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王梅心里的怒火与委屈平息了。这天,波涛带着孩子在院里跟左邻右舍聊天,刚聊不久,王梅就来催他回家,说有人找。波涛走进门,只见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坐在堂屋中间的方桌边。男士40岁左右,脸色红润,下巴留着一缕胡须,胖胖的身材。女士的年龄跟男士相当。两位客人见主人回来,忙起身打招呼。男士说:“你就是波涛?”女士接口说:“当然是了,我看过他的比赛。”她说话的语气跟笑容都特别亲切。波涛问:“你们是……”刚吐出三个字,那女士笑盈盈地从手提包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他,并解释说:“我们是深圳电视台剧作中心的,这位先生是著名导演周森。”波涛看了名片,原来眼前这位女士是电影公司的彭主任,波涛连忙热情招呼。王梅抱着孩子回来,波涛向两位介绍了自己的妻儿,吩咐王梅上茶,又教孩子称呼客人。孩子很懂事,不作打扰,自己走到一边玩耍。这惊坏了两位贵客,周导指着孩子惊奇地说:“你的孩子长这么大了?”波涛点头,周导直摇头,心想,赵波涛看起来还是个年轻小伙,怎么就结婚生了孩子。彭主任抢过话笑周导说:“你就是糊涂,话也问得怪,这就是一方一俗。俗话说:早栽秧来早打谷,早生儿子早享福。亏你还是个导演,这都奇怪。”王梅奉上热茶,又忙到厨房去。波涛开始问两位来的原因。周导说:“我们电视台最近要拍一部关于发型的片子,想请你去当专业设计师以及形象设计顾问。我们目睹了你的赛事,得知了你的实力,你是唯一的人选,再加上王大姐给我们讲了你对发型艺术的天分和研究,我们非常欣赏你。你应该收到了我们寄来的邀请信。”波涛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剧组领导亲自上门来了。王梅又为两位客人将糖水鸡蛋端上桌来,请二位解寒。波涛向王梅说明了两位客人的身份,王梅早已猜到两位来的目的,笑着点头,然后又去忙别的事儿。两位客人对糖水似乎没什么胃口。波涛向他们讲道:“这糖水是我们乡下的待客之道,请你们品尝。你们从这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真是辛苦了,既然来了,就随便些。”两位听了也没有了客气的话,端碗品尝起来。糖水是甜的,两位客人的心里更是甜。波涛跟两位讲道:“我们四川的气候同深圳不同,你们初到乡下,可能有些不习惯,天气有些冷。”彭主任快言快语:“习惯习惯,做我们这行,祖国各地到处跑,有时候拍外景要到好多的地方去呢,特别是风景区、旅游景点和名胜古迹。不过呢,这里还是第一次来。”
波涛为着这个工作进退两难,犹豫不决。去的话呢,觉得对不住王梅,丢下母子俩已很多年了,这心里本就堆着内疚;不去呢,又觉得自己不识抬举,这也是自己发展和锻炼的一次机会,何况人家千里迢迢上门来请。他来不及决定,还是先准备饭菜招待客人。
波涛很快就弄了些菜回来,对两位客人亲切讲道:“今天我就弄几道正宗的川味家常小炒给你们品尝。”
饭桌上,波涛的父亲见到两位贵宾大驾光临,心情也特别好,觉得儿子还真有出息,如此高层次人物都能交上,心里阵阵欢喜。他热情地劝两位喝酒,客气地讲:“两位从这么远的地方来,应该多住些日子,多看看我们罗芳村的风景。这乡下说不上什么富裕,但这年头,人们的日子也确实好过起来了。”周导微笑说:“谢谢你们的好客之心,我理解你们,不过我们这次的任务比较重,时间比较紧,我们两天后就要赶到北京去,剧组早已到了北京,正在等着我们。”波涛向周导碗里夹菜,这顿午餐没有什么高档菜肴,只是几份普通的川菜。这家里有着一股冰凉的气息,彭主任无意中把它找了出来,她向波涛问道:“怎么不见你妈妈呢?你们家就这么几人?”这一问,问得全家人的脸上一下子没了笑容,胃口顿时大减,郁闷起来。看到这场面,两位贵客的脸上也出现一种尴尬。这问题对波涛来说是难言之隐,他不好作答,沉默数秒才慢慢叹声说:“我们这个家本是一个大家庭,只因些不明不白的凉风,把这个家吹散了。不提也罢。”彭主任听了再也不好追问,只觉得他话里藏着故事,得找机会弄个清楚。
罗芳村的冬夜寒冷,波涛家的床位不够,到镇上帮周导他们登记旅店极为不便,波涛便把他们安排在老张家休息。
波涛心里烦躁,躺在床边不停地吸着烟。他也不想再与家人分开,想在本地发展,开一间专业的美发店,再教些学生,既能挣钱,又能看家,多好啊!可是,自己追求的目标已不止这些了,他的目标很远大,看惯大城市的商业运作再看乡下人做生意,心里感到差距太大。追求不能向下而要向上,他要在特区发展,还要去学更多的专业技能,争取更大的成功,但心头的想法对着妻儿他说不出口。温顺的王梅是他肚里的蛔虫,丈夫心里想啥她都一清二楚,见丈夫闷闷不乐,她轻声地讲:“波涛,你不用烦恼,我知道你在想啥。要你在家开一间店,你是不甘心的,我也知道乡下人的美容意识和消费意识以及消费水平都不会让你满意,你尽管出去闯吧,不要再为我顾虑。放心吧,家里我会安排好的,这么多年的苦日子都过了,难道这一下就不行吗?这样的生活我早已习惯了,只要你在外不要忘了还有这个家,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波涛听了妻子这番话,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思量许久,才哽咽着说:“王梅,你真好,我这辈子最大的收获就是娶到你这么好的老婆,如果来生还做男人,我一定还娶你。”他说完又叹道,“要是这次能把妈妈找回来那该多好啊!否则,我在良心上也不会安宁。我现在在家里就像一个罪人一样。”王梅躺在波涛旁边,转过身子,温柔地把头贴在波涛胸膛,安慰他说:“你也不要太过责怪自己,说不定你这次去北京还真能遇上妈妈呢。”波涛有气无力地说:“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王梅说:“难道这世上就没有巧事?好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坐车。”
老张这人为人忠厚朴实,别看他是乡下人,没多少文化,穿着不很讲究,但他的家居生活中有一个很值得让人赞赏的习惯,那就是卫生特别讲究。他的每一间屋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农具摆得整整齐齐,特别是床上的摆设,整齐干净,给人舒适温暖的感觉。这一切当然离不开他的贤妻。他的贤妻三十多岁,留着两条长长的辫子,显得人格外的朴素端庄。老张和妻子都很好客,今天有如此高贵的客人登门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荣幸,老张两口子分外欢喜,大半夜的都不睡,还在叽叽喳喳地摆着龙门阵。周导和彭主任当然有精神,因为他们想从老张这里更进一步地了解波涛。周导问老张:“你说说这波涛的家到底是咋回事,他这个人平时在家如何?”老张是看着波涛长大的,他家的情况他与院里其他人一样都是有目共睹。他长叹一声,摇摇头,动情地讲:“波涛的家以前一直都不错,只是近几年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事说来话长。波涛几年前读书未能出头就在家里帮助父母务农,顺便学了理发这门手艺,也开了店。波涛算得上是个出色的小伙,什么苦都能吃。记得那年春耕农忙,父母都在外务工,这一家人的田地全部丢给了他一个人。年轻轻的他当时急得没有办法。你们想想,还是个孩子的波涛能种这么大一份庄稼吗?全村的人都望着这一家人的土地,都说要荒凉在那里。让人惊叹的是,那波涛竟然把那份庄稼弄得有声有色。他每天都起早摸晚,人非常的勤劳,忙饿了,就回家煮饭吃,吃饱了又回到地里,全村的人谁不叹服啊!后来不久,他弟弟因盗窃罪被关进了监狱,忙碌了半辈子的妈妈悲痛之极,含泪离家出走了。走是走了,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还得去看望他。其实,波涛妈妈不是要离家出走,而是想出去打工挣点钱,好供家里及牢里儿子的零用。一个女流之辈,独自一人在外,村里人说三道四的多,这种风言风语的打击对一个母亲来说是多么的无奈和沉痛,波涛妈的头发差不多都白了。有一次波涛妈妈回家,为一点小事跟波涛吵了嘴,糊里糊涂的波涛说了几句气话,气得当娘的伤心欲绝,这老的没有了想头,又出走了,谁知这一走到现在都没了音讯。随后波涛就外出打工了,还有一个哥哥也出远门了,这一家的主要劳力全都走光了,这份田地农活也就扔给了老头子。老头子这两年可受尽了委屈,不容易啊!累了大半辈子,得到的就是今天这种结果,真让人心感不安呀。现在这社会,这农村,乡下种地受累的不再是年轻人了,是一些弯腰驼背的老头子老太婆,年轻人都出门周游世界去了。现在这年头,谁还愿意来挖这泥巴。”
老张说到波涛的家事,话像开了水闸,滔滔不绝,听得彭主任眼圈一阵阵发红,不时要掏出手巾揉揉眼睛。她问到:“那王梅和她嫂子不是在家吗?”老张长叹一声:“唉!你们有所不知,波涛跟他哥不在家,两个媳妇初做儿媳不会做,简直做不像。那王梅很少时间在家,有空没空都在娘家度日,大媳妇同老头子长期不和,三五两天又要吵嘴,直到去年,老头子病倒了,两个儿媳妇才变孝顺。唉,总之,这家人的经还很难念,遗憾的是你们明天要走了,不然,你会了解到当代农村的轶事轶闻,看看如今老百姓的心里都装的啥。”周导同彭主任被老张的话吸引了,没想到波涛这一个靠拿剪刀出名的人,背后竟有如此辛酸的故事。他们揣摩着波涛的人生经历,觉得或许能写一个专题报道,或许能在社会上引起反响。
波涛要跟两位客人远行了,可爱的娃娃又是哭又是闹的不让他走。波涛含泪放下行李,把身边抽泣的儿子抱起身,用掌心轻轻擦着孩子脸上的泪珠,关切地说:“乖孩子,听话,爸爸很快就回来,在家要听妈妈的话。”聪明的孩子似乎听懂了爸爸的话,哭着直点头。波涛放下孩子,走近王梅身边:“好好照顾孩子,还有爸爸。”王梅也是心酸酸的,她强打着精神,两眼直直望着丈夫:“你放心吧,在外要注意身体,我不在你身边,你自己要小心。听说北京很冷,你到了那里要多穿些衣服。”周导见此情景也感鼻酸,对王梅说:“王梅,你就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走出院外,波涛回头看去,自家那排历经风雨显得有些灰暗衰败的旧瓦房比以前更为破败,在这寒冷的冬季,更是凄凉,在周围林立的楼房下,更是孤独、矮小,让人心头涌起阵阵酸涩。波涛又一次带着这份酸涩同对妻儿的牵挂外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