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宏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一场梦。
我看见我的身体,静静地躺在床上,我在屋子里走了几圈,然后坐在床边,细细地打量床上这个人,睡梦让他安静下来。
一个被我拖累了30年的好兄弟,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时钟在他的睡梦之外滴答滴答不倦流淌。
年,一个不长不短的时间,一个人开始慢慢变老,我甚至能想象出他龙钟的样子,岁月不会放过每一个人。我忽然鼻子酸酸的,觉得对不起他。
年,我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我还记得那些光景,跟一群孩子在一起,弹玻璃球、逮鸟捕鱼、背着书包上学,在风霜雨雪里穿行,在诸多人生疾苦里长大成人。虽然颦蹙间略带苍老,可是在我心里他依然是个孩子———荒唐而迷茫地度过一天又一天。
一个人要不要对自己说抱歉的话?
是我让他变成这个样子的,我带他来到纷纭人世,让他沉浸在世俗的快乐中乐不思蜀!
为了什么,一个人穿行于茫茫人海。
有几次我喝得不省人事,是他带我回来,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他躺在床上,身上擦破好几块皮。不知道他是怎样跌跌撞撞自己摸回来的,他为我负的那些暗伤隐痛我永远都不会知道。
岁,他的一颗臼齿脱落,我对于甜食的偏好毁了那颗牙齿,因为无所依托,周围的几颗牙齿会过早地松动、脱落,他的消化系统会大受影响,衰老可能过早地到来。
岁,他又少了一块骨头,膝盖里的一块软骨不小心摔碎了,在后来几年的奔走里慢慢磨蚀殆尽。那时候我以为他还年轻,应该一往无前地奔跑。
在他激情四射不知疲倦的那几年里,我让他空空地等待着,无所适从。等到气力衰减,声色的世界却一下子真实起来,让他并不伟岸的身体,去承载那么多的欲望。
看看这张嘴吧!他已经不再红润,我们让他说了太多的话,那都是一些没有用的话、讨巧的话、虚伪的话、说谎的话、为自己解释、表白、标榜,有时候还要满世界地喊,生怕别人不注意因而埋没自己,这些可说可不说的话让他大伤元气。30岁的时候他已经把嗓子使唤乏了,皮肉松懈,在平静的夜里打起鼾来。
还有那些无度的酒肉、工作和癖好伤了他的脾胃。
还有他的脸,我在镜子里看到他,每天都有一些变化,那些变化太微妙,我还察觉不到。得等到很长时间以后,皱纹再深一点,头发再稀一点,脸上的肉再下坠一点,这样我才能发现它们,让一张脸深刻而暗淡。
一个人就是这样慢慢老掉,他身上的这些东西,都会慢慢损坏,等到那个时候,老天就得把他收走了。
我不想等到那个时候再后悔。
我不会再让他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他不愿意喝酒我就一口也不让他喝,他不喜欢抽烟我就一支也不让他抽,他不能吃辣的吃凉的我就让他吃温和的,他熬不了夜我就让他每天早点儿休息,我不能勉强他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从今天起我得把他当成我最亲近的兄弟去看待,就跟我其他的好朋友一样。
我不再让他吃那些酸甜苦辣的东西,这会让他的性格少一些尖锐,变得温情起来,嫉妒、自怜、仇恨都消失,慢慢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局外人,低头穿过陌生的人群,偶尔坐下来,静静地看过往的行人。
为了自己的嗜好去伤害自己的兄弟,终究不是一件仗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