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凯瑟琳坐在开往马赛的火车上时,她的心情十分复杂-----他居然给她弄到了一张一级通行证,这意味着在德占区的任何一个国家她都能够畅通无阻。如果她愿意,她甚至可以凭着这张宝贵的通行证一路逃往任何一个中立国。
她当然明白他对她的情谊。他为她做的种种,已经完全表明了他的心境---他彻底爱上她了,他甚至想要娶她。可不幸的是,他是一个德国军官,一个纳粹德国的军官,一个美国的敌人,这是他们之间无法跨越的一条鸿沟。
火车飞驰着,时不时响起几声刺耳的汽笛声。她撑着下巴,心情惆怅地望着窗外那片白茫茫的原野,不由叹了口气----他们恐怕不会有再见的那天了,她心底深处是多么希望这场战争早日结束啊!这样他就能够平平安安地回来,从此不用再上战场了。战场啊,那里是多么残酷呢!疲惫,饥饿,行军,苦战,伤痛,以及随之而来的死亡。。。她想到这里,心里突然感到十分悲切。她不禁交缠起十指---那么让她来为他虔诚地祈祷吧,这是她为他唯一能做的了。
当她按照他给她的那个地址,提着行李站在那栋看上去丑陋破旧的三层木头小楼前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露丝她们的栖身之地吗?她把手中的地址看了又看,这才满腹疑惑地走了进去。
她在二楼的一扇门前敲了好几下,门才打开了。一个面色憔悴的女人将门拉开一个巴掌宽的缝子,从里面警惕地瞅着她。
她呆呆地望着那女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女人的脸上突然显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惊讶表情---她们两个几乎同时喊了出来。门被迅速打开了,她们拥抱在一起,泪水很快浸湿了对方的面颊。
露丝把她拉进去后,合上门转身跑去了里屋。不久她又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凯瑟琳瞠视着那女人,眼里泛起泪花,双手捂着嘴,激动地呜咽起来---竟然是莉莉。她见了她,马上跑来紧紧抱住她,露丝也跟了上来,----她们三人就长久地拥在了一起。
在分别的几年中,她们姊妹三人历尽了千辛万苦,可是她们每时每刻都不曾忘记对方。她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们还有能够重逢的这一天,这就不禁叫人要高声赞叹起天父的美意来。她们互相诉说着各自的思念,以及这两年中的经历。当露丝含着泪低声说到外祖父和海拉夫人相继过逝的时候,她忍不住再次啼哭了起来---今天对她来说,将永远是个悲惨无比的日子了。
“可是你为什么会住在这里呢?你不是应该和你叔叔一家住在一起吗?”她最后撮了撮鼻涕,瓮声瓮气地问露丝。
“哦,再不要提了。”露丝揉着手绢断断续续地说,“等我们和他们住在一起后,才知道我的婶婶有多么难相处---她非常吝啬和刻薄,时常为了一点小钱跟我们嚷个不可开交。祖父和母亲都受不了她,我们就搬出来了。”
“亏她还是个大财主的女儿呢!”她听后十分愤怒,“你做的对,我宁可去讨饭,也不要和这样的人住在一个屋檐下!”
她又问莉莉:“亲爱的,那么你呢?。
“感谢上帝!露丝来了马赛后就和我联系上了,我们一直住在一起。”莉莉擦了一下眼泪才说。
“那么雷克斯呢?”她压低声音好奇道,“他还好吗?”
“他参加了地下抵抗组织,为戴高乐将军领导下的自由法国效力。”
“他果然是好样的!”她不禁赞道,“他真是一个勇敢的家伙!”
晚上她们三个就如同在葡宁时的那样,挤在屋里那张双人床上喁喁私语。她们问她在北非的经历,她老实不客气地将她的经历全部讲给了她们,包括怎么被带回了欧洲,惟独没有提到是被谁带回的欧洲,以及是谁给她了一张通行证。她只笼统地说是一个好心的德国佬。
夜深了,莉莉的眼皮在不断地打架,她终于向她们道了晚安,去沙发上睡了。大床上只剩下了她和露丝。
“你老实说罢,”她见莉莉走了后才问露丝,“你们究竟靠什么在过活?”
“我和莉莉给小孩子教钢琴,”露丝说,“勉强可以糊口。”
“勉强可以糊口?”她不信,“别骗我了,现在到处在打仗,连肚子都吃不饱,那还有多余的钱来学钢琴。”
“你永远都是这么尖锐呢。”露丝过了好久才说:“那么我告诉你吧,的确不能糊口,如果不是一个好心人时常接济我们,我们恐怕早就饿死了。”
“谁?”她大为好奇。
“奥尔登堡少校。”
她登时就楞在了黑暗中。露丝看不到她的表情,继续说:“如果你还记得他的话。实际上,我们一直有联系。他可真是个好人,一个慷慨的人,我迫不得已给他写信求助后,他很快就将钱寄来了,哦,我甚至没想到,后来他每个月都会寄钱来,帮我们度过了最困难的一段时间,我真是感激他。”
好一阵子,她才幽幽开口:“猜猜这次给我通行证的那个好心人是谁?”她说,“也是他呢!”
她于是把他如何带她去了奥地利,又如何放了她回来统统讲给了露丝。她说完后,心中顿时轻松了许多。
“你给他写写信吧!”露丝突然建议道,“既然他帮你了这么多。”
他此时已经回到了柏林,阿尔弗雷德的腿伤也完全康复。他们两人因为在非洲战场上的英勇表现,同时被擢升为中校。
阿尔弗雷德很快找到了他。 “你怎么都得请我喝上一杯,你知道,我为了伯克小姐的血统证明和种族遗传证明书可是花了不少精力呢---我把审查部的门槛都要踏烂了!”阿尔弗雷德一边笑,一边把那张婚姻批准书递给了他。
“我当然要请你痛快喝一杯,老伙计。”他看了看那张批准书,把它小心地折好,放进了上衣口袋。
“下次你回家度假的时候就可以和她结婚了,现在好好想想怎么对付你那个娇滴滴的宝贝儿吧,但愿她不会觅死觅活的!”阿尔弗雷德朝他做了个鬼脸,又嘲笑道:“你算是把审查部那些女秘书们的心伤尽了!---你要结婚的消息对她们来说可是个非常沉重的打击!”
部队很快就开往了前线,经过漫长的跋涉,终于在1月抵达了俄国顿河流域。第二天,他们就与苏军一支近卫军遭遇了,战斗非常激烈,双方都投入了巨大的兵力。炮弹如雨点般泻下,大地随之颤抖着,一片火海。战场上布满了燃烧着的坦克与运兵车,损坏的枪炮与车辆,以及双方士兵的尸体,苍蝇无处不在,四处盘旋着,空气弥漫着血腥和恶臭,残酷的战争将人间变成了一个恐怖的地狱。德国人经过连日的激战,以及付出巨大的伤亡代价后,终于勉强站住了脚,并在此一直整休到了2月。
一日,他突然收到了一封来自法国马赛的信件。他立即把它拆开了---一定是露丝。除了给她时常寄些钱过去,他和这个可怜的姑娘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联系了,他希望她一切安好。
当他展开信笺后,心中却不禁猛跳了一下。
“亲爱的奥尔登堡殿下,
我已经平安到达马赛,并且顺利找到了我的亲人。我十分感谢您对我的救助!”
正当他要继续往下看的时候,一级战斗警报突然拉响了,他把她的来信迅速塞进了靴筒里,一把抓起头盔,奋力朝自己的坦克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