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新守婚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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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人流室外的走廊长得仿佛没边,刘会扬在众人的注目下回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有些躲躲闪闪,比直视更令人难受。刘会扬伤残的是说话能力,头脑依然清楚,众人此刻想的什么他心里明镜似的。这时那个肖正站起来说他去把车开过来,刘会扬摆手叫他不必;那肖正又说他那车后面放个自行车没有问题——很是周到体贴,断定了他是骑自行车来的。他当然是骑自行车来的,却也并不就因此想坐任何人的汽车。肖正再三邀清,刘会扬再三不允,气氛眼见着有些僵了,小雨赶紧打圆场道: “就坐肖正的车吧,不麻烦的,我们跟他们顺路!”顺便地就替丈夫向众人解释了,刘会扬再三拒绝主要是不想给人添麻烦。不料她替刘会扬想,刘会扬却不替她想,当众回答她道:“那好,你,跟他们走。”小雨的脸顿时变了颜色,肖正忙起典典走,边说:“我们走我们走!”又对其他人点点头,“我还要去公司一趟,正好。”走了。谭教授和陶然也借口赶着回去上班,走了。人都走了,剩下谭小雨和刘会扬在原处。沉默一会儿,小雨长长叹了口气,挽起了会扬的胳膊: “我们走吧。”那胳膊依然是那么结实有力,但又已然不是了。

二人站在路边等出租车。小雨好言劝道:“会扬,你的心情我理解,不过,在外人面前,咱们还是应该尽量克制一点,……”

刘会扬突然地就火了:“我已经、够克制的了,不想、再克制了,如果你还嫌、嫌我丢……人,就不要再往我眼前招、招他们来!……”

小雨再不说话。车来,小雨打车,上车,刘会扬正要把自行车搬后面去,听她说了声:“我回我爸妈家。你自己回去吧!”咣,关了车门。车远去。

刘会扬一个人骑车回到空空的家里,自己给自己下了面,吃了,把碗拿去厨房洗。那碗是在双安商场买的,据说是韩国产,价格贵的没有道理,但它的确好看,白底上镶着淡绿的图案,质地细腻,看上去娴静优雅,小雨一见就爱不释手,同时又坚决不买,一个巴掌大的饭碗,就敢卖出88元的高价,再好也不买,再好它也是泥巴做的!后来刘会扬一个人去把它买了回来,买了四个,他一个,小雨一个,奶奶一个,再留一个做替补队员。那天小雨高兴得啊,搂着他的脖子半天没有撒手。他知道她的高兴不仅仅为了碗,或说根本就不是为了碗……会扬在笼头下把那碗洗了,沐浴之后的碗愈发的晶莹光泽,刘会扬把它举到眼前,试着对它说话,出声地说:“……碗。”居然说出来了,说对了,他高兴极了,又顺手拿起碗池上的筷子:“筷……子。”也对了!又拿起杯子,这次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想了又想,想不起来,如果这时谭小雨在家,他还可以问她,于是想到谭小雨刚才的举动,想到她竟能为那么几句话就弃他而去,极力压着的怒火再次升起,爆发,他 “啊”的一声大叫,把杯子摔到了地上。杯子摔的粉碎。

刘会扬哭了。

回到家,妈妈让保姆做的鸡汤面,小雨大口小口地吃着,妈妈坐一边看着她吃,目光一如十几年前,专注满足。怀孕的时候,小雨吃什么吐什么,这会儿,胃口好得似乎能吞下去一头大象。谭教授回来了,马上就发现了问题,问会扬呢?小雨不吭,埋头吃面。谭教授便没再问,过了一会,自语般说:“多体谅吧。那个清洁工的举动,对他是一个刺激。”小雨仍是不吭。谭教授耐心地道:“小雨,会扬有病!”这时小雨头也不抬回了一句:“又不是精神病!”谭教授说:“但是你要想到,身体上的病,尤其像这种不治的,同时又改变了他原来生活轨道的病,是很容易对人的精神产生影响的。……”说到这谭教授戛然而止,屋里三个人几乎是同时意识到了同一个问题。谭教授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小雨情急之下也没找到合适的话说,倒是小雨妈妈开口了。

“是啊是啊你爸说得很对,”小雨妈妈一字字背诵谭教授离婚申诉里的句子,“‘自被告生病后心理、行为发生了很大变化,猜疑多虑,……’小雨,看看你妈,多看看你妈你就会理解会扬了!”她的语气异常平静,这种异常的平静反而越发让人感到隐藏深层的一种强烈情绪。

小雨一怔,这才突然发现自己和会扬面临的竟和父母是如此相似,一个未及考虑过的问题一下子清晰地摆到了面前,令小雨不寒而栗。极静当中,妈妈把脸扭向丈夫,问:“文冼,你说实话,会扬这个病将来到底会怎么样?”

谭教授字斟句酌:“也不能说一点希望没有,没有绝对的不治之症,癌症都有痊愈了的。……”

于是小雨妈妈明白了。此后,直到丈夫离开家,她再没说话,一直在想着什么,神情冷峻。

肖正打来电话,请陶然徐亮吃饭;他就要走了,去厦门了,走前得把答应过的事情兑现了。中午下班在向食堂去的路上,陶然对徐亮说了这事。徐亮不想去,他和肖正不熟,架不住陶然死说活说。先说已经答应人家了,又说“权当是改善生活”,弄得徐亮惟有点头。地点在肖正家,典典要在家里,说是家里的气氛好。事实上她是想延长这次聚会的快乐。为此,她可以和丈夫一起商量菜谱,可以从几天前就去采购,可以一大早就扎进厨房,充实地忙。

典典在厨房忙,今天肖正表现得格外好,一心一意心甘情愿地为她打下手。一会洗香菜,一会开生抽,一会递汤勺,被她支使得脚不沾地。这种时刻待在家里做这种事情对肖正来说委实不易,就要离京赴任,事情多得一堆一堆,但在把所有事情理了一遍之后,最终认定请陶然们吃饭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得有这个从容的机会跟陶然探讨一下,有无走前同谭教授正面、专门就工作问题接触的可能性。昨天下班时,那个与谭教授有过接触的女职员跟他说打算再等一段时间,就通过那个保姆跟谭教授讲明真相,告诉他是他们替他请的保姆,还付着保姆每月250块奖金。肖正说:“做为交换,请他用我们的VIP?”职员忙道她当然不会直着这么说。肖正她说:“不管你怎么说,肯定砸锅。因为我也认识他了,百闻不如一见,你说的对,这的确是一个典型的学者型的专家。这事你不要管了,我抽时间,走前,找他谈一次。什么都不谈,就谈VIP,光明正大的,开诚布公的,谈。VIP是好产品,在他那里,这是我们争取到他支持的全部也是惟一的资本。”至于250元奖金如何下账的问题,肖正干脆地道: “我的工资不是还在总部领吗?先从我的工资里扣,以后怎么办,再说。”

陶然徐亮到的时候,典典刚把凉菜弄好,四个盘子,五颜六色,好吃不还好不知道,漂亮确实漂亮,引得两个客人赞不绝口。

于是典典很高兴,也遗憾:“可惜人少了点,才四个人,我准备了十二个菜。要不,”扭头对肖正,“把谭小雨两口子也一块叫来?”

肖正连忙摆手:“算了算了。谭小雨可以来,她那口子不可以,来了破坏气氛。”

陶然闻此不以为然:“肖正你也别太刻薄,说实话,刘会扬如果不是给撞了那一下,他比你强。”

肖正微笑道:“哦,是吗?”

陶然毫不含糊地:“是。当初人家刘会扬不光事业有成,还顾家顾老婆,不像你。”

一边的苏典典忙道:“他工作太忙。……”

陶然不耐烦地冲苏典典说:“再忙,你生孩子他都不在家,也是过了。以前我是跟他不熟不好意思说,你怎么也不说?不说不说罢,还替他辨护。”

苏典典说:“我没有替他辨护……”

陶然说:“还没有!”

肖正在一边笑了起来:“好啦好啦,陶然批评的很对,本人以后一定多加注意。”

陶然说:“别光说嘴,拿出行动来!”

肖正两手一摊:“还要什么行动。不说别的,今天晚上这顿饭,我得有多一半的功劳……”

陶然一撇嘴:“这算什么!——去厦门的时候,带上典典!”

正要重新返回厨房的苏典典闻此一下子站住,身后,她听到肖正回答陶然道:“不行。”

陶然却说:“我就不明白了,它怎么就不行!”

苏典典忙道:“我自己也不想去了。那边又没什么熟人——北京好歹还有你们——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陶然不满:“典典,我在这边替你说话你倒在那边撤火,我看肖正就是让你给惯坏了。”

徐亮出来打圆场:“肖正是去工作,老婆跟去大概总有所不便。”

肖正搂住典典的肩跟陶然开玩笑:“就是,还是男人了解男人。再说,我和典典老夫老妻的了,不在乎这些。不信你去访访,看有哪对夫妻能够始终保持着新婚时的如火热情,如果有,那就是有病!”

陶然不吃这套:“别偷换概念!谁说让你保持新婚时的如火热情了,我不过是说你不该和典典分开。只要可能,越是老夫老妻越不应当分开。”

徐亮在背后捅捅陶然:“如果工作需要的话……”

陶然不理徐亮:“什么工作需要!典典在北京没事,他在那边一个人,怎么就不能让典典去了?典典又不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别动不动就拿工作当借口了。跟你说肖正,人得有一点责任心,人光对工作负责不行,要不然就别结婚。既然结了婚,就得对家庭对老婆也负起责来!你每天在外面忙忙忙,辛不辛苦?辛苦。但是也充实,典典呢?你知道典典一个人在家里怎么过的?她生孩子那天,如果不是碰巧她是医院的人,你让她怎么办?很危险的!”

苏典典担心地看着肖正越来越不好的脸色,对陶然说:“陶然,那个他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比预产期提前了吗?”

陶然扒拉开典典的手,“你别插嘴!让我把话说完!”对肖正:“我看你对典典的态度,有点像对那个沙发,这个餐桌,刚买回家来的时候挺新鲜,挺喜欢,长了,习惯了,就没感觉了,不在乎了。可是典典不是家具不是东西,她是人,她有她的感情她的需要!……”

这下子苏典典真急了:“别说了陶然!”

陶然回头看她:“怎么了?”

苏典典道:“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你不要管!”

陶然愕然。极静之后,转身就向外走。苏典典没拦她,肖正也没有动,片刻后,徐亮追了出去。门关上了。

屋里剩下了夫妻,肖正皱着眉头问苏典典:“你都跟陶然说了些什么?”

苏典典急急地:“没说什么,就说了我想跟你去厦门……”

肖正阴沉着脸说:“以后我们家里的事,不要随便跟外人乱议论。”

典典低低道:“……对不起。”

沉默一会,肖正又开口了,半自语般:“这个陶然,怎么这么爱管闲事?算了,以后不用她就是了,反正我跟谭小雨跟谭教授也认识了,无所谓。”

苏典典问:“你还是要找谭教授?”

肖正点点头,坚定地:“一定要找。”想想,“我现在就跟他打电话。”

苏典典小心地:“如果需要我,如果你觉着我可以,我陪你。……”

……

陶然走在街上,目视前方,大步流星,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徐亮几乎跟不上她的步子。

徐亮叫:“嗨嗨嗨,小姐,右拐,我请你去吃好伦哥。”

陶然眼泪一下子流下来了:“徐亮,你不必可怜我……”

徐亮不明白了:“可怜你?什么意思?……喂喂喂,你哭什么?”

陶然使劲抽着鼻子:“……本来我不想说的,你苏典典受气,受冷落,关我什么事?我是可怜她,看不过去,她这个人特别软弱——也是觉着肖正是个明白人,有人说一说,他会对苏典典好些。结果呢,里外不是人,整个就是一个猪八戒!”

徐亮劝她:“说了就说了,为这个伤这么大心,犯不上。”

陶然抽抽答答:“我不是为这个伤心……”

徐亮不明白了:“那你为什么?”

陶然看着他:“为你!……我觉着吧,我好不容易在你面前留下了一些好印象,这下子全给破坏光了:不知深浅,没有分寸,直通通硬梆梆没有女人味……”

徐亮笑了:“不光是这些,还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