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你是我的几分之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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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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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的士,头部传来阵阵晕厥,她硬撑起身子扶着走道的墙壁挣扎着朝家里走去。

才刚推开家门,全身霎时一软瘫倒在地,眼中的泪,立时放闸般流了一脸,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头很晕,四肢仍然无力,却不想撑起身子按亮家里的灯。

半晌,天全黑下来了。躺在幽暗之中,她想起妈妈说过的话——他不值得你为他浪费过多的心血。

一字一句,就这么清晰地记着,自然随意恍如昨天。

脑后微微地感应一丝凉意,燕子神经一紧,“霍”地抬头一看。风从厅边的窗外灌进来,一掀一掀的。燕子低声问:“妈妈?是你吗妈妈?”

风过,帘子在晃动,仿佛在回答她,是的……

“妈妈你说得对。”燕子斜挨在墙角喃喃地说,“是我不自量力强要了人家的东西,现下重伤了晓楠,害苦了李皓,我这是死不足惜的人了……”

帘子再次掀起,帘子底部形成一个半圆状,扬啊扬的,久久不曾垂下,似乎再次答道,别放弃自己,为了自己,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燕子望着它不动。半晌,眼泪泫然滑下,“妈你放心,我懂你的,我会好好地活着。”

她慢慢站起来,伸手擦着总流个不停的泪,蹒跚着朝厨房走去。用微波炉热了点剩饭剩菜,忍住呕吐全咽了下去!然后去卧室拿衣服洗澡,才要推开门,下边却似是嵌着什么东西,怎么推门也推不动。

燕子弯手进去按着门边的灯,下一刻,她目瞪口呆!

房里的东西扔得乱七八糟!梳妆台的抽屉全被拉开来,里面的证件、信件、贺卡和名信片扔得到处都是。连几只她装在木藤盒子的绸质发夹都被抛在地上,一条丝巾上端还在左边的抽屉,下端居然被夹在下面柜子的扇门内!

旁边的衣柜门也拉开,几只丝袜拉了出来,夹在一只轻便旅行背包半开的拉链上。柜里的衣服从柜内一直拖拉至房子的中央,再沿房门处一路洒来……

燕子脚一软,再次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地叫:“李皓……有贼了,来,快回来……”

没有人回应她。

燕子脸白如灰,在地上坐了一阵后,突然连爬带滚地扑向梳妆台,颤着手把正中半开的抽屉一拉出来。

婆婆在结婚时送她的一对24K金龙凤手镯“理所当然”地消失了!大姑送给她的金手链、同事合份送的玫瑰花形钻石耳环!还有李皓买的结婚礼物——深海珍珠项链和18K钻石吊坠全部不见了!

燕子“哗”地趴在乱七八糟的梳妆台上失声痛哭,几至回不过气!前两个月她就想在银行开个保险箱把这些东西存进去!她记起来时偏李皓又说没空,自个儿又不敢捧着它们穿街过巷,只得搁下来了。

半晌,她突然想起些什么,猛地抬手朝面上一抹,眼泪被抹入了眼,刺刺地痛也不管了,连忙伸手朝抽屉里狠摸一通!

摸了半天,从里面摸出一只小小的纸盒,手忙脚乱地打开,随即长吁了一口气——外婆送她的白玉扣子,母亲送她的翡翠玉扣还躺在里面……

至亲的人送她的东西都在,属于李家人送她的珠宝都不翼而飞了!要是被婆婆知道一定生气得不得了,何况现在还外加晓楠这件事!老天,以后真不知要怎么面对李家的人了!

燕子脸青唇白地扑向床头柜要拿起电话报警。

手刚触及话筒,铃声突然响起!燕子吓了一大跳,愣愣地盯了话筒一阵子才拿起来放在耳边。

“喂,是舅母吗?”

娇脆的声线在耳边响起,暂时安抚了被突发事件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燕子,“呃,是、是啊,苏苏找舅母什么事?”

“外婆和妈妈叫我告诉舅母,她们下午时打电话来找不到你,干脆自己上你那拿回一些不……不什么啊?”苏苏像是扭头询问些什么,燕子听得话筒传来几声呢哝,半晌,话筒再度传来苏苏娇脆的声音,“——我这次听清楚啦,舅母你也要听清楚哦。是不属于我的东西都要拿回!不不,是不属于……属于你的东西都要拿回!啊,妈妈在瞪着我呢,我要收线哪,舅母拜拜!”

燕子来不及说话,耳边传来“喀嚓”一声,那边断线了。

傻了似的望着手中隐隐传来“嘟嘟”声的话筒——以不问自取的方式迅速把东西取回,婆婆和大姑绝对做得出来,甚至做得脸不红气不喘。

此时此刻,她实在无法再忽略刘李两家对她的恨意,而这种恨,促使她们极其坚定地要把她从李皓身边赶走,也就是离婚。

“心中明知就算哭死了,也不会再有人同情,那就不必再浪费眼泪了。”燕子点着头自言自语,慢慢放下手中的话筒。像只被抽去灵魂的干尸一样软软向后一倒,死了般瘫倒在乱蓬蓬的床上……

这一晚,李皓没有来电,定是婆婆、大姑或晓榆盯梢着他。她真的很想和他聊聊,很想亲口告诉他,自己的肚子里已经孕育着两人的孩子。然而只要稍一思虑,她就不得不怆然明白,即使孩子的借口勉强掩去表面的裂痕,但它仍然存在,更没有能力去化解这个致命的误会。

第二天早上,躺在床上的燕子突然睁开眼睛眨了眨,随即快速爬起身子,一手抄起锁匙,左右套上跑错方向的拖鞋朝房门冲去!

站在大厦一楼大堂处的信件箱前,燕子愣了一会子后,颤着手用锁匙拧开信箱……

除了一叠早报和两张广告纸,内中什么也没有,连李皓的信也没有。

燕子吁了一口气,慢慢关上信箱,正要转身朝电梯走去,一眼看见邮差拧着个大邮包跨进大堂大门。

心脏立时剧跳,双腿像生了根般定着,两眼望着邮递员大步上前掏出信件逐一分派,眨也不敢眨一下。

信箱1,没有。信箱2,有。信箱3——有……

信箱9——有!而且是颇大型的信封!

燕子只觉眼前一黑!咬牙定了定心神,才颤着声朝邮递员叫:“哎……那、那信是我的。”

捧着大信封,微颤的双脚却异常快速地朝前面移去……

掩上家门,燕子挨在门后看了看来信地址,是婆婆家的地址!她深吸一口气,默默撕开大信封……映入眼帘的是“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

泪水无声滑下!纵然知道如此局面,也难以接受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她的际遇倒霉至如此境地。看来文家的女人终归逃脱不过被男人抛弃的宿命——外公爱阿二不爱阿大;爸爸不爱阿大却不能守着阿二;她是阿大,却连未算阿二的阿二都及不上。

呆呆望着昨晚飘动不停的淡绿色窗帘,她喃喃地说:“签吧,若不签就连人格自尊都输光了。”

隔了好久好久,眼睛蓦然睁大,深吸一口气慢慢朝沙发走去,然后把协议书放在茶几上,慢慢写下自己的名字。

签罢,气一泄,体温霎时下降,身子倦缩着偎向沙发,手无意识触及小腹,猛然记起腹中的孩子!燕子当即后悔,连忙趴向茶几,想用食指沾水把刚才签的名字擦掉。

然烙痕已下,墨迹已干,雪白的纸张似被完全渗透,翻起页底一看,文燕二字的倒写清晰可见。

眼泪“扑扑”掉下,滴在捂住名字的手背上,瞬间已是透心的冷。原来文家的女人不是天生异禀,只是不得不如此活着。

窗帘又再“沙沙”扬起,飘落。

她微扬脖子,轻轻地问:“妈是你吗?外婆呢?怎么不和她一块来?”

寂静里并无回音。泪水再度溢下,好久好久之后,她哽咽地说:“你们早已猜出结局,所以特意赶来提醒我要好好活着是不是?是了,是了,就算你们不提醒我,我也会这样做的。”

抬手擦了擦眼角,上前关了窗门,拉上帘子,把晨光一并关在外面。

回到卧室,她搬了一张小凳子放在衣柜旁边,小心翼翼地攀着柜边把脚踏在上面。视线是够不着柜顶的,却颇熟路地朝上伸出右手在柜顶处摸啊摸的,半晌,摸着一只特小型的鞋盒子——这东西是她买鞋子送给苏苏,那小家伙把新鞋子穿走了,盒子就留在家里的。

燕子捧着纸盒把脚慢慢朝下伸出站稳,然后把纸盒捧至床边坐下再打开。内中有一本银行存折和几张外婆、母亲和她的合照。以前怕婆婆忌讳她把刚刚离世的母亲相片带进新居,所以一直不敢放在显眼处,最后只能把它藏身衣柜顶。

她拈着相片逐一呆呆看去,直看得眼眶浑红,方放下照片拿起母亲的存折打开一看,内中银码不多,就五万元。拿起存折轻轻捂在胸口,燕子苦笑——在她最两难的境地时,解救自己的竟然是已经身去的妈妈,不是生龙活虎地守在另一个女人床边的丈夫。

晓楠出事到现在已经三天了,他是否仍然沉浸在哀痛之中?抑或明知她无心之失,却无法抚平刘李两家的恨意?愧对于刘家、愧对于母姐、愧对于她,夹在指责声中的他一定很难受,很难受……

燕子长叹一声,在眼泪滴下之时迅速作深呼吸,竟然就挺过去了。

她想了想,还是拿起电话,拨动那一串熟悉却甚少使用的电话号码。一颗心提至嗓子眼,却在猛然跌回原处——李皓调了电话录音。

他们从来欠缺默契和缘分。

燕子苦笑,对着话筒哑声说:“让我猜猜你此刻在干着什么,守在晓楠身边?抑或有盛行替换了去,所以你觉得很失落?独自在路边徘徊?在酒吧发呆?不过无论你在做着些什么,也不会想见到我或听到我的声音是不是?”她哽咽,隔了好一阵,又说,“对了,你记着别喝酒,你扁桃体容易发炎,注定是不能喝的了……就像你对感情一样,因为太过看重,遇有问题便左右为难……”

“我在。”耳畔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声线。

燕子倒抽了一口冷气,像被吓哑了一般做不得声。

“你说得没错,我和盛行一起坐着守了两夜,但病房里只有两张床,一张晓楠躺着,陪伴在另一床的应该是盛行,不是我。”

“是吗?你不甘心?”

“不!”

“我以为你是。”

“我没有。”他的声音虽然低沉,却仍是一贯的认真,“我以为自己会,然而当我走出病房时竟然没有。”

“为什么?”

“你会签下名字吗?”李皓突然哑声问。

“当然。”她无意识地冷笑,“我可以不签吗?事已至此,我万死难辞其咎。”

“那晚,我是怕你误会所以才瞒着你外出……”

“原来如此。若心中无事何须隐瞒?你不是不知道我本性并不蛮横。”

“燕子……”

“别说了李皓!”燕子嘶声低喝,“大家都心知肚明!你要在刘家、李家与我之间选择,我断言自己是要被牺牲的那一方,这本是大家都深知的事实!”

“我……”

“这也是你这三天自觉无法面对我的原因,对吗?”

“……”

“当日我明知你突然示好再求婚不可能是因为爱我,却仍然一头扎了进去……如果我知道自己只是晓楠的替身,就算爱死了你也不会结婚!但我不恨你,我不恨你,我也不恨我自己。我只是止不住连连发誓,此生此世绝不再受这样的怨屈!”

“燕子……”

“协议书我签了,财产我不要,我满身罪孽,不配要你李家的钱……”冷硬的声线令她觉得不像是自己在说话,却仍然继续,“事实上李家的女人也绝不会让我占什么便宜,对吧?至于什么时候办理离婚,根本不用你我忧心!婆婆,不,你妈妈和姐姐一定会妥善处理,是不是,是不是李皓?是吧!”话毕,她不理李皓在那边的喂喂叫喊,“啪”地放下话筒。心腔处,再度紧紧地揪痛着,眼睛明明酸热刺痛,眼泪却似哭干了一般没有再溢出来。

电话再度响起,她知道是李皓,但她不会再接听了,不会了!

隔天早上,燕子一早接到苏苏的电话,叫她尽早到“立明”律师楼办理离婚手续。在苏苏一字一顿地说着话的时候,燕子似乎听得一阵阵时大时小嘈杂的声音,隐约听得李梦在说什么“为免夜长梦多”的话。

“苏苏,你在哪里打电话给舅母?”

“房间喽!”苏苏大声应着,然后突然压下声音说,“舅母舅母,我悄悄告诉你一些事哟。”

燕子连忙应着。

“昨晚外婆和姐姐一直在骂舅舅,要他签什么名字,骂得饭也没吃呢……舅舅忍不住就从房里拿着个背包走出门去,外婆又很凶地把他喝回来了,硬是要他签什么名字,舅舅拗不过去,一个人在客厅坐了好久好久哟……今天早上我很早就起床,特意去舅舅房里瞄了一下,又四处寻了一下,发现舅舅不见了哟!妈妈和外婆说他天未亮就拿着背包出门去了,幸好签了名字才出去的。那时外面还好黑,外婆立即打他手机,舅舅只说了一句我到外面住一阵子便关了手机。然后外婆和妈妈就开始骂你了,骂得好凶好凶哦,后来我说要吃饼干,妈妈连我也骂了,说我是小麻烦,爸爸是大麻烦,呜呜——”

燕子听呆了,正想问她知不知道舅舅跑哪去了,却听得苏苏在那边叫:“哗,妈妈不准我和你聊天哪!我要收线啦。”她尚未来得及应,便听得李梦的骂声由远至近,话筒随即传来“喀嚓”一声。

燕子心中明白,仍然半天回不过神来。不过既然李皓都签名了,她也不必再等人家来电催促,当下便穿好衣服,拿着签好的离婚协议书步出家门,直朝“立明”律师楼而去……

离婚手续原来简便如此,看过协议文件,签名,然后一对原本想着要厮守一生的男女从此成为陌路。她没有犹豫。

步出律师楼之后,她孑然一身站在秋日的马路边,猛觉自己凄凉至极。眼泪便在风干了一天,在刚刚冒出要过新生活的念头之后再度无声流下。

对有一些人、一些物,必须学会遗忘。即使不舍,也无可奈可。

不是不曾想过要讨回些许利益,只是她尚懂自尊自重,有廉耻之心。

她要李皓永远记着,曾经义无反顾地爱着他的文燕,为了两句没带任何粗野字眼的数落,牺牲了一生的幸福。

晓楠曾在她梦中说过,她要她像狗一样活着。可以,她可以像流浪狗般穷困地活着,只要仍能快乐。

尊严和快乐,对文家女人来说,永远是最重要的。

第二天,她开始外出寻找合适的屋子——面积不必大,价格一定要便宜,必须离医院近一点。她是个养成习惯就不太想改变的人,若屋子不错的话,会一直住至孩子出生或更久一些。

离婚后,家中的电话倒是响过几次。燕子做不出听而不闻的举动,每次都会接听电话。不过每次她“喂”了一声之后,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待她再“喂”之时,便听得“喀嚓”一声,收线了。

她知道李皓已经自我放逐在一段没有方向的旅程之中,如此鬼崇的举动是李母或李梦做的吧?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但尽快搬离此地,已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离婚第二十天,燕子终于在九龙区大来街的一条横巷找到一间旧民居。三层的旧楼,二、三楼都有人租了。首层一房一卫一厨,有另外一个小门口出入,环境倒是清静。

当天傍晚,燕子挽着小挎包准备跨出卧室。

站在门前,她回首,忧伤的思绪在硬撑良久中怆然软化,泪水再度流了一脸。透过重重水气,她凝视放在右边床头柜上的婚纱照,朦胧间,仿佛看到偎在李皓肩头的自己在流泪,她和她一起在流泪……

放下挎包缓步上前,把镶着婚纱照的相架掩面放下。再拉开抽屉,拿出那一大本以十八朵大小不一的粉红玫瑰作封面的方形相薄。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偌大的一本相薄,本来可以放超过二百张相片。然而除了开头有三几张李皓打过照面,余下的都是她的独身婚纱相和她在学校和刚出来工作时的生活相片。

叹了一口气,相片全部取出,挑出婚纱相,剩下的生活相片放进自己的挎包。然后用橡胶带子把婚纱相片扎好,用胶袋装着,挽住挎包和胶袋走出卧室,向阳台走去。

捧着那株缘分草看了很久,想过折一截茎儿重新试验一下,又觉再无任何意义;想过连根拔起它扔掉,终究舍不得。

“如果你真能为购买你的人带来好运,那么你就只能凭雨露滋养生存,因为我不会再回来,永远不会。”话毕,她放下小草,挽起挎包大步跨出“家”门。

站在小区出口处,燕子咬住嘴唇愣站了好一阵子,终于把她和李皓的婚纱照全数投进路边的垃圾桶里。然后掏出手机,把电池拆下,拉出里面的电话卡,一并投进垃圾桶……

搬进新家后的第二天,她买了一袋水果后直朝市医院步行而去。

她一直很想再次探望晓楠——勿论谁是谁非,她的意外始终是自己间接导致的,每每想起,自责得近乎疯狂的念头便在脑内盘旋不去。虽然明知触及那张苍白的小脸会揪心疼痛,但渴望再次探望她,一直是她觉得想做而未做的事。

隐带惊惶的心,在步入医院大门,一路至住院部B座603室病房门前,已经恢复平静。

这段时间,她觉得自己渐渐习惯了孤独,或许她本来就适合这种独来独往的生活,所以并不难受。

在幸福变得形迹可疑的时候,自会淡然穿行生命,自会习惯成为自然。

文家女人是不是都可以这样?

到达病房门边,她略略倾前张望,晓楠依旧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待在她边的当然不是李皓,是刘晓楠名正言顺的男朋友盛行。一本杂志摊放在晓楠身侧的床边,盛行正垂头阅读。燕子瞬即松了一口气,步入门内。

这间双人病房依然是晓楠一人独占,另一张床的床头堆放着一叠男装衣服,有躺睡过的痕迹——盛行在晚上陪伴时留下的吧。李皓和盛行都算是颇有钱的人,把另一床位也定下来是轻而易举的事。

被两个男人爱着的女人真幸福。燕子心里一酸,嘴里轻叫:“盛行?”其实她未曾真正和盛行见过面,是那晚晓楠约她和李皓吃饭时特意掏出钱包给她看过盛行的照片。

望着书本的盛行不知是凝神还是走神,居然毫无反应!燕子走近几步又叫了一次。

盛行察觉有人,猛地抬头,视线触及她面孔之时,脸色竟是一变!嘴巴微张开好一阵子才低叫:“啊,请问你是……”

燕子微笑,“你好,叫我燕子就行,我来看看晓楠呢。”话间,眼尾朝床上的晓楠飘去,却未作停顿又闪回盛行的脸上。

盛行脸色微微一变,“啊,是嫂嫂……呃……是文小姐。谢谢……你的好意。”他连忙起身,有点手忙脚乱地拖过旁边一张有背的椅子拉到床尾处,“坐,快坐吧。”

燕子谢过坐下,心中暗自奇怪他略显异常的脸色——莫非他也在怨恨她导致晓楠意外?燕子微微一惊,竟又后悔这次来访了。

“晓楠她……她的情况怎么样了?”硬着头皮望向他的脸。

盛行一直半垂着脸,一会收拾摊在床上的书,一会又把柜面的水果放回抽屉,然后又重新掏出两个水果放回柜子,其中一个果子身子一侧,骨碌碌地就朝柜边滚去!盛行急急抢救……然后拿过一包纸巾大动作地撕着……

他似乎在刻意装出很忙碌的样子?

“用不用我帮你收拾?”燕子轻声问。

“不用不用!哎,你看我这人,不知怎样就乱套了……真好不意思……来来,吃个苹果,昨儿才买的……啊,你问晓楠的情况……她恢复情况良好,脑部细胞渐显活跃,医生说她有醒转可能……”

“哦。那我放心了。”燕子轻轻点头。心中对盛行的慌乱有点奇怪,却因为注意力围绕着晓楠,眼神不停地朝病床上双目紧闭,纹丝不动的身躯闪去。

她的脸色仍然苍白,却比上次好看一些。一只手背自半腰处的被边伸出,纵横的青筋浮在瘦削苍白得鸡爪般的手背,中央有纸胶布贴着插着打点滴的针位。

视觉刹那朦胧,燕子眼帘一垂,眼泪当场滑下。

“擦好了……呃,你尝尝看,很甜脆……”似乎在磨蹭着时间的盛行堆笑着,凑前身子把苹果递给她,猛一看见她脸颊上的泪珠,前弯的身子竟是僵了一般。

半晌,他慢慢恢复原位,也没有劝慰什么,只是垂眼看向手中的苹果。

燕子用两手轻捂脸颊无声地流泪。

盛行默然。半晌,他抬头望了燕子一眼,自柜面拉出两张面纸,略弯着腰跨前两步,“别哭了……”

燕子闷声说谢谢。

盛行坐回原位,两人复又沉默。

过了好一阵子,他抬头,放下手中的苹果,轻声说:“对于你们的事,我真的万分抱歉……”

燕子抬头看他,除了微红的眼睛泄露她曾经哭过,神色已经恢复正常。

“当知道你和李皓因为晓楠的意外而离婚的事,我很震惊……也很抱歉……”

“我间接导致此事,合该要如此收场。”

“不是,不是的,间接导致此事的是我不是你!我、我真是罪无要恕……”

“这关你什么事了?”燕子愕然。

“晓楠的意外……其实是我导致的……”盛行双肩无力一垮,摇头苦笑,“我讨厌李皓,更自私地觉得不能把事实告诉晓楠的家人……因为一旦说穿了,我会成为众矢之的,不说别人,单是李皓就不会放过我……你、你大概不知道他们曾经有过不寻常的关系……”

“他们曾是恋人。”燕子淡声说。李皓现在还爱着她。这句她没有说出来。

“你知道了?”盛行铁青着脸看着她,随即又点头说,“也是吧。晓楠出事前那一阵子,我和她不时有点小别扭……她老是说我气她,不会像皓哥般哄她,要找他聊天去……然后又是拨他的电话又是和他约会。其实每次她一跑掉我就后悔了,再打她电话时她总是说和皓哥哥一起……不是说正驾车兜风就是在看戏解闷,或在茶室喝茶……你本是聪明的女人,想必也察觉李皓的异常了。”

燕子默然点头,半晌,又问:“对了,你刚才说李皓知道后不会放过你究竟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盛行抬头望着她,半晌,一字一顿地说:“晓楠发生意外是因为我,与你无关。”

“你这是什么话啊,我不懂,我一点也不懂!”燕子瞪着他。

“其实……其实那晚你们三人在茶馆发生的事我全知道……”

“哦?”

盛行垂下眼睛,艰难地说:“因为她在出事那一刻……正和我聊着电话……”

“她不是正在路上奔跑吗?”燕子的神经高度绷紧。

“不!”

“那……那她刚步出茶室就接听你的电话了?”

“是的。”盛行脸如死灰,放在膝上的手微微颤着。

“而你正向她认错,而她也向你说出刚刚受的委屈?”

“是的。”

“说下去!”燕子紧紧瞪着他,“立即!”

“然后,我再次向她求婚,说明天立即注册。她连声问我‘真的吗真的吗’,我笑着说是真的,因为我爱她,每次和她怄气后心里都会很痛很痛,听到她又跑去找李皓时就更痛。她乐得当场连连尖叫,捧着话筒‘啧啧’地亲吻我……”两行热泪潸然而下,沿着盛行的面颊蜿蜒至嘴里,咸咸的味提醒了凄伤的主人,他曾经因为晓楠可以在明天嫁给他而乐极忘形的尖叫声中得意洋洋,因而忘记叮嘱她注意安全……

盛行调转身子,俯下头温柔望向身侧安静的睡美人,替她掠了掠鬓边的发丝,小心压了压她肩膀上的被子,然后轻柔地摩挲着她的额头喃喃低语:“你很想尽快嫁给我是不是?那些天总和我怄气就是想我快点定下日期是不是?是了,一定是了,傻女孩,你很傻……”

燕子的心却像失去控制般地狂跳!恨不得飞身上前揪住这个把话说了一半后就神思恍惚的感性动物!然而看到挂在他脸上的热泪,听及他深情的呼唤时,竟又心动神摇,几至落泪。

半晌,盛行抬眼望着她,嘶哑地说:“那时我笑逐颜开地听着,然后她朝我惊喜大叫:‘哗,对面马路的西饼店还未关门呢,我要去买一个最大最美的蛋糕,再到你那……’我听得她快跑步起的声音……然后猛地传来她的尖叫声,一阵剧烈的刹车声、还有‘噼里啪啦’的碰撞声……”

燕子惊讶得捂住嘴巴!

“李皓本来紧追着晓楠的,但他一直沿着马路边寻找,而晓楠跑出茶馆时就奔进旁边的小巷,那儿可以直穿过另一条同方向的马路。当李皓找到她的时候,两人其实已经分散了十来分钟,因而正碰见晓楠出事的场面……而你们就因为我的自私隐瞒,要离婚收场……”

“如果你不说出来……一切就成定局,那你现在怎么又……告诉我?”燕子盯着他喃喃问。

“前天晚上,李刘两家因为李皓在外流浪,所以约着一块吃晚饭,他们……”盛行一窒,抬头望着她。

“在声讨我的不是?”燕子接上。

“嗯……他们说……你自小没有父亲、没有外公,文家三代都是不被祝福的人,现在身无长物地走出李家,是命数、是活该……”

“我知道。”燕子哑声说,“我承认自己是这样,但你决定说出真相……是因为……”

“内疚。”盛行垂下眼帘,“昨天早上晓榆把他们吃饭的情景说出来后,我就一直在内疚,我觉得自己不仅害了晓楠,还害了你,害了李皓……以你这样娴静柔美的女人,李皓最终会晓得珍惜……而我却亲手摧毁了你们的幸福……”

“的确是那样。”燕子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我应该再告诉你一个最新的消息,是一个除了我之外再没有人知道的消息——我有了李皓的孩子。”

果不其然,盛行瞠目结舌,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孩子两个多月了。”燕子望着他微笑,“我是过得很苦,但请你放心盛行,我不恨你。”

“为……为什么?”

燕子慢慢站起身子,“因为我庆幸自己可以离开李皓,还有李家。”话毕,她望了晓楠一眼,“她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

“你为什么会庆幸?!”盛行站起身子,瞪着她急问,“你不应该庆幸的,谁都知道你那么爱他!”

“是啊,你说得没错,其他人也说得没错,我以前是很爱他。”燕子挽起手袋一步一步朝病房大门走去。

身后没有传来任何声音,但她知道盛行正在瞪着她,他要她回话。

因为她的答案或许可以平息他心头的内疚感。

步出病房门之后,燕子掰着门把,回头说:“但他从来没爱过我,或许说,他不是不想爱我,可惜他的心底住了一个人,已经住了好久好久,我无德也无能代替其位置,所以才会发生那幕茶室闹剧。你知道吗盛行,每回我想起当时的跟踪情景就会觉得羞愧,毕竟我只是想片面地阻止他的行为,却没有想过自己从来不曾得到过他的心。”

背后响起盛行沙哑的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其实这样也好。”燕子微微一笑,“起码让我提早看清我在李皓心中的地位。”

“但我希望你们复婚!我要你们和以前一样!就算要改变,也不是因为我的谎言!”盛行瞪着她叫。

“但求心安理得?”

“对!”

“你自私自利,幸好不失善良。”燕子淡笑,“但我不打算成全你。”

“为什么?为什么啊!”盛行颓然坐下,喃喃地说,“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了,重创了晓楠,害惨了嫂嫂,累苦了李皓,我真是死不足惜………”

“你有这分心就够了,我知道你本不想的。”燕子淡淡一句。话罢,转身离开。

“我已经告诉李皓了!”盛行奔出病房大门,朝她背影叫,“就在昨天晚上他来探望晓楠的时候。”

燕子的心猛地一跳,却硬是不回头,脚步仍然朝前走着。

“他极度愕然,然后横空狠揍了我一拳!”盛行仍然叫着,几间病房的门已经探出数颗头颅,远处服务台的护士已经走过来的。

“对不起啊嫂嫂,我仍然很想这样称呼你。我知道你很爱李皓,还有了孩子……昨晚李皓异常盛怒,像疯了一般……那一拳揍得我捧着肚子整晚睡不着,我想他已经爱上你了,你们应该能够幸福美满的……”他还在叫。

燕子大步朝楼梯走去,没有回头,也无须回话。

因为就算一切重来,她也不能再做回以前的燕子。道歉或许能够平息怨艾,流过的眼泪却无法收回。冷淡和戒备已经在潜意识中植根,无论她再以怎样的眼光看待人情世事,也断不敢再轻易把天真渗揉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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