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闵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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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冒烟的钞票

今年清明节回到闵庄时,父亲早已上过坟了。其实,我不过是借这个小假回去转转,因为这些年村上的许多人都搬出了村庄,有几位老人过年我没见着,这次我顺便儿看看他们。

四月的乡村似有几分荒凉和冷寂。我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小姑奶奶她是我父亲的二姑妈,老人家七十五岁了,身子骨还不错。她的哥哥们大多都去世了,健在的有两个,一个九十岁,一个也八十好几了。但是,他们都不在村子里。姑奶奶老惦记着她的侄子们,也就是我的父亲他们哥几个。姑奶奶说来也是个能人,有很多小技能,相当于民间的偏方或巫术。那时医疗条件差,谁家大人孩子有个小毛病的,她都能治。据说我的小命就是她老人家当初捡回来的。说我小时候得过什么四六风还是迷心风,她在我嘴角、脑门、虎口处放一片蒜,然后在蒜片上烧艾,至今我的嘴角、脑门、虎口都有印记。小姑奶奶一生并不富有,但她却十分乐善好施,在她眼里,这个过不去,那个过不去。尤其是回到娘家,谁家她都要关心到。娘家户大人多,但是,只要她听说谁家大小有点事,她的腿总能跑到,有好事了不必说,如果有个大灾小难的,她总是要尽自己力量,以自己的方式予以体恤,就算是她一无所有,也得陪上几行老泪。

我的父辈们对长辈一直很敬重,他们的大姑妈,也就是我小奶奶的姐姐,膝下没有子女,她晚年时,基本上由她的这些娘家侄子孝敬着,我爸他们哥几个过一段时间都要组织几个人去看老人,逢年过节都要送上肉、粮、钱,表示对这个无儿无女的姑妈的关心。小姑奶奶有子女,但是,这些娘家侄子对她老人家也好,婚丧嫁娶,必将老人请到,然后是一家接一家地请老人吃饭。这老太太也情长,到侄子门上还要挨家挨户地带上礼行。前些年农村人看人也就带着罐头奶粉之类的,现在大概条件好多了,只要见了可怜的人,尤其是病人和老人,她不但提点礼行,有时还从怀里摸出几张十元二十元的钞票作为慰问金。记得有一年,小姑奶奶来了我们庄子,给我们每家带的是奶粉,姑奶奶走后,我妈发现她带的不是奶粉,是洗衣粉。姑奶奶没文化,她不识字,再说人老了看啥也不仔细。这事一直成为我们口耳相传的笑话。

小姑奶奶有好多善举说起来你可能要发笑,但是,你不会不感动。她的家离闵庄有三十多里路。有一年,我的老大妈病了,头晕,发高烧。小姑奶奶听说后,想来看她,一是看看是不是得了邪病,她给卜治卜治。再说,大侄媳妇从小没妈,得了病也没个娘家人来看。四月在农村来说是“困月”,基本上是青黄不接,家里实在没什么好吃的东西。搜罗来搜罗去,小姑奶奶就动手做了半锅荞面凉粉,因为她知道,这位大侄儿媳妇最爱吃凉粉,她本来是用活韭菜调味,但是,四月天里她家里还没吃上活韭菜呢。于是,她就炝好了醋汁,再调上腌的咸沙葱,用罐头瓶子装好后赶上毛驴车,晃晃悠悠走了三十多里路,给她的侄儿媳妇送来了。

小姑奶奶由于热心法事,她经常上庙烧香敬神。有一年夏天,她收了村上人募集的两千八百块钱,准备做点请戏班唱戏求雨之类的善事。有一次她要出远门,觉得这笔钱放到哪里都不安全。她想到了炕洞。于是,她把这钱层层包裹塞进了炕洞。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要在庙上组织一次活动,想动用这笔钱,才想起这东西自己放在了炕洞,她搬掉堵在炕洞门的方砖找时,什么也没发现。想来想去,老太太拍着大腿大声号哭。原来,这个夏天里有一次下大雨,天气阴湿,气温较低,小姑奶奶觉得坐在炕上瓦凉瓦凉的,她想烧把柴让炕热一点睡着舒服。谁曾想,这一把柴火把她的钞票给冒了烟,当然得她赔了。这次见她我给她了点钱,我说:“姑奶奶,装好了,回去千万别往炕洞里塞!”姑奶奶笑了,她笑得很天真,也很尴尬。她说:“老了,不顶了!别人都给老先人烧纸钱,姑奶奶老糊涂了,烧真钱。”

2005年8月

第三十八掌羊奶飘香故乡情

由于家乡长年比较干旱,在我的印象中,山区人们对雨的祈盼一直是迫切的。至今,我还保留着这样的习惯,每见从老家来的人常问:“最近下雨了吗?”每年夏天,大人盼下雨是要庄稼长苗,要羊上膘,而小孩则盼着下雨了吃羊奶。如果不下雨,大人总是不忍从羊羔口中夺食。所以只要有雨,家乡的夏天总是羊奶飘香。

吃羊奶首先得给小羊断奶。最初在晚上羊进圈时将大羊和羊羔隔离,第二天早上便可以挤奶了,但白天小羊还是在野外找机会吃奶,有时候为了彻底断奶,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将羊羔放在别人家的羊群里,几天就可以断了,还有一种笨办法就是早上挤完奶后用羊屎把羊奶头糊住,小羊吃几次觉得不对味,也就不惦着吃奶了,奶自然就留给了人。当然,也有很馋的小羊羔能把干屎蹭掉去吃奶。

挤奶是一件乐事,也是一件苦事。一般来说,先到羊圈里追羊,逮住后,用腿窝夹住羊的一只腿,然后才能挤。有的羊不听话,老是跳;有的还回头用角抵人;有的羊别看挺乖,但有时趁人不注意,一头要么把人顶倒,要么把奶打翻,必须有人把角抓住才能挤。小时候,我经常和姐姐一起挤羊奶,姐姐挤得认真仔细,而我则是跑得快,抓羊利索。我根据羊的特征,给它们取名字或绰号,比如四咪子、红脸脸、大奶头、青眼窝、大扁角(读格)、花头、贼山羊、秃尾巴,等等。挤完奶,我们的脚底总是沾满了羊屎,大概是对羊的特殊感情,也不觉得有多脏,临出羊圈时找块砖头蹭掉,就高高兴兴地端着奶回家。

山区的五月,一般家庭很少吃到鲜菜,除了头年秋天腌的咸菜,再就是山芋。于是,便以羊奶下饭。老区人真是巧,能把羊奶做成那么多的好吃的,羊奶子干饭至今想起来都让人馋。米饭做好后,捞出来在另一个锅里熥,在米汤里兑几碗鲜奶,烧开了撒把盐就成了。等干饭盛出来后,把羊奶一泡,如果再就点咸菜或酸菜,那滋味自不待言。等六七月青菜上来后,不可能天天吃奶,于是每家都把攒下来的奶做成酸奶。每次挤奶回来,当天不吃就投进酸奶子罐里。酸奶可以拌米饭、饽饽、馍馍,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直到现在,我还固执地认为,世界上最好吃的两样东西:一是奶皮子,二是酥油渣。奶皮子制作起来麻烦点,用奶量较大,一般来说得5斤左右。奶皮子的做法是,将奶倒入锅中,用羊粪或柴火烧开后仍加文火,拿勺子反复扬奶,使锅里起满泡沫,然后压火,几小时后,火熄奶凉,上面便沁出一层约两三毫米厚的奶皮子,把它提出来,晾上,沾奶的一面向上,然后撒上白糖,待几天后晾干。奶皮子吃起来甜滋滋、香喷喷、脆生生的,咽下肚里,口喉余香犹在,实在是一种美妙的享受。做奶皮子的羊奶并没浪费,仍可以加入酸奶中发酵。如有贵客临门,老家人用它招待。我一向认为它是奶中极品。如果你夏天去盐池,在市场上就能买到,你可一饱口福。

酥油渣是这样做的,一般羊奶挤回来,不立即吃,先分别倒入碟子晾,待沁出油皮后挑出来,待一半个月后攒够一定数量,下锅炒炼,炼出的酥油,据说有舒肝润肺之功效。就口感而言,最香的还是酥油渣。用它拌米饭、面条,味道极佳,我以为将其列为山珍亦不为过。如果你对奶膻不是太敏感,你就会被它的美味倾倒。

父母上了年纪了加上考虑经济效益,去年把山羊都卖了,算是告别吃羊奶的日子了。去年夏天回家,邻家七婶用奶皮子款待了我,尤为欣慰。至今回忆起有奶的日子,总是不免感慨。我每次回家总是在父亲面前念叨,父亲说,如果天天(我儿子)让我们带,我就再买几只山羊。

2000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