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爹进城了,留了十只羊,我爹给养着。每年春节前我爹都要给杀三四只羊给大爹和他的儿女们分;我家杀猪时,半扇子猪肉连腰一涮,给他们好几十斤。去年,我和大爹年前回去拿肉。除了猪肉羊肉外,父亲还把杀好的土鸡给大爹拿了两只,我看见案子上有一只鸡的颜色暗红,和其他的不一样,问这是咋回事。我爹说,那是只病死鸡,等你们走了我炒了吃。我提起来就想往外扔。大爹给人家看大门,养着条大狗,他说拿回去喂狗。我弟笑着说:“大爹你不要回去也舍不得喂狗。”大爹憨憨地笑了。
羊肉以羯羊肉最好,这个谁都知道。有一次,我爹给我带来的羊肉,我吃着有点不对劲,虽说味道不错,但肉色黑且有点柴。我一问才知道是老母羊肉。其实,如果是当年的密齿羔子,可以忽略公母,但是,产了一两次羔的母羊肉吃起来就没有滑爽细嫩的口感。我爹为什么要把上等好肉卖给别人,自家吃母羊肉呢?因为母羊肉卖不上好价钱,他想羯羊多卖几文钱,增长家庭收入的“GDP”,仅此而已。
那次,我对老爹的做法提出了严正抗议,我说:“老爹啊,咱现在可能差钱,但是,绝不差这几个钱。一个羯羊大不了比母羊多卖两三百元,咱犯不着委屈自己。以后,我们自家吃肉,一律要最好的。养羊的吃不上好羊肉,岂不让人笑话。”老爹为此还不高兴,说我口味太高,说他吃着也还行。
父亲的固执让我悲哀地想起了《蚕妇》中的“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陶者》里的“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的话,因为劳动人民不能直接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大概从来如此。不稼不穑者吃的是山珍海味,而埋头躬耕者却吃糠咽菜;不纺不织者穿的是绫罗绸缎,而辛辛苦苦的养蚕人却衣衫褴褛。当然,在今天看来,不存在剥削和压迫,是社会分工及城乡差异使然。
据说日本人把一等货留在本国,二等的出口欧美,最次的卖到如中国这样的第三世界国家。中国人恰恰相反,我们把最好的出口,实在出不去的,出口转内销。曾几何时,我们为能买到出口转内销的产品而沾沾自喜。何也?因为是计划出口的东西,质量要求一般比较高,所以在国内一般卖得比较好。有人说,中国国内食品质量无保障,不是技术上做不到,关键是没有把国内消费者即自己的同胞当人看待。中国出口食品的高安全性,既是竞争的结果,也是国际舆论和相关监管部门骂出来、逼出来的;而在国内,每次食品安全问题出现,媒体一番跟踪报道,有关部门一轮大张旗鼓地查办过后,事情往往不了了之,有毒的食品继续大行其道,民众依旧每天继续受各种有害食品荼毒。也许我们应该羡慕那些被“当人看”的外国人,纵然他们吃着中国产的食品,但绝大部分却是安全的。三鹿奶粉事件影响那么大,事后的渭南乐康公司三聚氰胺超标奶粉仍大批量流向社会。试想,一些地方政府和官员对GDP增长的盲目崇拜和片面贪求,不仅危及并侵蚀到广大国民的生存权和健康权,而且使我们子孙后代的环境权益也难以保障并严重透支,这是最让人心忧的。
中国是世界第一出口大国,但不是出口强国。从一定程度上看,吾国吾爹,何其似也,二者都是相对落后生产力和自残消费意识的代表。然而,与吃母羊肉相比,以牺牲国民健康为代价的GDP更可怕。
2010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