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婕从没见过那样多的映山红,真是像以前在书上读过的那样,那样红,那样艳,那样满山遍野地弥漫开来,连看花的人的脸都映得通红。
欧阳婕雀跃地跳起来,不停地摇欧阳傲的胳膊,“阿傲你看你看,那边的花开得多好,还有那里的,那样漂亮。”
欧阳傲微笑着回应她,但在他看来,这世上已没有任何一朵花,能比眼前这张笑脸更动人。欧阳婕支起画板来画画,他便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她。昨天被姐姐打断,并没有得到童天南明确的答复,这让他有一点懊恼。在他的记忆里,姐姐一直都是爽朗得接近火爆的性格,即便是在哭的时候,也一定大声地说着骂人或者不服气的话,可是昨天下午,她那样伏在他身上,一句话也不说,只默默流泪的样子,真是连他的心都被搅碎了。然而像现在这样子看着她一边画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他的心情也似乎跟着平静下来,甚至还躺在她身边小小地睡了一觉,做了个很不错的梦。
雨下得很突然。
刚刚开始的时候,姐弟俩还没怎么注意,只一边抱怨一边收拾东西,然而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一滴一滴的小雨点便化做了倾盆大雨,两个人没走几步便已经淋湿。欧阳傲脱下外衣来兜在姐姐头上,一边帮她拿着画板颜料之类的东西,一边拖着她跑,“就近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我记得来的时候看到那边的房子。”
“嗯。”欧阳婕答应着,只跟着他跑过去。
山间的小道一下雨就变得泥泞起来,欧阳婕一不留神脚下便滑出去,所幸欧阳傲牵着她的手才没有跌倒。她的惊呼和欧阳傲“小心”的叫声,都被雨声压下去,听不真切。欧阳傲索性蹲下身来,“姐姐,我来背你走。”
“呃?”
“别磨蹭啦,这样淋下去你又要生病的,快点上来。”
欧阳婕爬上弟弟的背,欧阳傲将东西交还她手里,背起她来,撒开了腿向前面已看到一角屋檐的人家跑去。
不过等他跑到,两人还是全身都湿透了,而且还溅得一身泥。
欧阳傲将姐姐放下来,看了看彼此的狼狈样,都不由大笑起来。
主人被他们的笑声惊动,走出来看。姐弟俩止住笑,向看起来纯朴可亲的大妈问了好。
大妈很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屋,给他们倒了热茶,一面问长问短的。欧阳婕便坐下来陪她闲聊,说着说着,突然就打了个喷嚏。
于是欧阳傲立马紧张兮兮地跑过去,“姐姐,不要紧吧?你看,我说吧。”
§§§第24节:十年的孤单味道
那大妈看了他们两眼,很暧昧地笑笑,“你们是姐弟啊?雨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不嫌弃的话,在我这里洗个澡换身衣服吧,我帮你们把衣服烘烘干,一会走的时候就能穿了。”
欧阳姐弟交换了个眼色,还没来得及把拒绝的话说出来,大妈已去找衣服了,一面说,“不用太拘谨,出门在外,谁都有个不方便的时候。”
推不过主人家的热情,姐弟俩依次去洗了澡,换了衣服。雨还是没有停,但天色已渐渐暗下来。
欧阳婕皱起眉,“怎么会突然下这么大雨?真是麻烦。”
“这边是这样的啦。”大妈笑眯眯的,“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你们是住在镇上的吧?看来今天回不去了。”
欧阳婕张大了嘴。“啊?为什么?”
“因为下雨涨水的关系,那座桥就太危险了,而且这么大雨也不会有人摆渡的。你们有急事吗?”
“啊,那倒没有。”
“那你们就在我家住一晚上吧,明天早上再回去也没关系。我们是果农,长年住在这山上,也难得来个客人。我儿子去县里农技站看新品种去啦,这样风大雨大的天气,大概今天也回不来了,有这样高大的小伙子在这里,也能给我这老太婆壮壮胆哪。”
欧阳傲很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大妈你说笑了,那样也太打扰你们了。”
“不打扰不打扰。”大妈笑着摆摆手,就进厨房去张罗晚饭了。
欧阳婕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下雨天天黑得早,外面早已是一片黯黑的天幕,只听到哗哗的雨声,却看不到雨滴的实体,偶尔一道闪电划过,才让万物在那一瞬间的闪亮中显出本来面目,从天到地被闪电映成银色的雨丝,地上纵横交错混着泥的水流,以及远处黑沉沉的山影。
欧阳婕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向弟弟耸了耸肩,“看来是真的走不了。”
欧阳傲也叹了口气,“那么,要不要给童老师打个电话?”
“嗯。”欧阳婕点点头,去问主人家借了电话,拨通了童天南的手机,那边的声音是一惯冷冷淡淡的男低音,听完了她的情况之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轻轻交待一句自己小心点,便挂了电话。欧阳婕握着话筒,听着里面传来的盲音,轻轻地咬了自己的唇,怔怔地站在那里,直到听到欧阳傲的叫声才回过神来,忙忙地挂上电话,转过身,正看到一个年轻女人从里间走出来,面容虽然普通,但眉梢眼角,全是幸福。她又怔了一下,顺着那女人的目光看向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原来是准妈妈了呀。
大妈端了菜到桌上,看到欧阳婕的眼神,轻轻的又笑了,“这是我儿媳妇,上次去检查,医生说左右就是这个月便要生了。”
“啊,那真是恭喜了。”欧阳婕走到孕妇的身边,睁大眼看着她的肚子,眼睛里的神色又是好奇又是崇敬,“我可以摸一下么?”
“姐姐。”欧阳傲皱着眉叫了一声,似乎是想提醒欧阳婕不要太过份,但却掩饰不住自己和欧阳婕一样的眼神。
那是一个孕育着新生命的母亲呵。
年轻女人轻轻笑了,牵起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面,“可以呀,他现在很调皮呀。”
“真的真的,在动呢。”欧阳婕仰起脸来,看着她,“你真是好伟大呀。”
年轻女人微微红了脸,掩着嘴笑,慢慢走去母亲那边,也不知小声地说了句什么,婆媳俩一起笑起来,然后便招呼欧阳姐弟一起吃晚饭。饭后稍稍坐了一会,媳妇便回房去了,那大妈将姐弟俩引到一个房间,推开门,开了灯,“今天就委屈你们住在这里了,大概没有镇上的旅馆好,但还是很干净的,你们尽管放心住好了。”
房间并不大,窗前摆了张桌子,靠墙是一张老式的大床,床脚头一排柜子,椅子也只有一张,靠在桌子旁边。
欧阳姐弟还在打量房间的时候,大妈已带着那种暧昧的笑容,转身要走,欧阳傲连忙叫住了,“大妈,请等一下。”
她回过头来,“怎么了?”
欧阳傲怔了一下才开口,“大妈刚刚的意思是,我也住这间?”
大妈点点头,“我家是小了一点,没有别的客房啦,真是不好意思,留你们下来又怠慢了……”
“呃,那个……不是那个意思,”欧阳傲微微红了脸,说话也期期艾艾起来,“只是,总归是不方便……”
“年轻人就是脸皮薄呀,对人家还要说是姐弟……”大妈的笑容又变得暧昧起来,一面轻轻地掩了嘴,一面已走了出去,剩下欧阳傲站在那里,一张脸比映山红还要更红。
大概在那里站了几分钟之久,欧阳傲才轻轻掩上门转过身来,看到欧阳婕坐在床前,微微偏着头看着他,脑袋里轰的一声,又红了脸,连忙拉过椅子,在桌前坐下,只定定地看着窗外不敢回头。“啊,姐姐,你困了就睡吧,我在这里趴会儿就行了,毕竟白天已经睡过了嘛,哈哈。”
他一个哈哈没打完,头上已重重挨了一下打。
“啊,好痛好痛。”他抱着头跳起来,看着行凶的欧阳婕,大叫,“姐姐啊,做什么突然打人?还下这么重的手,会变笨的。”
“你做什么这么紧张?”欧阳婕将因打人而扬在空中的手收回来,改为叉腰,微微仰起头,看着脸上还是有一抹红云的弟弟,像是吓了一跳,忙忙地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吓?阿傲你脸好红,发烧了么?”
“没有。”欧阳傲拿开姐姐的手,“我只是……”
欧阳婕将手又覆到自己额上,“好像是没有,那你脸红什么?”
“精神焕发。”
§§§第25节:少女特有的体香
欧阳傲笑着,拿多年前样板戏里的台词接上来。
欧阳婕也笑了,“你没事就好。晚上也不要趴桌子了,免得真的着凉发烧,反正床够宽,一起睡吧。”
那一个瞬间,欧阳傲觉得自己的头像卡通片里烧开的水壶,透红滚烫不说,还从所有的出口往外冒热气。他站在那里,就好像突然多出来七八只手脚,放哪里都不对劲,嘴唇动了半天才呐呐地叫了声,“姐姐……”
欧阳婕已铺开了被子,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欧阳傲红着脸,走去床边坐下。
欧阳傲抬起眼来看着她,“你怎么可以在这种单独和一个年轻的男孩子住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的晚上还能保持这样自在的心态?”
这句话很长,欧阳傲几乎没有换气地说完了,然后就用一种空前复杂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女孩子。
欧阳婕怔了一下,然后便笑了,“原来你在闹这个别扭啊,有什么关系,小时候你还不是跟我一起睡,不知道是谁在刚刚分床睡的时候还失眠一两个星期呢。”
微微红着脸,欧阳傲分辩,“那是小时候啊,而且,我们又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
“非要有血缘么?这么多年来,我以为我们比亲生的姐弟还要亲呢。”
“可是,”欧阳傲咬了咬牙,再次抬起眼来正视姐姐的眼,“我喜欢你。”
他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外面在打雷,亮紫色的闪电划过天际,耀眼的光芒从窗户那边照进来,只一个瞬间,像是将这房里两个人都化作石像。
先动起来的是欧阳婕,她走到欧阳傲身边,坐下来,轻轻地牵起他的手,很少见的温柔的微笑。“我也喜欢你。”
欧阳傲动容,刚刚想说什么的时候,牵着他的手的女生已轻轻地接着道:“你是上天赐给我最宝贵的亲人,我唯一的弟弟。”
他觉得自己一颗心像被外面的暴雨淋透,比那雨滴还要冰凉。他甩开姐姐的手,一句话也不肯再说,脱了鞋子,爬上床面朝里面躺着,将绷得比石头还硬的背向着床边的女生。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欧阳婕关了灯,轻轻地上了床,轻轻地躺到他身边。
她柔软而温热的身体轻轻地挨着他,少女特有的体香在他鼻端萦绕,欧阳傲觉得自己的心跳像是突然停了,然后便有无数的痛在他那空空的心脏挤进来,不停地挤。他咬了牙,强忍着,不动,也不出声,恨不得连呼吸也一并屏住了。
他宁愿在她面前是一个虚无,也不要做这样无奈的弟弟。
欧阳婕不是没听懂那句话。
她懂的,她一直都懂。
从他进一中,他送钥匙,他讨厌猫,他来明溪,到他对童天南说,你可不可以不要让我姐姐流泪。
但是,她接受不了。
感情就是这么微妙的东西,她接受了他做弟弟,便再不能将他当成一般的男生。
她更接受不了他喜欢她的理由。
乔亚送猫来那天说的那句话,她并不是没听懂,而是听得太深了。
有时候,小孩子和小动物也差不了多少,你若对他好,他便喜欢你,一直到老,一直到死,能喜欢上一辈子。
她这一家,已用恩情囚禁阿傲太久了,她不能将他的感情一并囚禁起来。
他那样优秀的男生,自然有更好的女孩子去配。
那不该是她欧阳婕。
两个人各怀心事背靠背地躺着,谁也没有睡,谁也没有出声,只听到窗外屋檐的滴水一滴滴滴在檐下的石板上,细微又清晰。
这种情况到了下半夜,被一声惨叫中断。
欧阳傲反射性地跳起来,越过姐姐的身体,一面说,“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看看。”一面套上鞋子便跑出去。
“嗯。”欧阳婕虽应了声,但还是起了床,跟过去才发现事态虽没有她想像中那样严重,却也并不好办。
主人家的儿媳产期提前了,而且是难产,刚刚那一声惨叫正是她阵痛时忍不住发出来的。大妈一面忙着烧热水,一面还要照顾儿媳,欧阳婕连忙过去帮忙,一面问,“不送医院吗?”
“镇上的医院现在肯定是去不了了,这附近也有个接生婆,我刚刚打过电话了,只是这样黑的天,又才下过雨,路不好走,也不知她什么时候才能赶来啊。”
“啊,这样么?”欧阳婕皱着眉,拿条毛巾帮床上像是痛苦不堪的产妇擦了擦汗,“那可怎么办?”
“我去接她吧。”守在门外的欧阳傲接了话,“大妈你告诉我怎么走,我去接她来。”
“啊?”大妈沉吟了一下,领他到门口,将路指给他,又拿了手电和雨衣给他,一再叮咛路上要小心。
“知道了。”欧阳傲点点头,走出门,欧阳婕迟一点点追出去几步,向着他的背影大声地叫,“路上小心,快去快回。”
欧阳傲转过身向她挥挥手,然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向大妈指的地方跑去。
欧阳婕回到房间里,看着大口喘气的产妇,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一面帮大妈做事,一面在心里向所有的神佛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