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和站在桥头的美国士兵搭上话的时候,他们都大吃了一惊。 “我可真是太高兴了!”她的泪水在脸上横流着,“上帝保佑!你们总算是来了!”
他们立刻带她和她的家人们渡了河。在那里,她受到了最热烈的欢迎,这叫她热泪盈眶,很多次不由地大哭出声。
他们把许多罐头都堆在了她的面前,叫她“喜欢怎么吃就怎么吃,哪怕吃一口就扔掉”。她丝毫不客气,狼吞虎咽地消灭了一罐又一罐----连日来她们一直处于饥饿状态,任何食物在她眼中都成了美味佳肴。
军医来看了孩子,说他一切健康,她这才完全放下了心来。把一切安顿好后,她去了美军指挥部。
接待她的上尉非常年轻,也非常和蔼可亲,她见了他才说几句就哭了起来,把他弄得无措起来。
“瞧,太太,您这是。。”他有些语无伦次。
“不管您的事-----我就是太高兴了!”她哽咽着,“我想请您帮我打听一个人,他是我哥哥,叫做杰森•;威利•;伯克,是个美国军官。”她把他所在部队的番号也告诉了他。
那上尉一听她是个美国军官的妹妹,于是对她更加敬重,立刻将此事应承了下来。
两天后德国正式投降,她们此后一直呆在美军指挥部所在的小镇里,焦急等待着亲人和朋友们的消息。
不知不觉仲夏已经到来,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凯瑟琳刚哄睡了儿子,忽然听见门外一阵引擎作响,不一会儿门铃就响了起来。
她警惕地看了眼窗外----是辆美军吉普,于是放了心,走去把门打开了。
当她看清来人面孔的时候,几乎失声叫了起来。
原来是托尼•;比佛森!
“托尼!”她大叫起来,扑到他的怀里:“是你么?!这不是在做梦吗?”她抱着他又开始懦弱地哭泣。
“当然不是!”他紧紧楼住她,在她的面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像我这样英俊迷人的军官如果只在梦里出现的话,那么也太可惜了!”他说罢呲着牙笑了起来。
“呸!胡说八道!”她终于破涕而笑,“你果然还和以前一样不要脸!”
“一个战友告诉我的----说一个美国女人从柏林逃了出来,正在找身为美国军官的哥哥。我马上就想到了你----感谢上帝,原来你真是那个美国女人!”
“那么快说,我哥哥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她顷刻喊道,眼里露出迫不及待的热切眼神来。
他看着她,把军帽缓缓脱下来了,她顿感奇怪----一种不详的预感从她的心底慢慢腾起,她几乎是惶惑地瞪着他了。
他脸上完全没了刚才的那种嬉皮笑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十分悲痛而肃穆的神情。“凯西,听我说。。”他刚开口。
“闭嘴!”她死死地盯着他,恶声恶气地低声喊道:“你给我闭嘴!”
他只好住了口,无言地看着她,眼神哀戚。
“行行好!求你告诉我,告诉我那决不会真的!”她忽然拉住他的胳膊开始苦苦哀求他。
“是真的。我很抱歉我必须对你说下这些残忍的话。”他慢慢说了出来,脸上的表情痛苦而僵硬。“他牺牲了。他是个好战士,非常英勇和顽强。冲锋的时候,他们排的指挥官战死了,他立刻补了上去。他的排在侧翼,十分危险。敌人很快就把他们三面包围了,用火力压住了他们。他端着机关枪冒着弹雨冲上了一个位置很好的高地,拼了命般地向敌人扫射,对敌人威胁很大。德国佬最后只好集中兵力来对付他,他们掉转了迫击炮准备炸他,他的战友大声叫他,要他赶紧撤退,可他当时已经打红了眼,根本不听,把枪管都打得发热了。这时一颗炮弹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立刻就去了,他的手还扣在板机上。多亏了他不断的射击,他的排才能全力前进,最后终于攻克了敌人的堡垒。”注)他面无表情地说着。
“不~~~~~~~~~~!!”她突然迸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仿佛濒死小兽一般,绝望而悲恸。
她痛苦地捂着脸,浑身剧烈地抖动着。他赶紧把她扶住了:“亲爱的,你不要吓我!”她的脸色难看得叫他觉得害怕。
“你准是在骗我!”她冲他嚷道,“他决不会死的,他是个胆小鬼,从小就是!他决计不会作出这样的事的!”
她记得他小时候非常怕打雷,一到打雷天,一定会哭叫着逃到母亲身边去,她为此曾经无数次地嘲笑过他-------她笑他是个胆小鬼。与他相比,她更像个男孩------鲁莽,大胆和顽皮。他们时常为了一颗棒棒糖而开战,家里的游戏室就是他们的战场,可他从来都打不过她,每次都会被她欺负得哭起来,最后只好一溜烟地跑到母亲面前去告状。他虽打不过她,可嘴上功夫却十分厉害----他专爱捉弄和挖苦她,而她在那里丝毫占不到任何便宜,于是她非常讨厌他。
他们长大后却十分的亲密,这个过程如此自然,幼年时代的一切口角和分歧烟消云散,仿佛不曾真实地存在过。血缘的神秘力量叫他们变得亲密无间------他们是一对双生子。
他后来为了理想和父亲大吵的那架是她认为他最有男人气概的一次,尽管他最终还是顺从了父亲的意愿,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可她依旧佩服他-----他和她一样,都曾为理想全力奋争过。
她背着父母远赴欧洲的事也只有他一人知道,他劝了她很久都没能叫她回心转意,于是只好转而支持她-----他偷偷送她上了驶往英国的轮船。
她想像着他紧握冲锋枪,死死守在阵地上,浴血奋战直至生命最后一刻的模样,顿时泪如泉涌。她心里其实非常明白,他已经真真切切地离她而去了。她对于他这样的近乎自杀的可怕行为丝毫不觉吃惊----在最关键的时刻,伯克家的子孙总能爆发出一种奋不顾身的勇气,一种就算牺牲自家性命也在所不惜的,誓将对手击个粉碎的狂勇。
“你是个好样的。。”她枕在托尼的肩头上,终于呜咽着说了出来。
不久,她再度开口,问起了其他的克立夫兰男孩。
他沉默了一阵,报出了一串名字----那些名字已经永久地留在了冰冷的石碑上。
她惊恐地听着,像个木头人一般,连眼珠都停止了转动。“你是说。。你是说他们都阵亡了?”
他木然地点了点头。
“那么萨米呢?他一定还活着!”对,爱笑爱闹的萨米,他一定还活着,因为他没有说起他。
他突然问她:“凯西,你介意我抽上一支吗?”
她瞪着他没有出声,他也没管她,自顾自地点燃了一支香烟抽了起来。
“他在硫磺岛战役中阵亡了。”他狠命抽着烟,断断续续地说着,“进攻硫磺岛的时候,我们伤亡很大-----日本鬼子躲在坚固的地下地堡里殊死抵抗,我们上了火焰喷射器也无法将他们全部消灭。其中一个地堡中的鬼子十分凶恶,已经叫我们20多个兄弟牺牲了。萨米背着火焰喷射器,手里拿着手榴弹靠了过去,在战友的掩护下,他成功地将手榴弹扔到了洞里面,可是那个手榴弹没有爆炸,这个时候鬼子的扫射又叫我们几个兄弟倒下,萨米再次拉开了一颗手榴弹,他这次直接把握着手榴弹的手伸进了洞里,嘴里大骂道:‘狗娘养的,见鬼去吧!’手榴弹在他手中爆炸了,同时引爆了他身后的火焰喷射器-----他和日本人同归于尽了!”
“萨米真他妈是个疯子!”他狠狠地骂了句后,忽然抱住脑袋哭了起来。“他们都死了!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他们都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和他们一起远征服役,可回来的时候他们却永远地留在了那片土地上。
他痛苦不堪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看起来如此可怜无力。
她呆坐在那里默然地看着他,直到他抽泣起来。她突然抬起手扶上了他的肩膀,带着一种无比怜悯的语气,嗓音沙哑地对他说道:“亲爱的,相信我罢,上帝对我们每个人早有意旨,我们所承受的一切他都在天上满怀悲悯地看着,就如同微风吹过落下的一片花瓣他都会了然于心那样。我们现在还无法领会他的苦心,但总有一天他必会为我们抹去所有的泪水,叫我们不再悲伤和哭泣,而到了那一天,我们全都会追随我们所爱的人回到天父那里,在他的身边享有永恒的爱和幸福。你明白吗?”
注)引自美军战争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