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涛也没睡意,自学手艺以来,每隔一段时间,总要在父母那里要些零用。他在县城学艺,住在姑姑家,回来一次总得给姑姑带些礼品,哪怕几斤米都好,总不能空着手回去。
波涛明天又要回县城,手里还没有车费,不知怎么跟父母开口,又怕听父母的“政治课”。
他小心地敲开父亲的门,素英知其有事,便问他,波涛小声说:“到了年底,各行各业的生意都好,自己还要多练练手艺。”素英当然同意,知道他要进城,便摸出十元钱递给他。华荣对波涛不放心,私下又发现他在学抽烟,心里还藏着气,便问他学艺到底学成啥样了。波涛自信地回答:“我准备春节后自己开店。”华荣听了大吃一惊:“开店?这开店得要多少钱?你以为家里是摇钱树,我告诉你,你就买一把椅子,一把剃刀,一把剪刀,在场口摆一个小摊。”他讲话一向是财短气粗,听得波涛心里发愁。华荣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是支持着儿子的。
波涛在县城学艺,吃住都在姑姑家,一直都在给姑姑添麻烦。素英最有人情味,想到华荣回家了还得给波涛姑姑送点薄礼,便又多给了波涛十元钱,吩咐他买只鸡送给姑姑。
第二天气温很低,天阴沉沉的,似雨非雨,雾蒙蒙的。早饭一过,波涛就赶往县城。
家门前空坝里,稀稀站着几个人,屋檐下坐着华荣同素英。赵刚不知哪里来的雅兴,对着眼下的景色喋喋不休:“怎么现在很少见到桃花、梨花了。以前,每逢这个季节,到处可见种子发芽,果树开花,如今冷风入村,满目凄凉。”李珍听了就来气,直言直语嘲笑他:“你还真有观察力,这些问题都被你看到了,你怎么不观察一下锅里很快就没米了,一天到晚就知道讲些废话!”这话听得赵刚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冻得打颤。就在此时,村里的小王笑扯扯地走了来。小王是个富裕人家子弟,四方脸,皮肤白净,留着时尚的发型。小王的父母都是端铁饭碗的,他无职无业,好吃懒做,平时最爱打牌聚赌,算得上是社会败类。小王今天穿得讲究,带着一脸的傲慢。华荣一见开口笑道:“王少爷,今天打扮得像花花公子,又有什么好事?”小王听了露出害羞的样子:“老赵,还有什么好事,这欢欢喜喜的腊月,除了打打麻将还能做什么?”小王说完向赵刚递了眼色。李珍最是看不惯游手好闲的人,对小王心里有憎恨又不好得罪他,只对着赵刚发号施令:“赵刚,带娃!我去弄些猪饲料。”说完把小儿子圆圆推到赵刚身边。赵刚很清楚老婆的态度,便向小王摇头暗示,表明不能奉陪。小王瘾大,小声劝道:“走嘛,把小孩带去不就得了。”华荣注意到了小王的举动,带着讽刺的语气说:“王少爷,谁能跟你比,你家有的是钱,父母就像摇钱树,自己又是独生子,赵刚呢,还欠超生罚款几大千,你有多少钱用不完了?来,拿来我帮你用!”几句话讲得小王满脸羞愧,像有人给他脸上抹了一把黑灰。这时波涛二叔也走了来,闻声便是一句嘲笑:“对的!坚决打击赌博分子。” 听他这么一讲,小王有些气恼,一副埋怨人的样子:“你这个冒尖户,在这里干叫,关你啥事?”他今天运气不好,好好的兴致却碰了一鼻子灰,只得低头走了。
素英也生气地数落赵刚:“你赵刚孩子都两个了,还整天跟这些牛鬼蛇神鬼混,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日子咋过?欠这么多烂账,怎么去还?房子还是这个破样,要是真的把你们分到一边去……”赵刚对自己已为人父却一事无成一点也不感到羞愧。
素英硬不下心把话说完,李珍听了素英的话敏感过了头,原本一直保留着的对父母亲的少许敬重顿时荡然无存,好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嫌弃我们,没关系,不就是分家嘛,分就分,不好说我帮你说。”可怜天下父母心,素英只不过说了几句心里头的实在话,做儿媳的怎么能如此小见,话向一边讲呢?
赵平好歹也是一名书生,分得清是对是错,眼前的一切使他局促不安,他不得不说上两句让大家消气的话:“哎呀!我说你们是吃了饭没事干,都啥月份,闹什么闹,让人家看笑话,这分家过完春节再作打算也不迟嘛。”
赵平这话说得得体,二叔直赞说得好,赵刚也不知哪根筋不对,继续火上加油:“二叔,你不知道,这个家只有波涛和赵平是儿,我不是儿,钱当然是给他们花。”这话一落音,素英急得两眼发红,哽咽着说不出话:“你……你个大少爷好……好好想想,我们老的在哪里刻薄你们了,哪里又偏向谁了?你……你……”他二叔见状,忙指责赵刚:“我说你赵刚有毛病,太不像话了,几十岁的人了,说话又不经过大脑,真想教训你一顿,你又嫌我多嘴。”
乡下人的事,最伤脑筋的就是家庭事。波涛这个家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赵波涛能学手艺,在当时的家庭环境来讲,是他自身的一种福气,赵刚没学到手艺认为是父母偏心,口口声声说老爷子只顾了波涛。
县城里,大街小巷,人声鼎沸,摊上摆设的优美物品让人看得眼花。快过年了,气氛就是不同,卖新春贺联的到处都是。波涛今天穿戴整洁,笑容可掬、落落大方的神情叫人感到格外亲切。他下了车,穿过拥挤的人群,直向师傅店里走去。
师傅的理发店在这个时候生意特别好。理发店地理位置不错,店内装潢在当时算是潮流,当然不能和现在比,那时人们的生活水平也不高,只要是面积大点的,装修宽敞明亮的,那也算高档,洗剪吹收费一块钱算是高档消费。师傅的店名为“老街美发中心”,面积八十多平方米。由于师傅的技术卓越,来这里拜师求艺的特别多,他的名声在县城家喻户晓,到波涛去时,他先前已有徒弟近百名,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师傅气质不凡,中等个头,长期戴金丝眼镜,龄近五旬,皮肤白,脸像化过妆,细润得发亮,差不多成半秃顶的头发向后梳得油光光的,西装革履,颈下的黑花领带衬得他更是风度翩翩。
走进老街美发中心,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师傅了,他有一种习惯,爱坐在大厅上方,手捧盖碗茶,像位著名的导演,又像一位学识渊博的教授。
师傅头顶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块长方形的金字匾,上面写着“师恩似海”四个字,包含着弟子们对师傅的深情和感激。
波涛来到店里,见师傅如往常一样坐在他的专位上,师兄师姐都在忙业务。他把行李放好后,向师傅微笑点头,算是报到。波涛个子不高,常留中分式发型,一张脸饱满红润,在店里很受师傅宠爱,因为他吃苦耐劳,对店里的每一件事都是用勤劳和微笑去面对,从不愁眉苦脸。师傅见他前来,正缺人斟茶,便顺口吩咐,波涛忙转身走进厨房。师娘正在清洗饭后的碗筷。他见了师娘直劝她休息,说这些琐碎事让他来做。师娘是个苦命人,四十开外,身材矮小,一张劳碌困倦的脸叫人愈觉愁苦可怜,头上丝丝银发,眼角布满皱纹。她时常没来由地要受些师傅的气,师傅说师娘是吃白饭的。师娘见他冲着茶,嘴里又说着安慰话,忙夸他勤快能干,又说外面的师兄师姐懒得要命。外面生意忙,师傅又在发脾气,好像是在说师娘:“你在里面洗碗要洗几个小时吗?出不来了!”师娘听见师傅的吵闹,苦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快步出去,见满屋子客人,忙招呼帮手。波涛把茶送到师傅手上,一时找不到事做,正愁无所事事,师傅叫他磨工具盒里的剃刀。
这时,有位学徒帮一顾客修剪完头发,顾客有些不满,嘴里埋怨着,对着镜子左看右照,学徒知道麻烦来了,自己又无经验应付,站在一旁,束手无策,周身的不自在,红着脸拿着剪刀像个呆子。
师傅见状立马站起身,首先把一旁的师娘责训一顿:“我说你就是白眼人一个你又不信。这些问题还看不到吗?”他的意思是说师娘怎么不去帮自己徒弟。
师傅走到徒儿身边,接过他手上的工具,一顿教训:“我说过的,你先生学三年零六个月都学不会,平时叫你多看、多练,你都不听!”说完又装出笑脸向顾客说着对不起。
这位学徒不敢出声,在一边仔细地瞧着师傅的手法。
学手艺除了勤学苦练外,也得讲天分和悟性,不是每个人都能顺利成才的。
波涛很快磨好了剃刀,又忙着仔细观摩师傅操作。
在这里学手艺比其他地方要难,因为师兄弟多,为了多练练技术,一帮徒弟常常是在门外招客进门服务,以最低的价格说服街上的行人。通过这种方式学技术在当时的环境里并不是出于无奈,它是一种行业风气。波涛来到门口,面带笑容,主动热情地招呼眼前走过的人:“理不理发?要不要剪发?”当然,学徒招呼客人一般都是认准头发过长的,或一些年纪稍大的乡下人,因为乡下人多数不讲究发型。有一位老年人被波涛叫进了店,波涛给老人剪完发,老人笑容满面,说不错,高兴地离去。
两个月以来,波涛的勤奋好学成就了他的技能提升,师傅差不多的手法和修剪发式的技巧都被他基本上掌握。忙完一阵后,波涛提起送姑姑的礼物准备离去。师傅注意到他提的东西。这东西是用编织袋装的,在里面不停跳动,师傅很是好奇,要看个究竟。
在徒弟眼里一直品行端正、光明磊落的师傅是有些贪吃的,尤其是乡下人喂的大公鸡,最合他口味。师傅一见是鸡,忙把它提在手上,那公鸡精神十足,像是受到威胁,使劲挣扎,脖子用劲摇了又摇,吓得师傅脸别向一边,嘴里直赞公鸡真是养得好,肉多。波涛见他爱不释手,一时转意把准备送姑姑的这只鸡送给了师傅。
师傅假意推辞,但鸡始终没离手,波涛顺口说道:“你教我这么多的技术,吃一只鸡也是应该的。”在一边的师娘快言快语夸波涛有孝心,师傅笑得合不拢嘴。
波涛把鸡送给了师傅,去姑姑家只得空着一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