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母向波涛介绍孩子的新父母,这即将成为孩子新父亲的男子姓唐,三十不到,是位忠厚耿直人。唐兄忙给波涛手里递烟,真诚地讲:“赵兄,你的情况我已听说了,我完全明白。”波涛羞愧地低声说:“唐兄,我们非常无奈,那一切没面子的话我都不讲了,总之,今天遇上你就算是缘分吧,不过你一定得带好她,不得有半点虐待。如果我看到你带得不好,你可得有所交代。”唐兄说:“这个你百分之百放心,我内人上个月也生下一男孩,正想找一个女孩一起带,拿到我那边也不用罚款,我上户口就说是双胞胎。我这人呀时间长了你就知道。说真的,现在政府对计划生育工作抓得这么紧,我那家庭要是罚款一样罚不起。”王母接过话:“这人信得过,他家离这又不远,随时都可以去看望孩子。”王梅看着自己的骨肉就要离开自己,将要去到新妈妈怀里,早已泪湿双眼,泣不成声。波涛说:“先把话讲好,今后我们得长期来往,我们如想见她,你随时都得同意。”那唐兄早已急切盼望能找上个女婴儿,哪有不答应的,忙说:“赵兄,你们俩放心,我们一定把她抚养好,当亲生的一样看待,你们随时都可以来看。”波涛写好孩子的生辰八字递给唐兄,并说已帮女儿起了一个名字叫静静,不要再另起名字。唐兄接过纸条,诚恳地说:“好,好,我就叫她静静。”波涛转身去王梅怀里抱孩子,王梅像是急疯了一样,苦泪横流,使劲地摇着头,头发散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王母目睹着这凄惨的一幕,心如刀绞,满脸伤痛之色,但无论是悲伤还是愤怒,全都忍住了。素英见亲家悲伤,也伤心地说:“我说不送,死波涛他要送,怕我领出去带不好,不放心。他送就让他送嘛,反正这人是他的,他想怎样就怎样,你们这些人干着急有屁用。”波涛再一次将双手伸到王梅怀里,王梅最终松开了手。波涛抱住自己的女儿,泪水终于流了下来,眼泪滴在孩子的脸上。他痛心地说:“好孩子,爸没有用,没能力养你,为了让你生活得好些,现在把你送给另外一个好爸爸、好妈妈。”唐兄接过孩子,高兴得眉飞色舞,将孩子亲了又亲。孩子长得很乖,大眼睛,两个小酒窝。王梅此时此刻伤心到了极点,放声大哭,直伸手去
抱孩子。波涛劝道:“长痛不如短痛,为了以后的日子,我们忍了吧。”王梅哭得很伤心,在场的人都跟着揪心,哭得孩子都听懂了,也跟着哭起来。王梅听到孩子哭声,停止了哭泣,孩子也跟着停止哭闹,睁大眼睛四处望。
在这个无比痛苦的夜晚,波涛同王梅就这样失去了他们的亲骨肉,这也是波涛家庭的不幸遭遇。波涛根本感悟不到这以后的日子里,思念女儿的那种痛苦。
事过一星期,王梅心情才稍稍平静了些,但她心里依然是苦苦念着自己的孩子,受尽折磨才从自己身体里掉下来的肉,转眼就不见了,是谁也承受不了的。她在房里无精打采,波涛见状也只有小心劝解。提到婚宴请客问题,波涛说不用大请,就请两边的亲戚和一些知心朋友,没什么钱,一切从简。
王梅听了波涛的话,也无任何不满,只是说着她常说的那句话:“只要你不嫌弃我,怎么都行。”
一家人商量下来,决定设宴请客。王梅很久没有出门了,外面的景色似乎比往日更新鲜,田地里,新叶嫩芽,绿色一片。时间过得真是快,眨眼又将是辞旧迎新的时节,人们又充满着对新的一年的期盼。
波涛与王梅今天前去娘家请客,情绪较好,一路上有说有笑。波涛说:“又快过年了,好久没有吃汤圆了,你想不想吃?”王梅对汤圆没兴趣,只想吃波涛的红烧土豆。波涛说:“这个简单,等这事过了,我一定煮一餐正宗的给你品尝。”
迎面走来几位村干部,他们嘴里议论的全是计划生育的问题,如何采取措施、控制人口增长、强行制止超生、非法生育等。几个人波涛都认识,躲闪不及,硬着头皮跟他们打招呼。其中一位干部认得波涛,说:“赵师傅,你不晓得,这已快过年了,县里来了计划生育组织团在我们村里搞点,我们正要开会。”波涛问:“搞什么点?”干部回答:“你不知道?对超生子女罚款、非法生育罚款,制止准备超生的。”波涛问:“如果没钱怎么办?”干部说:“有政府文件,借用派出所强制执行。”干部熟悉波涛,还笑道:“赵师傅什么时候帮我们理个发?”王梅接过话:“几个月没动过剪刀了,怕是不知道剪了。”波涛说:“谁说的,就是一年不摸剪刀,我也能剪,只是快慢问题。”他们打了招呼各自忙去。王梅听了刚才的话还有些紧张,对波涛说:“现在这计划生育真是严,要不然我也不会成罪人。”
走到镇上的大街,波涛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辨认了半天。王梅好奇地问:“你看什么?前面哪一个好看?”波涛认出了那人,露出一张笑脸,自言自语说:“对——是他先生——冬秋。”他走上前去,一把拍住冬秋的肩膀,一打照面,那亲热劲儿像是久别的恋人。冬秋口里笑道:“你小子,真行,害得我这么远回来找你,都差些认不出来了。”波涛说:“冬秋啊!你不知道,今年的运气很不好,好的事情一到我手里总是莫名其妙地弄得一塌糊涂。理发店早就关门了,还跑广州去打过工呢!唉!一言难尽啊!”冬秋问:“你一个人上街?”王梅正走过来,波涛忙介绍,并说明同王梅正要去请客,准备结婚,今天遇上他算是第一人。冬秋顿时惊喜:“恭喜恭喜!想不到几个月不见要吃你的喜糖了,好啊!”波涛上半年农忙时,幸亏有冬秋相助,今日相见,定得好好聚一聚,连拖带劝把冬秋请进了一间饭店,叫上几道菜,慢慢将旧情叙来。
波涛家境虽然贫穷,但对朋友真诚坦率。
他在桌上直给王梅介绍:“这个冬秋是个大好人,上次农忙,要不是他鼎力相助,我们家的田可要荒在那里了,我请不到人栽秧,是他叫人来帮我干的,连饭都没有吃,好人——好人啊!”冬秋客气道:“都过去了,你还提那事干啥,老同学嘛,应当的。”波涛问到他的对象,冬秋说:“我现在事业未成,还不知身在何方呢。今年在广州那边学了些技术,没挣上什么钱,回到家提过亲事,人家都嫌我们下苦力,没出息。”波涛说:“常言说得好,‘天涯何处无芳草’,人还年轻,有的是机会,这婚姻问题随缘。再说你搞建筑装修很不错呀,我在广州那边见到的全是高楼大厦,正在建设,数不胜数,装修人才广州大大的欢迎。其实我倒想加入你们的行业。”冬秋叹息一声,仿佛自己已饱受苦头,直摇头:“不要提我这个,简直丢人。就你那技术,谁的头发长了不剪?你如有机会到外面去见识见识,多拜几个师傅,好好研究研究,以后办一个国际性的培训班,上上电视,到时候全国人民都看你表演,多光彩啊!”波涛被他一席话说得心花怒放,笑着说:“这个问题太遥远了,我想都不敢想这种好事。”冬秋说:“慢慢来嘛,只要有恒心,有志者事竟成,你不是说人还年轻吗,前途大把。搞我们那玩意儿,太辛苦了。”他们在桌上滔滔不绝地讲,谁也不见动筷,王梅坐在一旁嘴都等馋了,心里想着办事,不由得有些着急,忙岔开话题:“你们光顾讲话,不讲用菜,这菜都凉了,来来来,吃菜。”
他们谈趣甚浓,吃喝了好久才散,饭后他们各办其事,离开时,波涛嘱咐冬秋务必准时赴他的婚宴。
天色已晚。王梅挽着波涛的胳膊,在路上边走边唠叨:“你这个人老是这样,遇到啥人都要聊个没完,也不看什么情况,有事无事都要呆半天,这下好了,又弄到这么晚。”波涛的脾气好,轻声解释:“亲爱的,这不是一般的朋友,做人嘛,应当是感恩图报,不要忘了旧情,不过呢,这次就理解万岁,下不为例。”王梅撒娇道:“我不跟你说了,反正你有理,不过你今天一定要听我的话,等一下见到我爸妈时,不许你再叫阿姨叔叔的,从现在开始,我叫什么,你就叫什么。”波涛心里觉得别扭,说话吞吞吐吐:“这——这我——恐怕叫不习惯。”王梅严肃起来:“叫不习惯也得叫,叫多了不就习惯了,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就不走了!”果然站在那里不走了。波涛只好答应她:“好!遵命!”
王梅父母见女儿回来,很是高兴,王梅亲切地叫了爸妈,然后看着波涛,等他称呼。波涛一直害怕见到两位老人,特别是岳父大人,但此时也别无他法,硬着头皮,也微笑着跟着王梅叫道:“爸,妈。”这一叫把两位老人所有的不快都冲散了,毕竟这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波涛在岳父母面前始终感到有些拘束,更害怕岳父提起以往那些不愉快的事,可是岳父只同波涛谈人生、论社会,教导他人生在世,什么叫为,什么叫不为的道理。岳父不抽烟,喜欢喝茶,他坐在餐桌旁,手捧茶盅,语意深长地说:“我们以前生活非常艰难,有时连饭都吃不饱,但我们依然不怕那凄风冷雨,一样把几个孩子拉扯大,总算熬了过来。如今我们的生活并不差,走在全村的前头。你们还年轻,很多的东西都还要学,很多的人情世故、社会经验都不懂。只要你脚踏实地、下定决心,有恒心、有毅力,将来是有所作为的。你应该清醒头脑,好好去创一番事业。”波涛被岳父这番话深深地打动,他一定要把自己的美发技术搞出名堂来,不愧对岳父大人苦口良言之教导。
王梅和王母在厨房里忙个不停,两人的谈话也未提到伤心事。王母对女儿的终身大事也只能就此认过,还教导女儿以后把自己丈夫管严些,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只想着赶时髦,不顾家,没有一个女人管住哪能行。王梅则称赞波涛:“他这个人呢,表面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其实他比谁都想得多,他还说春节过后去广州学手艺,再去拜师。这次把孩子送走,他也是不想拖累家人。”说到这里,王梅心又开始下沉,深情地向妈妈说:“妈,我知道女儿这次给你们丢了脸,女儿不孝,望妈原谅。我也不想这样,但是命运捉弄我,我也是有苦说不出。我愧对你们,往后女儿又要少些时间陪你们了。”王梅越讲越伤感,心里那股失意又涌上来,深觉自己愧对父母,内疚极了。王母把酸楚压进肚,轻声地讲:“王梅,伤心事不要提了,你的身体刚开始康复,身子要紧。妈没有怪你,妈也相信命运,你也知道我们是怎样把你养大的,这个家现在只剩我和你爸两人,你哥他们也很少回来,如波涛那边住不好、吃不好,你就回来住。妈也有难处,你的婚事弄成这样,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嫁妆给你,以后再补上。”王母脸上流露出一丝歉意。王梅则说:“不用补了,女儿明白家里的难处,明白妈妈的苦心。”
王母没有埋怨女儿,但王梅心里是明白的,她的生活从遇上波涛的第一天起,已经改变。
这门亲事,该送的聘礼少送,王家相当不满,但面对事实,又不能反对,只好就此罢了,万种苦涩只得吞下肚里。波涛父母对此则乐意得很,认为是上天有眼,使得赵家花最少的钱,娶到最好的媳妇,真是神灵保佑。
婚宴这天,天气也格外地照顾,无风无雨。波涛家门前空地上摆满了酒席,客人并不多,但也是座无虚席。说不上张灯结彩,但也不落地方俗套。波涛同王梅穿得一身新,满面喜气,一桌一桌地陪酒致谢忙了一天。
素英心里又了结了一个心愿,高兴地对华荣说:“现在好了,又算是完成了一个任务,就剩下牢里的赵平了。”
波涛送子的事情随后传遍了村内村外,由于经不起那七嘴八舌的风言风语,波涛觉得无法在乡村立足,更没了信心在镇上开店。过完春节,把王梅留在家中,自己跟随同乡的一个朋友南下广州学习美发技术,开始了他的美发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