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闵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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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羊倌父亲

父亲当年是生产队的放牧员。他放的羊大概有二三百只。生产队一共有三四群羊,父亲的羊群是最好的。当时大队干部要是开会,杀羊必在父亲的羊群里挑。遇到旱年,整个一群羊里挑不出几个能杀倒的羊是常事,因为都是一群乏羊。父亲年年是优秀放牧员,有一年不知得的是县级优秀,还是公社级优秀,大篷车到我们村上放电影时竟然还放了父亲的照片,我很为他骄傲。

农村人说,放上三年羊,给个县官都不当。因为放羊有甜头。比如说,夏天挤羊奶,按户口按人头分山羊,这是由我父亲指定的。哪个羊的奶水足,他清楚。父亲是个善良的人,对那些家里条件差的,他总是多有关照。比如八爷爷家人多,父亲就给他们分些奶水足的羊。记得有一次,爷爷的大儿子金仓带着小妹妹金花走一里路到我爹的羊圈里挤奶,金花有六七岁,她抓不了羊,也挤不了奶,金仓用搪瓷缸子把奶挤上倒在一个小铁桶里,金花坐在台子上看着。夏天,正是羊发情的时候,骚胡追母羊,就连那羊太监——羯羊也不安生,在圈里追来追去,嘴里还发出奇怪的叫声。被追的母羊仓皇乱跑,总是不时从金花面前过,一不小心,半桶奶就被打翻了。那时候,农村青黄不接时,没得菜吃,就靠挤点羊奶与米汤兑了撒把盐,吃奶子泡干饭。家里人可能把黄米饭捞出来熥在锅里,就等他们挤回羊奶下饭。但是奶被羊打翻了。金仓气急败坏,几脚将金花踢倒,等金花爬起来揉着眼睛哭着回家时,我看见她的花衣裳上还沾着羊屎。

那时每家有两三个自留羊,其他羊全是生产队的。比如说,过年了,我家的一只自留羊能杀二十斤肉,父亲可以把群里那个四十斤的杀掉,然后用这二十斤的羊顶个数即可。如果有羊病死了,肉是父亲处置的,只给队上交张皮即可。我大概五六岁时,有一次我们兄妹几个睡到半夜里被母亲叫起,每人一碗肉。因为好长时间没吃肉了,我们兄妹三人觉得特解馋。那次肉吃得很诡异,每人一碗。不带骨头的羊羔肉,而且是黑着灯。我们不知道哪来的肉。因为我们没见父亲杀羊啊。父亲、母亲让我们什么也别问,也别出去乱说,吃完睡觉。多年以后,我问母亲那是为什么,母亲说,姑姑得了场大病,缺营养,父亲就杀了一个壮羊羔,给我们家留了点。我说那怎么给生产队交代呢?母亲说,当时生产队有头野骡子,常追羔羔,追上了就踩就咬。死一半个也是正常的。就说骡子咬死的。

放羊还有个好处,就是自由处理生产队供养的羊饲料。我记得有一年,有人向公社领导告我父亲黑状,说我父亲把队上的饲料都喂猪了。那些年,一般人家的猪就杀个四五十斤、七八十斤,因为那时没有粮食充,猪不上膘。而我家的猪每年都能杀百十来斤。那个公社领导是个明白人,他说:“老闵的羊群的成活率是全公社最高的。有的放牧员放的羊到开春时死得剩不了几只了。这样的放牧员就是把他家的口粮喂给生产队的羊,也白搭。老闵是一个放牧员,只要他把公家的羊放好,别的我不管。”

包产到户后,父亲继续放羊,而且是村上公认的羊把式。直到现在,父亲还舍不得他的羊群。

2011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