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鬼谷子的局(1-10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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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输才艺庞涓生心 受陷害孙膑遭刑(4)

毗人蹑手蹑脚地走进,小声禀道:“王上,武安君求见!”

魏惠王眼皮不抬,沉声:“宣!”

庞涓走入,见太子申跪在这里,心中一凛,疾步趋前,跪于太子申右侧,叩道:“儿臣叩见父王!”

魏惠王冷冷说道:“庞爱卿,你这么着急赶来,必也是为孙膑求情来的!”

庞涓再拜:“正是!”

魏惠王堵上话口:“此事不必说了!人各有志,孙膑眼高,看不上寡人,看不上魏国,寡人并不怪他。寡人不能容忍的是,此人表面装出君子之样,背后尽行小人之事!什么‘杀父之仇,膑不敢忘却’,什么‘膑已知魏’,什么‘膑欲趁此良机,在魏有所布置……不至于两手空空’。你们听见没?这是赤裸裸的谋逆!寡人早晚想起来,后脊骨都是凉的!”

庞涓叩首:“父王说得是,只是……”

魏惠王不耐烦地连连摆手:“好了,好了,你们二人谁也不要说了。孙膑一事,寡人自有处置,告退吧!”

见惠王是这态度,太子申、庞涓知道已无回旋余地,齐叩:“父王保重,儿臣告退!”

从相国府中出来,白虎思忖有顷,驱车径至刑狱,让司刑领他前往死囚牢中看望孙膑。

尚未走到,白虎就已望见孙膑身着重铐,席坐于地,两眼闭合,似入冥思。白虎让陪他前来的司刑打开牢门,摆手让他退去。

孙膑听得声响,睁眼,见是白虎,拱手道:“孙膑见过白司徒。”

白虎在他对面并膝坐下,拱手还礼,声音略显哽咽:“孙将军,让你受苦了!”

孙膑苦笑一声,不再说话。

白虎从袖中掏出朱威带出来的书信,摆在孙膑面前:“孙将军,你再看看,此信可是将军亲笔所写?”

“是在下写的,”孙膑细看一遍,“从开头到‘赴身事魏’,再就是落款。其余部分,让人调换了!”

听孙膑这么一说,白虎急看竹简,细细审过,点头:“嗯,孙将军所言甚是,穿竹简的绳子,在此果有接头。笔迹虽说很像,但形似神不似,是有不同!”沉思有顷,“孙将军,此信你交予何人了?”

“就是送信之人。他自称是栗将军的侍从,名唤刘清。”

“将军此前见过他否?”

孙膑摇头。

“此人相貌如何?”

“三十来岁,中等个子,眼睛不大,甚是壮硕,对,左腮边有处刀疤。”

“孙将军能否画出此人?”

孙膑点头。

白虎唤人取来笔墨和一块木板,孙膑闭目有顷,用笔描出一个头像。

白虎看过,道:“孙将军,暂先委屈你了。待在下查明真相,定还将军一个公道!”

孙膑拱手:“谢司徒了!”

白虎回到司徒府,招来几个经验丰富、专事擒拿的捕卒,指着几案上孙膑所画头像,吩咐道:“你们全力查访此人,三十来岁,中等个头,小眼睛,颇为壮实,左腮上有刀疤。”

众捕卒围拢过来,拿过木板,反复盯视上面的画像。

众捕卒看有一时,白虎问道:“记牢了吗?”

众人点头。

“记牢就好!”白虎吩咐,“早晚见到此人,立即捉拿!另外,此事关系重大,任他何人,不得透露一丝儿风声!”

众捕卒再次点头,领命而去。

见众人走远,白虎使人招来府尉,吩咐他道:“你马上赶赴卫地楚丘,求见栗将军,问他是否使人送信于孙监军,送信人是否叫刘清。若有此人,带他回来!”

府尉应道:“下官遵命!”

“你亲自去,除栗将军外,对谁也不可讲出半字,十日之内争取回来!”

府尉急急出去。

然而,莫说是十日,纵使三日,魏惠王也未等及。

刚过两日,本是小朝,魏惠王却诏令中大夫以上朝臣悉数上朝。

魏惠王不无威严地扫视众臣,目光落在白虎身上:“白司徒!”

白虎跨前奏道:“臣在!”

“查抄逆贼,可有结果?”

白虎奏道:“臣奉旨查抄,孙膑府中并无贵重之物,唯有数十金,乃是王上所赐。”又从怀中取出竹简,双手呈上,“臣在孙膑书房查到书函一封,就在几案上摆着,请王上御览!”

毗人接过,双手呈予魏惠王。

魏惠王匆匆一阅,点头道:“眼下看来,孙膑谋逆之事,铁证如山了。白司徒!”

“臣在!”

“按照大魏律例,谋逆之罪,当处何刑?”

白虎迟疑一下:“诛杀九族!”

“诛杀九族!”魏惠王阴阴一笑,扫视众人,“诸位爱卿,自孙膑下山,寡人对其甚是器重,聘以上礼,赠以房产,赐以重金,委以大任。孙膑却心念私仇,心怀二志,暗结齐、秦,欲坏寡人社稷!”略顿一下,声色俱厉,“诸位爱卿,身为人臣,忠君为第一职分。孙膑谋逆叛国,十恶之首,罪在不赦。鉴于此贼在魏并无亲人,寡人免诛九族,只判斩刑,明日午时三刻行刑!另外,诏告天下,凡下大夫以上官员,明日午时,皆赴刑场观斩!”

众臣皆惊。君上一言,驷马难追。魏惠王一旦判斩,即使错判,也难翻了。

朱威等臣不约而同地看向惠施。

惠施二目微闭,似乎没有听见。

朱威急了,再将目光投向庞涓。

庞涓跨出,叩拜于地:“王上,容臣一言!”

魏惠王眉头微皱,扫他一眼:“爱卿有何话说?”

“王上,”庞涓泪下如雨,声声哽咽,“孙膑谋逆,罪在不赦。臣不敢为他求情,但求我王允准一事,亦赐臣斩刑!”

庞涓竟然亦求斩刑,倒是大出魏惠王意料。

愣怔有顷,魏惠王方道:“庞爱卿为何求刑?”

庞涓泣道:“臣与孙膑有八拜之交,亲如手足,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王上若是定要处斩孙膑,臣有诺在先,不愿独活!”

“庞爱卿,你……”魏惠王蒙了,眉头急皱,目光扫向众臣。

太子申亦出列跪下:“儿臣恳求父王收回金言,宽赦孙膑!”

朱威等臣见庞涓、太子皆已出面,亦都纷纷跪下。

魏惠王抬眼一看,朝堂下面,黑压压地跪倒一片,唯惠施一人立于其位,微闭双目,似无所见,大是惊奇,目光转向他:“惠爱卿,你为何不替孙膑求情?”

惠施睁开眼睛,跨前一步,拱手奏道:“回禀王上,王上并无诛杀孙膑之心,惠施何必求情?”

“哦?”魏惠王身子趋前,“你怎知寡人不杀孙膑?”

惠施再次回道:“王上若杀孙膑,前日即可杀之,何必候至今日?再说,王上向以宽仁治国,礼贤下士,莫说孙膑谋逆之事尚未查实,纵使查实,王上也绝不会如此识浅,先聘后斩,落下杀士之名,使列国士子闻风不敢赴魏。”

惠施短短数语,一是指明斩杀孙膑的严重后果,二是说明此事有待查证,三也为他如何下台搬来梯子。

魏惠王眼珠儿一转,扫一眼众臣,轻叹一声:“唉,知我者,惠子也。诸位爱卿,你们都起来吧!”

庞涓叩道:“臣代孙兄叩谢我王不杀之恩!”

众臣亦叩:“谢王上宽仁!”

魏惠王朗声说道:“念在众臣求情的分上,寡人暂且饶过逆贼一命。不过,死罪可饶,活罪难免。此人名字中不是有个‘膑’字吗?寡人此番成全了他,就判此刑!另外,额上黥字,嗯,就黥这个‘膑’字!”转对白虎,“即时行刑,白司徒,监刑去吧!”

白虎再拜,正欲进言,魏惠王大手一摆:“退朝!”

公子华得到急报,匆匆回到驿馆,禀报公子疾:“魏王初判孙膑斩刑,后因庞涓、太子申及众臣求情,改判膑刑,面上黥字。”

“膑刑?”公子疾震惊,良久,捂脸说道,“这正合了他的名字!”略顿一下,“看来,这个魏王也够阴的!”

“阴在何处?”

“列国惯例,刑余之人不能为仕。孙膑身为武将,此刑等于向列国宣称他是一个废人,同时宣称,这个人才,既然我不能用,你们也不可用。”

“庞涓既害孙膑,为何又会冒死为他求情?”

“这正是庞涓的狡诈之处!”公子疾大加称赞,“太子申、惠相国、朱上卿皆与孙膑交厚,如果处死孙膑,三人必疑庞涓,庞涓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再说,庞涓与孙膑并无冤仇,害孙膑只是出于嫉妒。魏王判处膑刑,等于绝了孙膑的仕途,庞涓又何必做绝呢?”

公子华点头。

“唉,”公子疾长叹一声,“如此大才,竟然断送于庞涓之手,着实令人可叹!”

“疾哥,”公子华目光急切,“趁现在尚未行刑,我们设法劫狱,救他出来?”

“不可!”公子疾摇头,“魏王、庞涓已对我起疑,如果劫狱,非但救不出孙子,反倒害了他。再说,此事闹不好就会引起邦交争端,刀兵相见。无备而战,君上断不肯为。我们这么做,岂不是为君上添乱?”

公子华咂下舌头:“这……下一步该做什么?”

“照会魏人,回国。”公子疾断然说道,“我们得马上禀明君上,孙膑既已受刑,无论如何,秦国必须留用苏秦!”

“华弟这就去办!”

司刑领庞涓、白虎快步走至孙膑牢房,打开房门,解下孙膑的脚铐。

庞涓疾趋几步,扑通跪地,号啕大哭:“孙兄……”

孙膑端坐于地,看他一眼,静静地说:“贤弟……”

庞涓泣道:“愚弟……无能啊!”

孙膑以为判他极刑,心中一凛,继而更加沉静:“贤弟,不过一死而已。”

白虎跨前一步:“孙膑接旨!”

孙膑翻身跪下,叩道:“罪臣听旨!”

白虎宣道:“王上口谕,念在众臣求情的分上,寡人暂且饶过孙膑一命。不过,死罪可饶,活罪难免。此人名字中不是有个‘膑’字吗?寡人此番成全了他,就判此刑!另外,额上黥字,就黥这个‘膑’字!”

听到“膑刑”二字,孙膑不由自主地打个寒噤,一下子明白先生为何要为他改过一字。

想到此为天意,孙膑反而泰然受之,轻叩于地:“罪臣叩谢王上不杀之恩!”

“孙兄,”庞涓泣道,“是愚弟害了你啊!”

孙膑慢慢抬头,望向庞涓:“贤弟何说此话?”

庞涓叩首于地,泣不成声:“若不是愚弟邀兄至魏,孙兄何有此难?”

孙膑伸出两手,慢慢扶起庞涓,长叹一声:“唉,是膑当有此难,与贤弟何干?”又将头转向白虎,“白司徒,用刑吧!”

白虎慢慢跪地,叩道:“孙将军,小弟……委屈你了!”

孙膑缓缓闭上眼去。

白虎起身:“来人,带孙膑!”

几名狱卒走入,将孙膑带至刑室。孙膑自己上前,坐在行刑台上,两个刽子手走来,将他的四肢分开绑缚,使膝部以下裸露,拿好刑具,目视白虎。

庞涓看得真切,飞身扑至孙膑身上,悲泣:“孙……兄……”

孙膑闭上双眼,沉默好一阵儿,泪水流出:“贤弟,你……出去吧!”

庞涓陡然站起,冲两个刽子手厉声说道:“你……你二人听着,动作要麻利,若是委屈孙将军半点,本将让你们……死无葬身之所!”说罢挥泪大步走出。

刽子手吓得打个哆嗦,再次看向白虎。

白虎转身走向门外,在门口送回一个颤音:“行刑!”

一个刽子手拿出早已备好的棉花,塞进孙膑口中,跪下说道:“孙将军,请咬住这个!”

孙膑闭上双目。

庞涓跪在行刑室门外不远处,听到室中传出模糊不清的惨叫声,继而再无声息,庞涓抱头悲泣:“孙兄……”

白虎噙着泪水走至庞涓跟前,在他对面跪下:“大哥……”

庞涓一把抱住白虎,号啕大哭。

在场狱卒莫不落泪。

孙膑醒来时,隐约听到有人说话,欲活动,动弹不得;欲说话,喊不出声。

过有一时,孙膑的心智越来越清楚,听清是庞涓的声音:“你们三人轮流守值,不得离开孙将军半步。若有一丝儿差错,定叫你们脑袋搬家!”

几个仆从唯唯诺诺。

孙膑吃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室内还生有炭火,温度适宜。庞涓站在榻前,三个仆从跪在地上,两个是男仆,一个是女仆。

孙膑推知,这儿不是刑狱,定是行完刑后,庞涓将他接入自己府中了。常言道,患难见知交。自己虽遭飞来横祸,兄弟之情倒也验实了。孙膑知道,按照刑律,谋逆是不赦之罪,自己能保一命,亦必得力于贤弟。如今自己已是刑余之人,换言之,就是一个废物,贤弟不离不弃不说,还如此这般呵护有加,真正让他感动。

孙膑泪水涌出,哽咽道:“贤弟……”

听到声音,庞涓扭身,见孙膑醒来,忙趋至榻边跪下,轻轻捉住他的手,一句话不说,只将头埋在榻沿,一声接一声地悲泣。

孙膑越发感动,又叫一声:“贤弟!”

庞涓抬头,拿袖子擦一把泪眼,哽咽道:“孙兄,太好了,你醒过来,实在太好了!”又从榻边几案上端起一碗汤药,拿出汤匙,亲口品尝一下,又舀一匙送至孙膑唇边,“孙兄,来,此药是愚弟托宫中御医开的方子,愚弟亲自调配,弟妹亲手熬煮,已热过三次了,这阵儿刚好温热,请孙兄喝下!”

孙膑的两行泪水顺眼角缓缓流下,滴落于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