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车站很小,没有候车室,赶车的人只有在路边等候。今天出门的人甚多,公路边站满了男女老少,波涛同王梅站在那群准备赶车的人中间。王梅抱着孩子,多希望班车迟些来,也好多看老公几眼。易康提着行李来到这里。他是未婚青年,出门随随便便,轻松自然,没什么放不下的,只提醒波涛有关证件是否带齐,特别是边境通行证。他可真是热心人,见王梅脸上那种恋恋不舍的神情,笑着安慰:“嫂子,不要这样舍不得嘛,去到深圳他就给你写信回来。工作的问题你一百个放心,我敢叫他去,肯定能找到事做,不会让他挨饿的,你放心吧。”开往重庆的班车一连来了好几辆,赶车的人一拥而上,波涛也随之匆匆上了车,望着眼前的妻儿,心中的不舍难以言说,只是若无其事地叫王梅早些回去,在家带好孩子,“相信我,日子总会好的。”王梅望着远去的丈夫,不能言说的难过只有化作泪水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王梅同波涛这种一年一聚,两年一散的生活,她早已习惯了,日子虽然难熬,却始终没有任何埋怨。身边虽有孩子陪伴,但生活始终是苦的,一个女人过这样的分居生活实在是不容易,也真是难为了王梅。
波涛坐在车上,心绪繁乱,眼前一片茫然。想到了在监狱里的弟弟,他的心是复杂的。他就这样带着朋友们的祝福,带着妻儿的牵挂,同时也带着父母的那份辛酸,又一次离开了自己温暖的家。家中半头白发的妈妈也从此离开了家。
对波涛来说,这是他美发生涯的一个重大转折,也是他能成为当今国内美发行业中一名优秀人才的开始。
深圳,作为中国最早的经济特区、改革的第一块试验田,创造了令世界瞩目的奇迹。这块土地,人杰地灵,政通人和,有“东方明珠”之美称,也是无数的农民工一直向往的神圣宝地。
波涛同易康走出深圳火车站,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新鲜的特区气息,沁人肺腑。眼前奇伟壮丽的街景让易康热血沸腾,连声叹着好,说深圳就是美,我就是舍不得深圳,这里的人间春色确实让人赏心悦目,由不得你不说好。波涛满目新鲜,不住惊叹。易康带着路,说等回家睡一觉,明天再带你好好游览。他们乘上公共汽车,转过一路中巴,拐过几条街道,来到福田一个住宅区。
住宅区管理先进,巡逻的保安处处可见,一条条小巷干干净净,道上的人穿着讲究,男的精神抖擞,女的风姿迷人。易康的住所就是在这个小区租用的。他租的房间并不大,约十五平方米,布置简单,一铺床,一个电饭锅,一叠碗筷,虽是简单,住起来却舒适,也有一股家的暖意。
他们上楼进屋,两人坐了几天车,都已困倦,一放下行李,各自像一堆烂泥直倒向床。年轻人精力旺盛,辛苦不往心里放,躺上几分钟就起身洗脸。易康更是精神十足,还主动说自己有一位美如天仙的女朋友,叫波涛先冲凉,他去给女友打传呼。
易康说女友是一名文员,叫小敏,算是老乡。她跟易康感情非常好,两人在一起幸福极了。
一会儿,易康带着女友进屋,波涛一看,果然天生丽质。易康用双手牵着她坐下,立马从包裹里取出带来的家乡特产,又忙着给波涛作介绍。小敏含着笑,见眼前这位年轻人一身朴实,憨厚的微笑带着乡下人的特征,嘴里直说“您好”。小敏待人非常热情,还没坐多久,她就要把波涛请到外面的餐馆吃上一顿,波涛也不客气,听着主人的安排。
他们三人在一家不大不小的餐厅里找了个雅座坐下来,小敏要来菜单,波涛只点了一份干炒牛河,这是他在广州生活时养成的习惯同爱好,也因为它经济实惠。小敏说他客气,叫他点些像样的炒菜,爱吃啥就点啥。波涛说:“不用了,我就喜欢吃河粉。”最后小敏点了几道特色菜,虽然不是丰盛宴席,波涛却感受到小敏的一番盛情。吃完饭买单,波涛大吃一惊,就几个小碗饭加上几道小炒竟然上百元消费。易康说:“这里不像广州,也不像家乡,消费高得很,所以平常要节约。”小敏说:“我们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这陌生的城市,辛辛苦苦挣点钱,这吃还是要吃的,我追求的是身体健康,精神愉快。”
出了餐馆,易康叫波涛先回去,自己要陪女友买些东西。波涛独自一人,外面这么好的风景,哪有心思回屋。他对身边的洋楼小区好奇,身边林立的高楼,街道两旁的绿化,如画中一般清新夺目。他站在深南大道旁,看眼前各种豪华名牌车辆箭一般驶过,前方的十字路口,指挥岗里的交警,指挥严肃认真,动作敏捷有力,比交响音乐会的指挥家更有风度。从这交警的身上,波涛仿佛看到了深圳特区的特殊风采。
波涛观望一阵,转身回住处,令人可笑的是糊里糊涂的他竟然迷了路。眼前的住宅楼群完全是一样,让他弄不明白住哪一栋,走进一栋,又觉不对,窜来窜去弄晕了头。住宅区的巡逻保安发现他可疑,叫住了他,叫他出示证件。波涛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见保安身穿蓝色制服,手持警棍,身材高大,满脸严肃,心里紧张得要命,忙摸出一大把证件递给他,身份证、健康证、边境通行证等等,对保安说:“我是刚从家里来的,我这里还有车票。”说完又摸出车票放在保安手中。那保安检查了一遍证件后,问波涛住在哪里。这问题可把他问住了,他刚刚住进小区,哪里讲得出住什么地方。他抬头望望眼前的高楼,急得脸通红,还是鼓足勇气:“就住这里。”保安问哪一栋,波涛说不清楚,保安见他神色慌急,立刻带他去派出所问话。刚走几步,易康从外面赶回来,看见波涛被保安带进了小区内的治安处,连忙跟去。
波涛站在治安处大厅直发抖,里面的一个办事员执行公务,把波涛浑身搜了个遍,未发现可疑物品。易康赶来,经过一番解释,波涛才被放走。
回到房里,波涛叹气不止,直怨自己倒霉,又说运气还好。易康忍不住笑,得意地讲:“我忘了跟你讲叫你不要乱走,这深圳的治安严得很,到处都是巡逻民警。你是怎么被叫到治安处的?”波涛说明原因,易康又噗的一声笑出来:“你肯定是被这楼房搞晕了,这些楼房都是一样的,看到这栋也是,那栋也像。我说你真是好笑,几十岁了还这么笨,你不晓得这楼都是有编号的,我看你呀,在广州几年是白呆了。”
第二天,易康没提到介绍波涛去工作,波涛也不问。易康要带波涛去逛街。易康在深圳已有三年,人熟地熟,领着他东游西走,波涛被这座华丽而富饶的城市所吸引,见到一间间大小发廊都贴有招工启事,心里装满了自信,情绪变得高昂。
来到一家大商场旁边,波涛心里不住感叹:“这里比广州要繁华些,大街小巷布满金字招牌,档次确实高出一头。”易康指着眼前的一间发廊说:“你看这间发廊怎么样?”波涛顺眼一望,“名剪美发美容中心”广告牌做得很大,店面装修华丽,色彩搭配和谐,像一座皇宫。波涛口里直叹漂亮,易康不慌不忙地说:“我就在这里上班,我们店洗剪吹收费五十元起。”波涛两眼一瞪,由衷地羡慕:“啊!这么好的环境,真够气派。”
易康是这间发廊出了名的热闹人物,工作能力也强,特别受工友欢迎。他们俩走进厅内,工友们一见易康回来,都叫了起来,厅内气氛顿时高涨。易康兴致勃勃,像是在舞台上作秀一样,他把手背在背上,装成驼背,做出一副鬼脸,唱上两句民间小调,弄得所有工友捧腹大笑。好在老板不在,没有生意,不然可要受罚。说来也怪,易康刚到一会儿,老板也回来了。老板是位妇女,三十开外,穿件黑纱连衣裙,戴太阳眼镜,皮肤较白,可这白色不新鲜,带些干滞,头发棕红色,她去掉黑眼镜,眉清目秀,只是嘴唇显薄,擦了口红还不够丰厚。工友们叫她曾姐。曾姐见厅内热闹,严肃地说道:“吵什么,不做生意了,我前脚一走,后面就乱了套,员工守则怎么规定的?!”员工纷纷收起笑脸,各自回到岗位。其中一位助理师主动向她解释:“是易康回来了。”曾姐立马指责对方:“就是你起哄,搞到整个营业厅乌烟瘴气的,今天罚你款。”这位助理两眼一翻,头一低,情绪冷了下来,也不敢多说。看来曾姐很有威性,对员工管理非常严格。如此高档的发廊,如一个企业一样,有一个良好的管理也是必要的。曾姐随后把易康叫进了美容室。
波涛坐在美发厅内的客人专用位上,观察着厅内的一切,见助理师一个个满面神采,穿着统一的工作服。师傅也有好几个,个个阳光有型,风格独特,发型潮流,仿佛都身怀绝技。室内灯光明亮,护理头发的器具和设计发型的器材各自吊在墙壁上,全是新科技产品,有的美发器材他还未曾见过。再看师傅位,一号一位,排列有序。他看得赏心悦目。
其中一位师傅,身材精瘦,一头金黄色头发扎得很高,戴一副普通的近视眼镜,目光炯炯有神,他看到波涛静静地坐在那里,格外的朴实、温文尔雅,便走过来用学来的四川方言主动热情地与波涛说话。这个招呼,打破了波涛的沉闷,让他在瞬间感到自然与放松。
波涛初来贵地,人地生疏,也不便多言语。在大多数发廊里,有两个以上师傅的店,老板都会给他们编上号码,这也是发廊管理上的一种技巧,因为在工作的时候,叫起来方便。同波涛讲话的是2号师傅。
易康工作的环境如此高档专业,这不得不令波涛刮目相看,他对易康说:“真想不到,你上班的环境如此的好,今天总算开了眼界了,有七八个大师傅,比我在广州的发廊大多了。”波涛多年不曾跟易康接触,不知他的性格已变得风趣幽默,今天发现他的确洒脱。波涛称赞易康在店里是个稀奇人物,个个见到他都像跟明星见面的。易康说:“我来这里上班有四个多月了,我喜欢搞笑,同工友们谈得来,他们都喜欢听我讲笑话。”
几天过去,波涛的情绪开始低落,眼看易康明天就要上班去了,却不曾讲起自己上班的事。易康望穿了波涛的心事,直爽地说:“波涛,刚来几天就愁了,不用着急,我还得先带你去玩一下,工作的事你大可放心,今天晚上我就带你去试工。”波涛听到他这么一讲,笑了,扭转了话题说:“没有,我是在想你的女朋友怎么不见来。”易康笑道:“你真是好笑,你在这里,她怎么来?难道我们三个一起睡吗?”波涛的话题找得不好,弄得自己一脸的不自然。
易康带着波涛前去试工。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街上的灯也亮了,五彩缤纷,夺目耀眼。路过一间“的士高”舞厅,易康是舞迷,最爱热闹,见成群结队的人匆匆走进舞厅,顿时也心血来潮,心里发痒,问也不问波涛,拉着他的手直向里面走。波涛有些紧张,边走边担心地说:“哪里有钱进去?”易康不作答,只顾拉着他。一进到厅内,波涛顿时心荡神摇,从未见过如此火暴的场面。只见厅内人声鼎沸,乐声震天动地,五色激光灿烂耀眼,无数的跳舞爱好者都在尽情地狂欢,舞姿各异。场地时不时会喷出浓浓的白烟,似乎有意刺激人的大脑,使人跳而忘累,来而忘返。波涛用头点着节奏,动作很不自然,越跳越没了雅兴,挤进去拉走了易康。
走出厅外,觉得外面的空气比舞厅内清爽多了,面对灯红酒绿的街道,波涛不感兴奋,只有工作在脑子里转,感觉自己很难在深圳立足。易康跳得一身大汗,去小卖部买了纸巾,边擦边说自己习惯了城市生活,说波涛没见过世面。易康说:“我本来还想跳的,你扫了我的雅兴,还好,过了一下瘾。”波涛思想一点也不开放,认为进舞厅的人不是好人,便说:“你真的对这样的环境很感兴趣?”易康讲话随便:“这有什么奇怪的,不用花钱,学点健美运动,锻炼身体,这有什么不好。”波涛说:“你跳得浑身是汗,不累吗?”易康同波涛讲话似乎有些费力,带着着急的表情:“哎,你怎么在广州呆了几年还这么土气。越累越有劲,越有味道,跳出一身汗,回去冲凉睡觉,舒服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