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得一二十块!……妈不是不舍得这钱,是犯不上。在家里待着也是待着,早点出门走走还锻炼身体。”李葵无可奈何叹气,李晓拍拍他肩,“饭都做好了,到时候自己在微波炉里转转。我走了。”
“带上手机!”
李晓这才想起来:“对了,还有手机!”
手机是买衣服回来的路上,专门去西直门移动电信公司买的,摩托罗拉VD928,花了一千二百多块,钱当然也是沈平付的,同时,他还给手机充进了二百元话费。手机买回来后就成了李晓的一块心病,拿着怕磕了碰了放着不用又怕浪费,而且,不会使,李葵交过她好几遍她都记不住,拿起来还是有点二二糊糊。李晓从抽屉拿出一个真丝小口袋——她缝的——拿出放在里面的那个手机,手里像拿着个生鸡蛋,生怕不小心给碰碎了。
李葵看着于心不忍,指出:“妈,您用不着这样,这东西皮实着呢。”
李晓训斥儿子:“小心点有什么不好,小心不多余!”又严厉地,“你给我打开了吗?”李葵点头。“这就能用了?”
李葵叹口气:“再告诉您一遍,如果来电话,打开盖就成;如果打电话,就是北京电话,前面也要加区号……”
李晓做不耐烦状:“这个我知道,010。……然后呢?”
李葵宽宏大量不予计较:“拨完了号,按这个,就可以通话了。……干脆,您拨咱家电话,练一遍。”
在母子俩练习拨打电话的时候,门开了,沈平到。
沈平对前妻李晓上上下下地看:“不错嘛。”又对儿子,“你爸的眼光怎么样,小子?不服不行,这点点滴滴全是素质。”对李晓:“走吧?”
李晓不明白:“走哪?”
沈平说:“你今天去哪?”
李晓说:“去参加陶然的婚礼……”
沈平说:“对呀,没错呀,我送你去。今天沈总专程赶来给你当车夫!”
李晓意外地:“啊?好好好。”慌乱地,“李葵,去把我的包拿来!……算了算了我自己去吧你不知道在哪!”去了自己屋,剩沈平父子俩。
李葵有点感动也有点不好意思,咕噜了一句:“谢谢爸。”
沈平用力捏了儿子的肩一下,像一个成年男人对另一个成年男人。
包间里,陶然和徐亮苦苦地等。陶然再次请示徐亮:“还是不打电话?”
徐亮说:“来不了,打也没用。”
陶然托着腮等。等得太久了,不好意思不“喝点什么了”,他们要了一壶杭白菊,一壶杭白菊已记不得续了多少次水了,都续成白水了,都不好意思再叫人续了的时候,沉稳的徐亮也沉不住气了。
“要不,给她们打个电话?”
“先给谁打?”
“护士长吧。她最远。”
陶然拨了李晓家电话,李葵让她打李晓手机。陶然非常意外,发现新大陆般对徐亮宣布:“护士长也有手机了!”边忙照着李葵给的那个号码拨了过去。
手机响的时候李晓正坐在沈平的车上。手机响她听到了,但无动于衷,她觉着那是别人的事,与自己无关。沈平等了一会,提醒她:“你的电话。”
李晓慌道:“我的电话?你怎么知道是我的电话?”
沈平有点好笑地:“因为不是我的。”于是李晓慌慌张张拿包,一急拉链都险些拉不开,看着前妻的样子,沈平有些感慨,有些自责。“别着急,没关系。就是接不着咱还能给他打回去。”声音态度从未有过的温和体贴。
李晓总算把手机掏了出来,两手端着不知道下步该怎么办,铃声催得她心慌意乱,全然想不起儿子交给她的程序。沈平看她一眼,腾出一只手拿过手机,打开,给李晓。
李晓小声问:“这就可以说话了?”沈平点头。李晓小小心心地把手机凑近耳朵:“喂?”
“护士长你在哪呢!”
一听到陶然的声音李晓立刻放松了,高声大嗓地道:“陶然啊我正在路上马上就到……”
得知李晓马上到陶然和徐亮来到饭店外面等,四只眼睛盯紧了每一辆驶来的出租车。沈平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了饭店的大门前,近在咫尺的徐亮陶然对此完全忽略不计,一齐盯住不远处向这里开来的一辆红色出租。出租车渐近,陶然情不自禁向它高高扬起了手臂。……门僮过去把沈平的车门拉开,李晓下车,一眼看到了正冲远处打招呼的陶然,不由跟着回过头去看是谁,出租车停也没停地走了,陶然失望地放下了手臂,这时听到耳边响起了李晓的女中音:““陶然。”
陶然吓得一哆嗦,回头,傻了:“护士长?您,您是从哪钻出来的?”
李晓比陶然还觉着奇怪:“车里啊。”她怎么会看不到呢?她可是早就看到她了。
陶然问:“哪个车?”
李晓指了指沈平远去的车,“就那个黑车。刚才就停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你没有瞧见?”
陶然说:“没想到。谁想到了?……护士长您这身衣服,棒死了。——得上千了吧?”
李晓说:“上千?……上万!”看陶然惊得嘴都合不拢了,才说出下半句话:“——差两百块半万!”
陶然猜测:“护士长您……中奖了?”
“什么奖?”
“就是那种,报上常说的,大奖,几百万的那种。”
“噢,那个,梦里中过。”
“那您这是怎么回事?衣服,手机,还有车……”
李晓嗬嗬地笑了:“走走走!”边走,“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也纳闷着呢。私下里想,是不是上帝开了眼了让那人突然良心发现?……哎我说他们都来了没有?”……
都来了。四个人一起。在停车场碰的面。小雨车到的时候,肖正和典典仍在车里,小雨的车刚好停在了他们的车旁边,彼此都看到,于是各自 旗息火,下车。下车后便不约而同换了一副面孔,欢天喜地。都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都知道今天该怎么做。
四个人沿着走廊往包间里,小雨的手机响了。
“小雨!你们现在在哪里?”陶然问。
小雨边走边接电话,脸上笑着嘴里发愁地说:“早着呢陶然还没上三环呢,你们还得耐心地等会儿。……对,塞车,塞得厉害。”
包间里,陶然哭咧咧对李晓道:“护士长,谭小雨他们还没上三环!塞车!”
李晓果断地:“给典典打电话,问他们在哪里!”
陶然又拨电话。一阵电话铃由远而近地响,但是屋里的人谁都没注意。这时小雨等四人已到房了门口,一把推开包间的门,四人一齐亮相。
屋里三人同时站起。片刻的静寂之后,就是一片连声的欢呼尖叫。
……
杯盘都撤得差不多了,果盘里也只剩下了一点点残渣余孽,小雨、陶然、典典还没有走。
典典又哭又笑地说着:“……这下子我和他肯定是完了,完了就完了,要不然我也得完,非憋死不可。这样倒好,还剩个痛快。只是,我的孩子怎么办?她才那么小,这下子,不是没爸就是没妈。……真后悔啊,当时该把她带在身边的,就是为了肖正,为了保持他所谓的我的美丽,我的体型,为了讨他的喜欢我连孩子都不顾了,都不想带!……每次上他们家去看女儿,回来后夜里都得连着做好长时间的梦,同一个梦,梦见女儿搂着我的脖子叫妈妈,躺在我的怀里跟我睡觉,多少次了,我从梦里哭的醒了过来。事实是,每次回去,女儿都管我叫阿姨,直到我都快要回北京了,她才开始改口叫妈妈;不肯跟我睡觉,一次都不肯,有一次我硬把她放在了我的床上,她哭得跟谁要杀了她似的,边哭边叫,要奶奶,不要妈妈。要奶奶,不要……妈妈!不要我。……我女儿可漂亮了,就是一个活的大洋娃娃,抱她上街,简直走不动路,认识不认识的,都想凑到跟前逗她跟她说话。……”给自己倒酒,酒瓶子空了,叫,“小姐,小姐!”小姐到。典典:“再拿瓶干红。”
陶然说:“离了算了。实事求是地说,绝没有一点要安慰你的意思,典典,你现在再嫁,找一个比肖正好的没有问题!”
典典摇头:“可是我已经没有感情了,我的感情在他的身上全用光了,我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了。再找,也是凑付;与其和一个生人凑付,从头开始,不如和他凑付,何况我们俩还有个孩子。”苦笑一下,“不过,让我这么一闹,他怕是连凑付都不愿意和我凑付了。……想想也有点后悔,都忍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就不能再忍一忍呢?”
小雨叹了口气,和陶然对视一下,二人都无言以对。小姐拿酒来了,挨个倒酒,倒到小雨时,被陶然拦住:“她开车。”
小雨拨开陶然的手:“我不开车了,打车回去。”
三个人都倒了酒,拿起杯子,碰一下。
典典:“为了什么?”
小雨:“——友谊!”
典典闻此泪水夺眶而出,把杯中酒一下子喝了下去,陶然担心地:“典典,悠着点儿!”
典典说:“放心吧,这点酒对我——小儿科,我跟徐姐她们一块早把酒量练出来了。……跟她们在一起,无聊,不跟她们在一起,更无聊。可又不敢去找你们,不敢去打扰,闲人不能打扰忙人。可是我多想和你们在一起啊,多想念那些跟你们在一起的日子啊,那是我最快乐的日子了,年轻单纯无忧无虑心里头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光明。……可惜到头来,我只剩下了这个,就小雨刚才说的,友谊,跟你们的友谊。……”
陶然:“典典,以后你随时可以去找我,有事别一个人闷在心里。”典典笑着点头,陶然看她不信,强调:“我说的是真的!小雨当经理了,忙,我没事儿!”
典典看着小雨:“小雨,你多好啊,这么能干,你什么都不用怕。…”
小雨摇头,难过地:“两回事典典,两回事。……其实,一样的!我跟你,感受都是一样的!”说着,泪就下来了。
陶然默默地拿起酒瓶,给每个人倒酒。……
三个人向外走,都喝得多了,脸也红话也多,令来来往往的人们侧目。
小雨大着舌头:“陶然,我们后来是不是有点……有点喧宾夺主了?本来是你和徐亮结婚,倒把徐亮跟他们一块先轰回去了……”
陶然摇头:“得、得轰,咱们在一起,他、他是外人。……放心,他没事儿……”
典典笑:“就是护士长怪可怜的,……”
小雨也笑:“是,我看她失落得一塌糊涂!……”
陶然摇头:“好人!护士长,好人!”
三人来到大门口,门僮为她们开了门,会扬迎了过来。
小雨一愣:“你!……你,你是没走,还是……又回来了?”
会扬没回答,而是说:“车钥匙给我。”
小雨问:“干、干嘛?”
会扬拿过她的包找钥匙:“知道你们得喝酒。酒后开车会出事的。”拿了钥匙把包还给小雨,“你们在这等着。”
典典:“小……雨,他对你这不挺……好吗?”
小雨:“这……算什么?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同事,一个熟……人的情份。”
典典摇头:“是你要求太高,我看这人不错。”
小雨:“是吗?”
典典:“是。”
陶然:“是。”
……会扬开车,一个人坐在前面,三个女孩儿挤在后面。车窗大开,吹拂着女孩儿们发烫的脸,一路上,歌声笑声飘洒。
典典家最近,先送典典。陶然和小雨陪典典到她家门口。经过了一路的风吹,三人酒似乎都醒了些,以致陶然要去按门铃时,典典拦住了她。
典典说:“我有点害怕。”
陶然说:“大不了离婚!”
典典点头:“对呀,我怕他都成习惯了——离婚!一定得离。我想这天想太久了!”一扬头,一伸手按响了门铃。陶然和小雨一右一左,俨然她的两个护兵。三人严阵以待。
门里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脚步声到门口,“是典典吗?”肖正的声音,声音异常的温柔。三个人惊异地相互对视了一下。典典尤其吃惊,吃惊得都忘了回答。
小雨替她答:“是。”
门开,肖正出来,一看陶然小雨,“你们二位也来了?请进请进!……我正说打个电话问问你们什么时候结束,去接典典呢!”接着又主动说,“徐亮和护士长我都送到家了。刘会扬说等等你们,你们看到他了吗?”
三个人点点头又惊异地对视一下,典典更是吃惊。她不会想到,正是她的发泄使肖正对她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这个表面上没有头脑枯燥单调的乏味女人心里居然会藏着这么多的东西,会藏得这么久,这么深,这至少使他……尊重。
把陶然送回去后,车上只剩下刘会扬和谭小雨。
小雨说:“谢谢你。”
会扬说:“应该的。”
小雨说:“不是指你送我们。是指你今天……陶然今天非常高兴。她觉着她的婚宴非常成功。”
会扬说:“那也是应该的。”
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小雨沉默了一会,“我说,去你那里看看怎么样?”
“嗨,一个狗窝。”
“那就看狗窝!”
会扬沉默一会儿,打方向盘,把车向右拐去。
会扬掏钥匙开门时有一点犹豫,尽量不动声色地听了听屋里的动静,但还是被小雨看出来了。
小雨:“是不是她在?”
会扬沉默片刻,决定实话实说:“走的时候,在;不知道现在在不在。”
小雨说:“开门看看就知道了。”
门开,灵芝不在。会扬在如释重负的同时又感到了一种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