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的英格抱着母亲给她缝得那只毛茸茸的玩具狗熊,坐在楼梯上看着父亲热切地亲吻着母亲的面颊。
很快地,他发现了她,立即走来把她抱了起来。
她和他一样有着一双蔚蓝的大眼睛,透过这双纯真的眼睛,他想起了他的头生子。他忽然觉得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儿是一个珍贵的,无价的,来自上帝意旨的礼物。
“你是我们大家的天使呢!”他将额头抵在孩子的额头上,低语道。他早将这个孩子看成是亲生骨肉,愿意提供给她一切他能给予她的,包括将来可能的爵位和财产。
这是个从来没有过父亲的家,孩子起初明显不适应这种父亲忽然出现的生活。特别地,多年的军队生涯使他早已养成一种古板认真的脾气,看上去总比旁人要严厉和冷峻,那么也就无怪乎英格一见到他常常会惊怯地走开。
英格和凯瑟琳的关系已经变得密不可分,他有次往厨房走去,正巧窃听到她们母女的一番对话。
“爸爸为什么会住我们这里?”英格问母亲。
“因为这是爸爸的家呀。”
“为什么爸爸以前不住这里?是他太调皮吗?”
“嘘,宝贝儿,小声点,你奶奶还在午休呀。你不要问七问八了,过这里来,我们来讲故事,好不好?”
他听了,嘴角不由浮起一个微笑。他想起某一天,他正坐在客厅里读报纸,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悉数作响。他那军人特有的警惕心叫他迅速回头往那边看去,只见沙发后面露出一双大蓝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窥视着他。
他故作严肃地皱了皱眉头,抖了一下报纸,又看了一段新闻。他再次回头,那双眼睛还在那里,纯洁无暇地,丝毫不觉尴尬。他故意咳嗽一声,低头又将那段新闻看了一遍。等他抬头再看,结果那双眼睛依旧一动不动地瞠视着他。他最后把报纸放到桌子上,站了起来,那双眼睛才隐去了---眼睛的主人手脚并用,一声不响地飞快爬出了客厅。
这天真浪漫的年幼窥视者已经触动了父亲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他想起这孩子的悲惨命运,以及曾经有过的凄凉经历,突然感到自己对这柔弱的孩子有一种强烈的义务和责任。他当即下定一个决心----一定要对她做个好父亲。
他想到这里,忽然又想起了一件有关孩子的重要事情,于是去找了她。
“孩子受过洗吗?”
“我想没有。莉莉当时还没结婚,我想她兴许没有给她办这个仪式。”
“洗礼是必须的,何况她现在已经有了父母,我们怎么都该负起这个责任的。” 他沉思了一下,又说:“孩子还需要教父教母,做她将来人生道路上的保者。”
“那么你的意思是?”
“我们得尽快给孩子举行洗礼。你无须担心孩子的教父教母-------我这里已经有合适的候选人了。”
英格的受洗仪式十分简单,但非常庄严肃穆,这个孩子从此正式成了奥尔登堡亲王家的子孙,名字由此变成了英格丽•;亚莉珊卓•;冯•;奥尔登堡。
随着奥尔登堡上校真正意义上的回归家庭,家庭生活终于走上了正轨。对他来说,家无疑是一个和平,温暖,宁静,使人感觉安逸的所在。
日子一天天飞逝,英格也跟他渐渐亲近起来,时常会爬在他的膝头缠着他讲故事。
“这对我可真是个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他有次对凯瑟琳笑着抱怨道。“要是叫我讲些关于坦克的故事,我倒是有些谈资的。”
此时凯瑟琳已经在一家医院当了半年护士,她的工作辛苦而忙碌。失业在家的奥尔登堡上校干脆将所有家务活揽了下来,尽管他在这些活计上动作笨拙,可丝毫不影响他的热情,特别是在针线活上的热情。凯瑟琳不止一次叫他不要再穿针引线地为她补袜子了----他的针线活糟糕得叫她沮丧,并且叫她难以期待他的技巧在往后的日子里能有所提高。
她夹着那双被他补得丑陋无比的袜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求求您,殿下!别再做荒唐事了!这次幸亏只是袜子,要是衣服的话,那可真是糟透了!”
大概那袜子被他弄得实在恶心,连他都傻笑起来。他笑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以前在军官学校的时候,针线活就糟得厉害,现在总算找到个机会好好练习练习了。老实跟你说吧,我以前比现在糟多了,不过它有时也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他继续说:“我作上尉时正好驻防奥地利,有次当地的上流社会举办舞会,邀请军官们参加。我换衣服的时候慌乱之中把军服扣子扯掉了----我当然清楚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钮扣完美地缝上去的,于是我把军服扔到一边,在衣橱中胡乱找了一件白色礼服就跑去赴宴了,结果女士们把在宴会中唯一穿着白色礼服的我当成是军衔最高的尊贵客人了,一个接一个不断地来邀我跳舞,整整一晚上,我的腿都快跳断了!并且,最叫我感到快活的是,我把阿尔那个狗东西气得要死-----他嫉妒得眼里都要喷出火来了!”他说完就自顾自地吃吃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她不禁莞尔,上去亲昵地揉揉他的耳朵。他就势搂住她,将嘴唇专横地压了下来。生活虽然艰苦,可依旧充满了快乐和兴趣。在这样一个温暖,宁静的家里,任何困难都是微不足道的。他想起他44年末临走前她的倔强表情,以及她在困境中独自苦苦支撑这个几乎被完全击垮的家所付出的泪水和汗水,忽然对她滋生出一种更为强烈的感激来。他现在终于明白了歌德所说的“永恒之女性,引导我们向上”。她是个坚忍伟大的女人,他从她身上瞥见到的那种好品行----爱,勇气,情谊和献身精神彻底感动和折服了他,他愿意为她以及她身后的这个家,付出他的所有。
家庭生活中的唯一遗憾就是那个被夺走的孩子,他和她没有一天不在思念他。她给她父亲和母亲写过很多信,想要将孩子要回来。给她回信的一直是伯克夫人,她在信中安慰她,说孩子好得很------老头子把他当作心尖肉一般疼爱,他是他暮年最大的快乐和希望。
“你爸爸离不开这孩子的。更何况,现在德国情况那么糟,对孩子的成长没有任何好处。” 伯克夫人在信中劝她。“不过亲爱的,你不要担心,我总会想办法的。”
她一开始还对此抱有希望,以为过一段时间她父亲就会回心转意,将孩子还给她,可她等了很久也没见她母亲再提起这件事,于是只好给母亲写了一封长信,说她打算回趟美国,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把孩子带回欧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