一破绽示人,非以滋疑,正以释疑,谓我不过借翰墨以消遣长昼。”当头几部才子佳人小说出现后,由于才子佳人悲欢离合故事颇合市民阶层的审美心理,而又文字通俗,篇幅适中,可以满足人们消愁破闷的需要,因此轰动一时。于是,仿作纷起,“窠臼固知难逃俗,凭空撰出乞真评”(《驻春园小史》为了“贾利争奇”,更助长了公式化倾向的发展。才子佳人小说的作者们也察觉到这一点,他们揉进神仙怪异、英雄战争故事,但无济于事,挽回不了逐渐衰落之势。
《金瓶梅》主要描写光怪陆离的市井生活,表现市井社会粗俗泼辣的审美情趣;才子佳人小说主要描写书房闺阁的文人生活,表现了知识分子优雅闲适的生活趣味。《金瓶梅》主要表现北方的社会生活和风俗习惯,表现山东一带的景物和方言,显示出粗旷泼辣的艺术风格;才子佳人小说绝大部分作者是南方人,书中男女主角几乎全是江浙一带的书生小姐,描写的人情风俗、地理景观全部是南方的色彩,显示出典雅秀丽的艺术风格;甚至可以说,《金瓶梅》、《醒世姻缘传》等家庭小说是北方的文学,才子佳人小说是南方的文学。《金瓶梅》描写西门庆的暴亡和家庭的败落,渗透着一股浓重的悲伤和幻灭的情绪,可以说是地道的悲剧;而才子佳人小说,总是大团圆结局,即使像《金云翘传》这样的悲剧作品,最后也要套入才子佳人大团圆的框架里,以喜剧告终。
《红楼梦》对才子佳人小说也是既有继承也有否定。才子佳人小说对青年男女爱情生活的细致描写,它所表现的才、色、情一致的爱情观,“山川秀气尽付美人”的进步妇女观,对女子吟诗作赋才能的描写,着重表现理想、抒写作家个人情感的创作特点,对南方秀丽风光和亭台楼阁的描写等等,都对《红楼梦》的创作产生了影响;甚至某些人物性格和情节,对《红楼梦》也有所启发。例如,《金云翘传》中十首断肠诗和画册的描写;束守妻子宦氏满面春风又极为毒辣的性格;《玉娇梨》中红玉降生时,白太玄梦见神人赐他一块美玉的情节;《定情人》中若霞对双星的试探,双星因而发呆发傻的情节;甚至用谐音的办法给人物取名的方法等等,都可以在《红楼梦》中看到类似的描写。
同时,《红楼梦》对才子佳人小说又作了深刻的批判:“至若佳人才子等书,则又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终不能不涉淫滥,以致满纸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不过作者要写出自己的那两首情诗艳賦来,故假拟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间拨乱,亦如剧中之小丑然。”曹雪芹这段话,深刻指出才子佳人小说的要害,思想上的浅薄虚假和艺术上的公式化、概念化。
《红楼梦》吸收了《金瓶梅》等家庭小说和才子佳人小说的优点又克服了它们的缺点,把揭露现实和描写理想有机地统一起来,把青年男女的恋爱和封建家庭内部的生活结合起来,把北方、南方的风俗人情、山川景物融合在一起,既粗矿泼辣又典雅秀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