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他人欠我帐目,算来亦将近千金。感同年鄢勖斋(敏学),当时听其肤受之愬而借与百金,其实此人并不足惜(寄云兄深知此事)。今渠已参官,不复论已。此处凡有借我钱者,皆光景甚窘之人。此时我虽窘迫,亦不必向人索取。如袁亲家、黎樾翁、汤世兄、周荇农、邹云阶,此时皆甚不宽裕。至留京公车,如复生同年、吴镜云、李子彦、刘裕轩、曾爱堂诸人,尤为清苦异常,皆万不可向其索取,即送来亦可退还。盖我欠人之帐,既不能还清出京,人欠我之帐而欲其还,是不恕也。从前黎樾翁出京时亦极窘,而不肯索穷友之债,是可为法。至于胡光伯之八十两、刘仙石之二百千钱,渠差旋时自必还交袁亲家处,此时亦不必告知渠家也。外间有借我者,亦极窘,我亦不写信去问他。
一、我于二十八、二十九在九江耽搁两日,雇船及办青衣等事,三十早即开船。二十九日江西省城公送来奠份银一千两,余以三百两寄京还债,以西顺兴今年之代捐贡银及寄云兄代买皮货银之类皆极紧急。其银交湖北主考带进京。想到京时家眷已出京矣,即交寄云兄择其急者而还之。下剩七百金,以二百余金在省城还帐(即左景乔之百金及凌、王、曹、曾四家之奠金),带四百余金至家办葬事。
一、驮轿要雇即须二乘,尔母带纪鸿坐一乘,乳妈带六小姐、五小姐坐一乘。若止一乘,则道上与众车不同队,极孤冷也。此外雇空太平车一乘,备尔母道上换用。又雇空轿车一乘,备尔与诸妹弱小者坐。其余概用三套头大车。我之主见,大略如此。若不妥当,仍请袁姻伯及毛、黎各老伯斟酌,不必以我言为定准。
一、李子彦无论中否皆须出京,可请其与我家眷同行几天。行至雄县,渠分路至保定去,亦不甚绕也。到清江浦写船,可请郭雨三姻伯雇,或雇湖广划子二只亦可。或至扬州换雇红船,或雇湘乡钓钩子亦可。沿途须发家信。至清江浦托郭姻伯寄信,至扬州托刘星房老伯寄信,至池州托陈姻伯,至九江亦可求九江知府寄,至湖北托常太姻伯寄,以慰家中悬望。信面写法另附一条。
一、小儿女等须多做几件棉衣,道上十月固冷,船上尤寒也。
一、我托夏阶平老伯请各家诰封:一梁献廷、一邓廷楠、一刘继振三教官。我另有信与阶平兄,尔须送银十二两至夏家去。至家中请封之事,暂不交银,俟后再寄可也。
一、御书诗匾及戴醇士、刘菽云所写匾,俱可请裱匠启下,卷起带回。王孝凤借去天图,其底本系郭筠仙送我的,暂存孝凤处,将来请交筠仙。
一、我船一路阻风,行十一日,尚止走得三百余里,极为焦灼。幸冯树堂由池州回家,来至船上与我作伴,可一同到省,堪慰孤寂,京中可以放心。
一、江西送奠仪千金,外有门包百金。丁贵、孙福等七人已分去六十金,尚存四十金。将来罗福、盛贵、沈祥等到家,每人可分八九两,渠等在京要支钱,亦可支与他,渠等皆极苦也。
一、松竹斋军机信封五寸长者、六寸长者、七寸长者三等,各为我买百封并签子。
一、我写信十余封至京,各处有回我信者,先交折差寄回。
一、我在九江时,知府陈景曾、知县李福(甲午同年)皆待我极好。家眷过九江时,我已托他照应,但讨快不讨关(讨关免关钱也,讨快但求快快放行,不免关税也)。尔等过时,渠若照应,但可讨快,不可代船户讨免关。
一、船上最怕盗贼。我在九江时,德化县派一差人护送,每夜安船后,差人唤塘兵打更,究竟好些。家眷过池州时,可求陈姻伯饬县派一差人护送。沿途写一溜信,一径护送到湖南(上县传知下一县,谓之溜信),或略好些。若陈姻伯因系亲戚避嫌不肯,则仍至九江求德化县派差护送。每过一县换一差,不过赏大钱贰百文。
一、各处发讣信,现在病不知日,没有知时,不能写信稿,只好到家后再说(八月初八日蕲水舟中书)。
八月初八日蕲水舟中书
沿途寄家信封面写式:
内家信,敬求加封妥寄至湖北巡抚部院常署内转,求速递至湘乡县前任礼部右堂曾宅开拆为感。某月某日自某处发。(家眷不出京,此式不用了。此后写信,但交顺天府马递至湖北抚署转交我手便是。十二夜批)。
(此信写后,余于十二日至湖北省城晤常世兄,备闻湖南消息,此后家眷不出京,我另写一信,此信全用不着了。十二夜批)。
余于初八日在舟中写就家信,十一早始到黄州。因阻风太久,遂雇一小轿起早。十二日未刻到湖北省城。晤常南陔先生之世兄,始知湖南消息。长沙被围危急,道路梗阻,行旅不通,不胜悲痛焦灼之至。现余在武昌小住,家眷此时万不可出京,且待明年春间再说。开吊之后,另搬一小房子住,余陆续设法寄银进京用。匆匆草此,俟一二日内续寄。
涤生字十二日夜在武昌城内祖母殡事宜俭约
字谕纪泽儿:
予自在太湖县闻讣后,于二十六日书家信一号,托陈岱云交安徽提塘寄京;二十七日写二号家信,托常南陔交湖北提塘寄京;二十八日发三号,交丁松亭转交江西提塘寄京,此三次信皆命家眷赶紧出京之说也。八月十三日在湖北发家信第四号,十四日发第五号,二十六日到家后发家信第六号。此三次信皆言长沙被围,家眷不必出京之说也。不知皆已收到否?
余于二十三日到家,家中一切皆清吉,父亲大人及叔父母以下皆平安。余癣疾自到家后日见痊愈,地方团练,我曾家人人皆习武艺,外姓亦多善打者,土匪决可无虞。粤匪之氛虽恶,我境僻处万山之中,不当孔道,亦断不受其蹂躏。现奉父亲大人之命,于九月十三日权厝先妣于下腰里屋后山内,俟明年寻有吉地再行改葬。所有出殡之事,一切皆从俭约,惟新做大杠,六十四人舁请,给费钱十余千,盖乡间木料甚贱也。请客约百余席,不用海菜,县城各官一概不请。神主即请父亲大人自点。丁贵自二十七日已打发他去了。我在家并未带一个仆人,盖居乡即全守乡间旧样子,不参半点官宦习气。丁贵自回益阳,至渠家住数日,仍回湖北为我搬取行李回家,与荆七二人同归。孙福系山东人,至湖南声音不通,即命渠由湖北回京,给渠盘缠十六两,想渠今冬可到京也。
尔奉尔母及诸弟妹在京,一切皆宜谨慎,目前不必出京,待长沙贼退后余有信来,再行收拾出京,兹寄去信稿一件,各省应发信单一件,尔可将信稿求袁姻伯或庞师照写一纸发刻。,其各省应发信,仍求袁、毛、黎、黄、王、袁诸老位妥为寄去。余到家后,诸务丛集,各处不及再写信,前在湖北所发各处信,想已到矣。
十三日申刻,母亲大人发引,戌刻下肂。十二日早响鼓,巳刻开祭,共祭百余堂。十三日正酒一百九十席,前后客席甚多。十四日开口,客八人一席,共二百六十余席。诸事办得整齐。母亲即权厝于凹里屋后山内,十九日筑坟可毕。现在地方安静。闻长沙屡获胜仗,想近日即可解围,尔等回家,为期亦近矣。罗邵农(芸皋之弟)至我家,求我家在京中略为分润渠兄。我家若有钱,或十两,或八两。可略分与芸皋用。不然,恐同县留京诸人有断炊之患也。书不能尽,余俟续示。
涤生手示九月十八日述军中不顺事端
澄、温、植、洪老弟左右:
十七、十九接父大人十三、十五手谕及澄弟两函,俱悉一切。兹分列各条于后,祈诸弟禀知父大人,兼禀叔父大人:
一、水勇自二十四五日成章诏营内逃去百余人,胡维峰营内逃去数十人。二十七日,何南青营内逃去一哨,将战船炮位弃之东阳港,尽抢船中之钱米帆布等件以行。二十八日,各营逃至三四百人之多。不待初二靖江战败,而后有此一溃也。其在湘潭打胜仗之五营,亦但知抢分贼赃,全不回省,即行逃回县城。甚至将战船送入湘乡河内,各勇登岸逃归,听战船飘流河中,丢失货物。彭雪琴发功牌与水手,水手见忽有顶戴,遂自言并册上姓名全是假的,应募之时乱捏姓名,以备将来稍不整齐,不能执册以相索云云。鄙意欲预为逃走之地,先设捏名之计。湘勇之丧心昧良,已可概见。若将已散者复行招回,则断难得力。衡、永之水勇不过五月可到,亦不甚迟迟也。
一、广东水师总兵陈大人带广东兵一百、洋炮一百,已于四月初六日到郴,月内可到省。广西水勇亦五月可到。衡州造新船,省城整旧船,皆五月可齐,不至延到七月始行也。
一、澄弟自到省帮办以来,千辛万苦。巨细必亲。在衡数月,尤为竭力尽心。衡郡诸绅佩服,以为从来所未有。昨日有郑桂森上条陈,言见澄侯先生在湘阴时景象,渠在船上,不觉感激泣下云云。澄弟之才力诚心,实为人所难学。惟近日公道不明,外间悠悠之口,亦有好造谣言讥澄弟之短者。而澄弟见我诸事不顺,为人欺侮,愈加愤激,肝火上炎,不免时时恼怒,盛气向人。人但见澄弟之盛气,而不知实有激之逼之使然者也。人以盛气凌物诮澄,澄以盛气伤肝致病。余恐其因抑郁而成内伤。又恐其因气盛而招怨声。故澄归之后,即听其在家养息,不催其仍来营中。盖亦见家中之事,非澄不能提新宅之纲;乡间之事,非澄不能代大人之劳也。并无纤介有不足于澄弟之处,澄弟当深知之,必须向大人膝下详禀之。
一、王璞山之骄蹇致败,贻误大局,凡有识者皆知之。昨在家招数百乡勇,在石潭杀残贼三十人,遂报假胜仗。言杀贼数百人。余深恶之。余与中丞、提军三人会衔具奏一折,系左季高所作。余先本将折稿看过,后渠又添出几段,竟将璞山之假胜仗添入。发折后,始送稿来画,已无可如何,只得隐忍画之。朱石樵在岳州战败逃回,在宁乡战败,逃奔数次。昨到省城,仍令其署宝庆府事,已于十八日去上任矣。是非之颠到如此,余在省日日恼郁,诸事皆不顺手,只得委曲徐图。昨当面将朱石樵责备,渠亦无辞以对,然官场中多不以我为然。将来事无一成,辜负皇上委任之意,惟有自愧自恨而已,岂能怨人乎?怨人又岂有益乎?大抵世之乱也,必先由于是非不明、白黑不分。诸弟必欲一一强为区别,则愈求分明,愈致混淆,必将怄气到底。愿诸弟学为和平,学为糊涂。璞山之事,从今以后不特不可出诸口,而且不可存诸心。
一、我二十四都之长夫不耐劳苦,好穿长衣鞋袜,不敢远行,时刻思归,余拟在此另雇长夫。其本境长夫止留三四人在此,以便送信归家。
一、率五病故,我绝不知信息。季弟何以并不告我?前澄弟信中有半句,我始骇然。昨葛十一来,乃实知之。刻下已搬枢还乡否?若尚在省,急须写信来,我当设法送归也。其如何病,如何殁,季弟当详告我知。
以上数条,望诸弟细心体贴。缕禀堂上大人为要。
国藩字四月二十日午刻两次请罪奉谕尚止革职而已
澄、温、季三位侍右:
初二日接奉寄渝。兄两次请罪,尚止革职,不加严谴。鲍提军革职,即以塔副将署提军任。圣鉴之公明,天恩之高厚,实令人感激无地。兹抄录付回。
江采七于三月自庐州回,初三到省。千辛万苦,或三日而仅得两饭,或数夜而不得一眠。乱世行路之难,真奇难也!在湖北时得见魏召亭,光景甚窘。曾与采五言及万一城破,当由大东门避去。湖北官弁兵勇久无饷银,真不堪设想也。召亭家书一件付去。
兄身体甚好。树堂、云仙皆来此过节。专待衡州船到、广西勇到,即配齐东下。塔智亭于初八日先带陆勇三千余人至岳州去。余不一一。
兄国藩手草五月初四日巳刻
父亲、叔父大人前诸弟为我一一禀明,并跪叩节禧。要有勤俭人家气象
澄、温、沅、季老弟左右:
初九日芝三到省,接奉父大人手谕及澄、季、芝生各信,俱悉一切。余于初八日具折谢恩,并夹片三件,兹一并抄录付回。凡谕旨、章奏等件付至家中者,务宜好为藏弆。我兄弟五人,无一人肯整齐好收拾者,亦不是勤俭人家气象。以后宜收拾完整,可珍之物固应爱惜,即寻常器件亦当汇集品分、有条有理。竹头木屑,皆为有用,则随处皆取携不穷也。温弟在此住旬余,心平气和,论事有识,以后可保家中兄弟无纷争之事,余在外大可放心。
李筱泉之家眷意欲寄居湘乡。一则省城虽防守甚严,而时时有寇至之虑,一则寓公馆比之居乡其奢俭相去甚远。渠托江采五在中沙等处,又托余在二十三四都等处寻觅住居(渠遣一人来乡同觅,先至江采五处,后至我家)。澄弟等为之留心。或在离我家二三十里之区择一善地,以省俭为主,渠光景甚窘也。余再三辞之,言我家尚难自保,且迁徙而远避,又焉能庇及他人?渠意总欲居乡,缓急尚可藏匿山穴;至土匪抢劫,渠本无可抢云云。余不能再辞,澄弟可一为照拂之。
鲍提军于初八日出省至辰州住,塔智亭初十拟至岳州。余不一一,即请近佳。
兄国藩手草五月初四日巳刻拟三路赴常德进剿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老弟足下:
要父大人自县还家后,又接一信,知合家清吉,甚慰甚慰。
此间发探卒数十人至常德,龙阳探听,均言常德已于十六日失守,省局及各处探信众口一词,而桃源二十三日尚有请兵禀帖来省。桃源去常六十里,不应郡城失陷一无所闻,大约常德此时尚未失守。现已遣周凤山带道州新田勇一千六百前往,李辅朝带楚勇一千、胡咏芝带黔勇六百、新宁赵令带楚勇千人驰往,合之贵州兵一千,并常德本城二千,共六七千之多,兵力实不为单。唯中隔河水四渡,不知各兵能过至常否?
澧州西接荆州之贼,南接常德之贼,而蒋家之富久为贼所垂涎,实属可危。塔提军于二十二日在新墙打一胜仗,夺获贼船四十七只,夺得木城一座。现驻扎新墙之北,离岳州尚五十里,通城之贼与江老四之楚勇相持月余。林秀三因声名不好(人人言其勇骚扰异常)撤回省城,自通城、平江之官绅庶民及省城之官员,无不说秀三坏话者。毁誉之至,如飘风然,蓬蓬然起于北海,蓬蓬然入于南海,而不知其所自,人力固莫能挽回也。
水师战船,省河所修葺及衡城所新造者,皆精坚可爱,比去年者好得三倍,拟于初十间令褚、夏、杨、彭起行赴常德剿办,是为头帮;余待广西水勇到,一同起行为二帮;陈镇台七月初起行为三帮。现在发往各处者兵勇共二万人,饷项十分支绌,幸广东解银十二万,近日可到,略有生机。罗罗山初三可到省。芝生之信。罗山一到即变,当可速耳。
儿侄辈总须教之读书,凡事当有收拾,宜令勤慎,无作欠伸懒漫样子。至要至要。吾兄弟中惟澄弟较勤。吾近日亦勉为勤敬。即令世运艰屯,而一家之中勤则兴,懒则败,一定之理。愿吾弟及吾儿侄等听之省之。付回参茸丸一瓶,即颜翼臣、王仲山所作者。父大人能服更好,若不相宜,叔父及家中相宜者服之可也。
国藩手草六月初二日勉安分忍气
澄、温、沅、洪四弟足下:
二十五日春二、维五来营,接家书数件,俱悉一切。
乘败仗之时,兵勇抢劫粮台,此近年最坏风气。向帅营中屡屡见之,而皆未惩办。兄奏明将万瑞书即行正法,奉严旨饬骆中丞即行正法。闻骆中丞不欲杀之,将附片奏请开释。近日意见不合,办事之难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