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闵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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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闵庄烟火

除夕给远在老家的父母电话拜年,我说雪大路滑,等年初二再回吧,二老说你们就别回来了。因为弟媳妇临产,老妈说她年后就过来准备伺候月子。所以,大家都别回来了。说归说,如果过年不带着妻儿回家一趟,让老人的心有所慰藉,于我来说实在说不过去。年初二,春光明媚,我全家回到闵庄。雪后的闵庄一片静谧。虽然偶尔有人家门口停着前来拜年的亲朋的车子,但往我家门走时,我发现,雪还是新的,一个车印都没有。门前冷落印证了父母这个春节的寂寞。老妈说老爹嘴上说都别回来,但除夕二人心里总觉得有点空荡荡的,往年这个时候家里大人小孩一大堆,忙着吃的玩的,那真叫热闹。过年就过个人多热闹,就老两口,也没多大心劲准备太多菜肴,而且吃起来也没劲。老爹说他连对联都没买,因为往年不是我写就是我弟写。还好,年二十九回到家的堂弟写对联时主动给我家写了,他知道父母腿脚不大灵便,还和他弟弟帮着贴上了。这兄弟的字今年看来大有进步,就是对联写得太小气,窄窄一小条。如果说往年我一张红纸能写两副对联,他大概能写六副。对父母来说,白吃馍馍不能嫌分量轻,过年有几分喜色即可。

年前我回家时就和老爹说了,如果我妈到银川给弟媳伺候月子,我就回家陪他过年,而且爷俩碰酒看谁量大。恰好一老兄嘱我带给老爹两瓶茅台,吃饭时,我打开茅台,给爹斟上。爹饮罢说,这酒真不好喝,我说,好酒都这样。老爹,今天咱俩把这瓶整完。喝了十来杯,爹不喝了,说喝不动了。其实,他惦着喂羊还忙屋里屋外的事,可能怕喝多了活没人干。

饭后,我们给左邻右舍拜年,所到之处基本都是儿女回来看望留守老人,还好,家家人气都很旺。近处的人家走完,要到一里多外的奶奶家拜年,搁往常,这点路走着去就行了,可这次闵庄的雪很厚,走我奶奶家的路也不开,父亲说,会走湿了鞋子。于是他套了骡子车,拉着一大家人到奶奶家拜年。奶奶和我三爸一起过,去年三爸又得了个腿疼的病,一时不见好转。三爸的大儿子在新疆,工作很忙,好几年没回家过年了;二儿子也在外打工,过年还要值班,也没回来,而且,对三爸来说,关键是这个儿子没娶媳妇呢,他急着要外出打工挣钱,无奈腿不听使唤。所以,这个年对这个家来说多少有点凄凉。我坐到热炕上陪奶奶和三爸说话。儿子和外甥在门外放炮,他们说老太太家的饼干好吃,一会儿进屋拿几片,我出门后发现,两小子不但自己吃,还出去喂骡子吃。如果搁往常,奶奶必说这是作孽,是糟蹋五谷。但大过年的,大家都一笑了之。奶奶摸着重孙的头说:坏尸从,心疼的,长这么高!

本来要去我那寡妇大嫂家,但她家没人,都去老人家拜年了。大哥去世三年了,大嫂的日子过得也艰难,年前儿子的债主竟上门要来赶羊。我七爹拦住了,说这羊已经给银川订了。因为年前老家的羊肉奇贵,据说一斤卖到十七八元,银川的羊肉不过十四五元。前来买羊的都觉得在庄子上买到的肉最放心,许多人都是老顾客了,连续几年来在这里提前订肉。年前闵庄发生了一起疑案,我大嫂的二十多只鸡一夜之间死在了鸡窝里。近年来鸡病虽多,但从没有这种蹊跷的死法,大嫂说那母鸡一个个精神抖擞,冠子红红的,头天还收了十来个鸡蛋呢。这么多鸡一夜之间暴毙,究竟是谁干的?村里人一致认为是投毒。对别人来说,这也不是个啥事,但大嫂的日子都知道。她大哭一场,还向派出所报了案。因为嫌疑人大家心中有数,但闵庄主事的一个叔叔挡住了派出所的人,说肯定出不了那几户人家。算了,大过年的,你们去调查不就又搅个鸡飞狗跳。而我倒觉得应该搞个明白。这些蛰居在小村的人,外人看他们谁都可怜,然而,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他们之间为点鸡毛蒜皮的事掐得要命,如果你有幸听听泼妇骂架,假如被骂者是你,估计你不想活的心思都有。在闵庄,许多事让人不可理解,许多人让人不可理喻。

第二天早上,我们给老三爹拜年,这对老人去年经历了巨大的丧子之痛,在这个春节,二老比别人更需要安慰。但是,大过年的,家里回来那么多人,三爹总是招呼大家吃喝。他家三儿子每见我必张罗着喝酒,今年也不例外。三杯浊酒下肚,三爹两眶老泪欲出。说,娃娃,你八哥走了,你和你哥带头发动捐助,这个情三爹记着。我说,三爹,这个您就见外了,您老和三大妈一生厚道,我们兄弟情深,这是应该的。过年了,我们好好喝几杯。老人端起一杯酒,和着苦涩下肚,他笑了。三儿子怕父亲再提说这事,于是动员哥几个甩砣好好喝,因为有两个从远路来的妹夫,加上我们弟兄五六个,酒场好不热闹,以至于到下半场我就顶不住了,回家睡觉去了。过了一个多小时,三爹叫我吃饭。那时,我的酒劲缓得还可以。吃饭前,三大妈和我说了几句,说到八哥的二女儿,三大妈说孩子在外地上学,给她妈打电话时说最近不见她爸接电话,她妈说回老家了。奶奶,你让我爸接电话。奶奶说,你爸今天去镇上了。话说完三大妈自己忍不住哭了。孙女在电话一边问:奶奶,你咋了?她说,没事,奶奶想你了。说着三大妈又抹了几把眼泪,说,娃娃,你八哥一辈子没活上个好人。我劝三大妈,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八哥就那点寿禄。你的儿子在世时人好,这个谁也不敢说。黄泉路上无老少。人都有这一天。您老多注意身体。三大妈说,我还行,想起来了坐在家里哭一阵,然后就忙着干活去了。你三爹心肠大,有时想儿子了就哭一鼻子,然后就坐在那里打呼噜。因为头天三爹家的一个壮羊羔让公羊抵了腰部,三爹便把它杀了。三大妈给我们爆炒,味道极美。三爹一个劲地往我碗里夹肉,我知道自己吃得越欢实,老人越高兴,所以也不客气。

因为初二晚上,弟媳妇就住进了医院。我儿子和我小外甥都猜说能生个小弟弟。儿子还说,婶子要是生个儿子,爷爷一高兴,骑头猪扛只羊就到银川了。老爹听得心里舒坦,但心里还是很忐忑,因为在所有的人里,他最在意。年初三中午银川打来电话,我弟媳妇生了,儿子。因为我家兄妹四人,此前一人一个儿子,都说我们家人丁旺。至于我弟,就几率来说都认为可能要生个女儿,但我老爹从心里还是想要个孙子。这喜讯传来,我说,老爹,又添了一个小罗汉,这下您功德圆满了。我爹心里那个美啊!我三爹到我家听说我老爹又添个孙子,他忙道喜,我老爹一高兴发给他一包“芙蓉王”。老人重男轻女,以至于我也如此。我重男一不图传宗接代,二不图养老送终,只是觉得养儿子比养女儿相对少操点心。老妈给老爹把该做的菜和肉备好,然后就是给我们装肉装菜。本来我担心老妈来银川伺候月子,老爹一个人的吃饭问题,因为他不大会做,只能将就。老爹说,没事,他能做,这肉什么都便当。

今年过年,我在闵庄小住一天多,闵庄的这个大年有几多酸楚,也有几分欣慰。然而,这就是生活,这就真实的闵庄的人间烟火。

2010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