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秀丽江山(全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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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生离死别断人肠(2)

“不……不是。”这会儿我哪还有心思管马武,转头看去,屋门口已空荡荡的再无一个人影,“平……平林!”我一把抓住刘縯的手,急切地问,“平林军那里派来的使者是什么人?”

“平林?”刘縯愣了下,“哦,陈牧、廖湛对两军合作甚为重视,是以遣了我族兄刘玄前来……”

“刘玄?他真叫刘玄?!”我吃惊得险些跳了起来,“他怎么又成了你的族兄了?”

我一时紧张,指甲竟掐进他的手背,他“咝”地吸了口气,眼神却出奇的放柔了,笑道:“他和我家关系远了些,我曾祖与他曾祖乃是亲兄弟。你知道子琴吧,嗯,就是那个刘赐……刘赐与他更亲密些,他二人乃是堂兄弟,当年刘玄为他弟弟刘骞报仇杀人,被迫远走他乡,后诈死避难,他家中老父老母全赖刘赐代为照顾……你放心,大家都是宗亲兄弟,没什么话不好放开来说的。倒是新市军的那个马武……一身草莽匪气……”他撇了撇嘴,不放心地再次追问了句,“他当真未对你无礼么?”

我口干舌燥,心烦意乱。马武的确得罪过我,不过不是现在,而是在四年前。

新市军……马武!脑海里似有道异光快速闪过,我却没能及时抓住,总觉得方才一刹那令我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丽华,哎,丽华。”刘縯感叹地吸了口气,避开其他人的视线,以极其快速的动作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

我猛地一哆嗦,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他盈盈而笑:“这些日子实在太忙,等我空些,一定亲自去新野向你大哥提亲!”

我哑然,半晌才惊醒过来,一时无言以对,竟找了个最烂的理由:“我哥他……他不在家。”

他笑了,眼眉舒展开来,说不出欢愉:“没关系,他会回来的,他很快就会从长安回来的。”他弯腰附在我耳边,轻声低语,“相信我……我会是你最好的选择!”

骑牛

新市军、平林军这两支绿林草莽出身的农民起义队伍,很顺利的就与刘縯率领的南阳豪强势力联合在一起。

南阳宗室子弟大多具有较高的文化素质和组织才能,熟悉政治,具备治国之能,不过缺点是纨绔者多,能征善战者少。相比之下绿林农民军意志比较坚强,拥有顽强的战斗力,缺点是目光短浅,缺乏远见卓识和用兵谋略。

我坐在辎车上,随着车辆的晃动侃侃而谈,刘伯姬两眼放光地膜拜我:“天哪,你怎么懂那么多?寻常男子更不如你!”

我嗤然一笑:“这些道理不是我领悟出来的,是以前别人讲给我听的。”

“谁啊?”

我抬头望着天上一朵飘浮的白云,思绪有点扯远,慢悠悠地叹道:“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姓邓,名禹。”

“邓禹?新野邓禹邓仲华?丽华你指的可是他?”

我把目光收了回来,发现车上不仅刘伯姬惊讶万分,就连车尾坐着的刘黄亦是满脸惊奇。

“你居然认得如此俊杰!”刘伯姬感慨道,“我只知他是我三哥同窗,为人聪明,学识渊博,常听三哥夸赞于他,可惜却无缘见上一面。丽华你真是好命……”说着,羡慕地瞅了我一眼,“脸蛋儿长得漂亮,身手又好,人缘更好,老天爷真是不公平,竟这等厚此薄彼。”

“你听听这话说的,你若是对邓仲华有意,我倒不介意替你穿针引线……”

刘伯姬假装嗔怒地过来撕我的嘴,我仰天一倒,险些撞到刘黄,于是索性往她怀里一扑,笑道:“黄姐姐快帮我,伯姬她恼羞成怒了。”

刘黄笑着伸手拦住刘伯姬:“伯姬,别没大没小的发癫,看把丽华妹妹吓的。你年纪比她大,可你连人家一成的本事都学不来!就只会怨天尤人,真是个没出息的……”

刘黄假装生气地伸指戳她额头,刘伯姬脸红着躲开了,撅嘴道:“我反正已经是个无人问津的老姑娘了,大姐你也别老仗着大姐夫疼你,就老来拿我打趣。小心改天我挑唆大姐夫纳妾,可有你哭的呢。”

“就你嘴贫。”刘黄虽仍面带笑容,我却感觉到她身子不经意间微微一颤,想必刚才刘伯姬无心的一句话还真戳中了她的软肋。

刘伯姬未曾留意,仍是笑嘻嘻地拿姐姐姐夫打趣,笑闹间,她身子歪向一旁,用手一撑,掌心却是扎到了一根尖锐的麦秸。

“好痛!”她不悦地捂着扎红的手心吹气,“为什么非得让我们坐在这种辎车上。”

我从刘黄怀里爬了起来,她向妹妹招了招手,“过来我瞧瞧,可是扎出血了?”

刘伯姬撅着嘴把手递了过去。

这时一辆牛车从后面缓缓追了上来,等两车靠近了些,潘氏直起身子喊道:“才好像听见小姑呼痛,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每次见到潘氏,总觉得有种难言的尴尬别扭,可又不能选择忽视她,当她不存在。于是微微冲她一笑,而后垂下眼睑缄默不语。

“没什么,被这车上载的麦秸扎了下手。”刘黄沉稳地回答,“弟妹,你可知这一路往长聚还需多久?”

潘氏迟疑道:“应该不远了吧。”

“章儿和兴儿呢?”

“在车上睡着了。”

“没吵闹吧?”

“没,一听说要出门,都高兴坏了,真是小孩子,他们哪知道这可不是去玩……”

两车并肩而行,车速因此放缓许多,姑嫂两个正叙着话,车前突然啪啪传来两声鞭响,抬头一看,却是刘縯骑马赶了过来。

“我说怎么越走越慢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刘縯看了我一眼,而后转向潘氏,“你们若有什么贴己话要讲,在家时为何不说个痛快?”

潘氏当即无声,刘伯姬肩膀动了下,正欲开口,刘黄突然掐了她一把,拉着她的胳膊把她牢牢摁住了。

“弟弟且去忙你的吧,姐姐保证赶着辎车一步不落就是。”

刘黄毕竟是大姐,刘縯敢这样毫不客气地质问妻子,对这个大姐却还存有三分敬意,于是冷着脸点了点头,勒马转身去了。

“大哥现在可是越来越威风了。”待他走远,刘伯姬终于按捺不住地发起牢骚。

潘氏默默地将车赶到我们前头,刘黄拍了拍妹妹的手,努嘴道:“别多嘴,赶车去。”

我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以前看电视,偶尔也看一些所谓的历史大片,不过多数是清宫剧,唯一的观后感是特别羡慕古人,何其优哉乎。

没曾想身临其境后才发现根本不是一回事,两千年前的古代生活,真要打起仗竟是如此麻烦。就好比眼下刘縯正准备拉了人马去打长聚,可真正行动的时候居然是亡命天涯,举家大迁移。

这简直不像是去打仗,而是在搬家……看看身后长长的队伍,都是一些装载了蔡阳宗室各自家眷财产的车辆,更有甚者,居然连奴婢、牲畜一并带了出来,浩浩荡荡地随车步行,场面委实令人叹为观止。

我现在更能体会当初那些宗亲们为什么死活都不肯跟着刘縯造反了,这样的造反方式,没被官兵杀死,也会先被折腾死。

中原战马向来不如北境西域那边游牧地区的马匹来得强壮,西汉时汉朝骑兵坐骑的来源,大多是靠与游牧民族交换粮食、茶叶等生活用品得来的。王莽篡政后,多次挑起与匈奴、高句丽等边境民族的战争,关系恶化,马匹因此极少流入中原。如今民间的马匹数量已是相当稀少,寻常人家拥有马匹,如果不是出自大户,很有可能会被官军强行征走。

马匹,在这个时代而言,是种奢侈品!

舂陵军联合了绿林军共计约两万余人,这其中还不包括女眷。人数虽多,但在武器装备上却是相当缺乏,特别是马匹车辆,很多人因此只能徒手步行。

很难想象这样的一支队伍能够拉出去打仗!

长聚虽说是个比乡制还小的地方,却是个极为重要的军事据点。蔡阳刘姓宗室暴动,声势浩大,据说南阳郡守甄阜一接到谍报,即刻派遣新野县尉赶到长聚亲自坐镇指挥。

刘縯将要面临这一仗,其实并不像他口中说的那么轻而易举。

由于车辆少,所以辎车上除了乘人,还兼拖粮草,我不习惯跪得直挺挺地坐在车上给人欣赏,所以坐了没多久便自请下地走路,把空位留给了其他人。

因为多数都是步兵,再加上奴婢、牲畜,这队伍即使想走快,一天之内也实在赶不了多少路,对于平时勤于跑步锻炼的我而言,以这样的速度走上一天不是太大问题,于是乐得边走边欣赏沿途风景。

有四乘马从我身边快速经过,我本没多加在意,可那些人骑马跑出三四丈远后忽然掉头,打马而回。

“女子如此佳人,怎会徒步而行?如不嫌弃,上马与鄙人共坐一骑可否……”

我没好气地抬头瞥了一眼,当先一人衣着光鲜,一看就知出自豪门富户,长得倒也不赖,只可惜目光太过猥琐,一看就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我没理他,径直从他跟前走过,把他当成空气。

不用回头我也能猜到他脸色不会好看,果然身边几位先吃吃地笑了起来,而后低声说了几句,估计是笑他不自量力。

那人显然是个急脾气,受不得激,被人这么一笑,顿时拍马重新追了上来,拦在我身前,阻断我的去路。

“姑娘,我可是一番好意……”

“滚开!”我没闲心听他废话,他脾气急,我比他更急。

今天为了赶路,所以没穿正装,也就一套厚绸襜褕,简短利落,正适合动手干架。

跆拳道的练习我一直没中断过,按说这几年下来,考个黑带三段也不成问题了,只可惜在这里缺少实战,终究是个遗憾。他如果有兴趣当活靶子给我练手,我倒也乐意奉陪。

果然那人脸色一黑,那张原本还面带微笑的脸孔,刹那间乌云密布。

我稍稍退后半步,脚踩丁字,深吸一口气,蓄势待发。

他如果敢乱动,我一招就把他掀下马。眼珠一转,忽然心动地发现他胯下的这匹白马不错……

“阴姬!”一个熟稔的声音突然打破沉闷,悠然飘来。

我撇了撇嘴,憋足的劲顿时泄尽,耷拉着肩膀回过头去。

不宽的路面上照常走着许多人,各色各样的人畜混在一起,乱哄哄得有些像是赶集。刘秀坐在一头青牛背上,正穿过人群,慢悠悠地晃过来。

我不禁张大了嘴,眼珠险些脱眶。

为什么我每次见他,他都会带给人一种……呃,难以想象的意外惊喜呢?

“哈哈哈……”那四个人蓦地指着刘秀捧腹大笑,前俯后仰,只差没从马背上跌下。

我耳朵微微一烫,不自觉地低下头。

我敢打赌,那头青牛一定是刘家田里犁地用的耕牛,因为那副笨重的犁具还在牛脖子上套着呢。

“刘秀,你大哥是柱天都部,你难道要骑着头牛上阵替他杀敌不成?”

“以他那缩头乌龟的性子,我才不信他敢上阵杀敌,他骑头牛出来,八成是为打下长聚后驮财物方便……”

“刘文叔,你要脸不要?”

“你可真是孬种,以往曾听你大哥说你是个胸无大志之人,果不其然……你可真丢尽了刘家人的脸!”

“他也算是高祖的后人?哈哈哈……骑牛将军乎?”

一群人肆意大笑,极尽嘲讽之能,我听得怒火中烧,一个箭步冲上去,当先抓向那笑得最欢、讲话最刻薄的家伙,揪着他的衣领使劲一甩,竟把他轻而易举地拽下马来。

这时的马匹还没有配高桥马鞍和马镫,靠的全是两条腿夹着马腹保持平衡,他笑得正得意猖狂,丝毫没防备我会怒气冲冲地把他掀下马。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他四脚朝天地摔了个仰八叉,连连呼痛惨叫。

我哈哈一笑,走过去抬脚对准他胸口便踩,他吓得面如土色,尖叫道:“救命啊——”这一声又尖又细,就像一只被人卡住脖子的草鸡。

没等我这一脚踩实,胳膊上忽地一紧,有人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拖开,我手肘下沉,下意识扭身就是一拳。

拳风虎虎,在砸到那笔挺的鼻梁前我收住了,一颗心怦怦直跳:“要命,你拉我做什么?”

刘秀的那张脸就在我拳后一寸距离,险些被我砸成熊猫眼。我心有余悸地收回手,底下哀号的人趁机就地滚了两滚,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狼狈地跳上马背。

我挣了挣胳膊,刘秀仍是抓着我不放,手劲不见得捏疼我,却也轻易挣脱不开。我急道:“你拉着我干嘛,他们要跑了……”

一阵凌乱的马蹄声响,我回头一看,果然那四个该死的家伙骑着马落荒而逃,跟之前摆出的气定神闲相比,现在他们逃得比兔子还快。

“刘秀!”我气得跺脚。

他终于松开了手,面色如常,看不出半点生气的样子,甚至连丝毫情绪的波动都没有,就像一处平静无波的湖水。我退后一步,呼吸急促,胸口不住起伏,这算什么人?这算什么表情?

他能不能发泄点不同的情绪让人看看?

“你太冲动了!”他淡淡地笑了下。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炸开了:“我冲动?你再说一遍!我冲动?!”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他比我高出半个头,即使我踮着脚尖也够不上他的高度,可我已经气昏头了,双手抓着他的衣襟,猛力地摇,“你还有没有良心?我这么做是为了谁?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你以为我是你么?居然那么冷血……明知道马武就是当年绑架我的歹徒,你却还要帮着他说话!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马武是什么人,别告诉我当年的绑架事件你都不记得了,别告诉我……”

“唉。”耳边幽幽响起一声低叹,紧接着一股力道将我拖入怀中,“别哭,就都算是我的错,还不行么?”

“我哪有哭?!”我倔强地抬起头来,眼前一片朦胧,眼眶里浮着水汽,眼泪顷刻间便要夺眶而出。我抬手揉眼睛,尴尬得声音发颤,“胡说八道!我为什么哭,眼花了你——”顿了顿,不甘心地继续蹂躏他的衣服,拳头一下下砸向他胸口,“什么叫就算你错了,难道不是你错了吗?难道还是我错了吗?”

他哧地一笑。

我仰起头来,刺眼的阳光照在他脸上,皮肤白皙得叫人有些嫉妒,那双氤氲的眼眸近在咫尺,琉璃一样的颜色。眸色如水,一点瞳芒绚烂得就像夜空中的宸星。

星星正倒映在湖面上!

我心里忽然感慨地冒出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