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丹严肃地说:“你说的不错,但你不要忘了所谓的蝴蝶效应,这是混沌理论的基石:里约热内卢的某个蝴蝶扇动翅膀所引起的空气紊流,传到夏威夷洋面就可能发展成一场飓风。很可能,今天的人类就缘于几亿年前某个高能粒子引起的基因突变。所以,如果我们向四千年前的迦南古城发射一簇粒子,四千年后很可能影响犹太人和巴勒斯坦人的命运。”
科恩一个劲摇头:“恕我不能同意这一点。按你的说法,迟早又会回到外祖父悖论上去。当你的这簇粒子改变了摩西或诺亚,怎么还会有发明时间机器的犹太人子孙伊来·阿丹教授呢?”
阿丹教授笑起来,耐心地解释道:“科恩先生,你的思维还停留在牛顿力学而不是量子力学的水平上。以电子云的概念为例:当我们说它是处在原子核外某轨道上时,并不是说它确切地待在那里,而是说这是它的最大可能位置。同样,当我们通过时间机器观察未来时,我们也仅仅看到历史的最大概率。举个浅显的例子吧,日本偷袭珍珠港的结局就是按历史发展的最大概率实现的。但是,如果当时就有一个人预见到日本人偷袭,这个人又处在足以采取行动的位置上──这个假设一点也不违反历史的真实性──那么另外一种历史结局并不是不可实现的。我们的时间机器扮演的就是这种历史预见者的角色。至于它能否改变历史,那就要依靠概率决定了。”
科恩沉默了很久,才苦笑道:“你的解释在逻辑上无可挑剔,但我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更清楚了,还是更糊涂了。直截了当地说吧,你的时间机器是否已研制成功?”
“不错。”
“那么,”科恩沉吟很久才问,他想阿丹绝不会轻易答应自己的要求:“能否让我借助它作一次时间旅行?我非常渴望能有这样一次神奇的经历。”
不料阿丹教授的答复十分爽快:“当然,我费了几十年心血搞出这个玩艺儿,并不是要把它锁在储藏室里。我已经作过几次实验,都很成功。你稍等一会儿,半个小时我就把机器准备好。”
【第三章】
半个小时后,科恩忐忑不安地来到实验室。直到现在,他还是不相信时间机器的存在。他想象不出时间机器会是个什么古怪玩艺儿。也许它是一个地狱之磨,把人磨碎成一个个原子,再抛撒到过去未来。
其实阿丹教授的时间机器并不古怪,它很像一部医院里常用的多普勒脑部扫描仪。阿丹教授让科恩在活动床上躺好,在他脑部固定了一个凹镜形的发射装置,然后轻轻地把活动床推到一个巨大的环状磁铁中去。他俯下身问:
“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不要紧张,它只相当于一次脑部扫描检查。现在请你告诉我,你想到哪个历史时代?”
科恩用随便的口吻说出他蓄谋已久的目的地。他开玩笑地说:“先从近处开始吧,免得我掉进时间陷阱一去不返。我想看看几天以后的以色列以及周围的国家,看看这儿能发生什么事情。然后,等我从时间旅行中回来,我就等候在电视机前去验证一番。你知道,只有在看到确凿无疑的实证后,我这个牛顿力学的脑瓜才敢相信。”
教授微笑道:“好,你放松思绪。我开始进行时间调整。”
随着一波波电磁振荡穿过脑海,慢慢地,科恩觉得自己的脑中有了奇妙的变化,虽然他闭着眼,却感到自己已经有上帝的视觉,透过云层俯瞰着几天后的尘世。他把目光聚焦在地中海沿岸的以色列国土上,聚到红海和西奈半岛上。不等他找到苏伊士运河,那儿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已把他吸引过去。他看见几千门埃及大炮向运河东侧的河岸猛轰,烟尘中绽开着火红的花朵。以色列军队的火力完全被压制了。运河上一条条橡皮艇像蚁群一样,满载埃及突击队员,在“真主伟大”的呼声中用力划向对岸。先期抵达的埃及工兵已经架起几台大功率水泵,用高压水流冲散犹太人苦心构置的砂墙。西奈机场上几十架以色列飞机紧急起飞,准备轰炸过河的队伍。但运河西侧突然冒出一朵朵橙黄色的闪光,苏制萨姆-6式地空导弹呼啸升空,把以色列的F-4式战斗机或A-4天鹰攻击机打得凌空爆炸。
这正是他盼望已久的赎罪日战争。秣马厉兵十年的埃及部队士气高昂,很快撕破巴列夫防线,埃及坦克从浮桥上隆隆开过,穿过沙墙中新开辟的狭路,向西奈半岛开过去。
忽然,一只孤零零的以色列豹式坦克从火网中钻出来,爬到高高的河堤上,就像一头对月长啸的孤狼。面对堤下成千上万的埃及武器,它毫无畏惧,冷静地瞄准浮桥开炮。浮桥在爆炸声中断裂,几辆埃及T-62坦克掉入河中。愤怒的埃及人把各种反坦克武器瞄向这辆坦克,很快把它炸毁,它的炮塔和驾驶员的四肢炸飞到几百米之外。科恩大声叫好,不过,对这辆豹式坦克中不知姓名的犹太佬,他倒是满怀敬意。
浮桥很快修复,埃及坦克继续络绎不绝地开过去。科恩热泪盈眶,他知道阿拉伯世界十几年的屈辱即将洗雪,这成功里有他的一份努力,是他提供了巴列夫防线的所有详细情报。
忽然云雾消散,阿丹教授的脸庞出现在他视野里。他关切地问:“有什么异常吗?我发现你的心跳和血压波动都很剧烈。”
科恩过了很久才收拢思绪。他的脑子飞快地转了几圈,问道:“阿丹先生,我确实看到了几天后的情景,虽然我不敢相信它是真实的。这些情景你能否透过机器同时观察?”
“能,但我没有使用这种监视功能,怎么样?你还要继续进行吗?需要不需要我的帮助?”
科恩微笑道:“谢谢,我再去看一会儿。我想我一个人能行。”
10月15日,战争的第9天,局势发展十分理想。埃及坦克已开进以色列本土。
在以色列军队全线溃退的形势下,有一队坦克却隐秘地逆向而行。这些坦克都是苏制T-54,驾驶员穿埃及军服。沿途碰见的埃及军人快活地打着招呼:
“喂,前线怎么样?”
坦克上的人也用阿拉伯语兴高采烈地回答:“犹太佬完蛋了!很快就要赶到地中海喂鱼去了!”
问话的埃及军人欢呼起来。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坦克中正是屠夫沙龙和他的部下。他们像一群阴险凶狡的狼,偷偷从埃及二、三军团的结合部穿插过去,通过运河浮桥开到埃及本土,然后立即嗥叫着扑向各个萨姆导弹基地。这些基地很快变成一片废墟。没有后顾之忧的以色列飞机立即凶狠地扑过来,把制空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正在向特拉维夫推进的埃及坦克在以凶猛的空中攻击下很快溃不成军。
沙龙的坦克部队在埃及本土长驱直入,一直向开罗挺进。因为埃及的装甲部队已全部投入前线,后方十分空虚。科恩目瞪口呆地看着战争的突兀逆转,他的心在滴血。
太不可思议了!历史老人难道如此不公平?受尽欺凌的阿拉伯人难道注定要失败,而作恶多端的犹太佬却处处受到耶和华的庇佑?
直到阿丹教授把他拉回现实,他仍是泪流满面。教授俯在他面前,注意地盯着他,委婉地说:
“科恩先生,你是否看到了什么悲惨的事情?”他悔疚地说:“也许我不该让你使用时间机器。不过请你记住,你看到的一切,都是‘最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最可能’不等于‘一定发生’。也许上帝垂怜,不让那些悲惨事情真地降临人世。”
在他好心地劝解时,科恩一直在心里呐喊:“难道我十几年的努力全部白费了?阿拉伯民族十数年的努力会付诸东流?”很久他才稳定住思绪。他猛醒到,必须想法消除阿丹的怀疑,稳住这个老人。他想出一个对策,于是凄苦地对教授说:
“教授,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可能是机器故障吧,刚才我没有跳到未来,而是回到过去。我看见1953年11月,沙龙领导的101分队袭击了吉比亚村,69个老弱妇孺倒在枪弹下。可能是时间跳跃引起的错误,不知怎的,我好像也变成吉比亚村民的一员。我第一次用阿拉伯人而不是犹太人的眼光来面对这场屠杀,沙龙的恶魔行径使我深恶痛绝。所以刚才我是在为敌对民族流泪。请你不要取笑我。”
教授低沉地说:“你的眼泪没什么可以取笑的。虽然我们是犹太人,但只要没有传染上社会上的歇斯底里症,就会承认沙龙的行径是对人类良心的践踏。”
“教授,我是否可以回到过去,向沙龙的祖辈们发射几颗高能粒子?但愿这几粒微不足道的粒子能改变沙龙的凶残本性,避免那场历史悲剧。”
教授犹豫很久,才勉强答道:“好吧。本来我一直慎用这种手段,因为蝴蝶效应的后果是难以控制的,也许它会偏向另外一个方向。不过,你愿意试一下也未尝不可,反正这些结局都在历史的概率之内。”
他把一个类似电视遥控器的玩艺儿塞到科恩手中,告诉他,他可以自己调整跳入的历史年代。等他需要发射粒子时,只需按一下发射器的红色按钮即可。然后,他把时间机器调到自动档。
科恩沿着沙龙家的人生之路逆向而行,内心十分焦灼。他要赶在赎罪日战争在历史真实中发生前,尽自己的力量改变它的结局。他看见14岁的沙龙参加了犹太“加德纳”组织,十分凶悍地同阿拉伯人械斗。他继续往前走,看见沙龙的父亲从苏联迁居以色列,定居在特拉维夫郊区。那时以色列还是遍地荆棘,移民们在周围阿拉伯人的敌意中艰难地挣扎着,不少人死于疾病和饥馑。他逆着沙龙家族的迁移路线追到沙皇俄国,那儿也笼罩着仇视犹太人的气氛。沙龙的爸爸原姓许纳曼,是一个强壮的农夫,面孔阴郁,穿着笨拙的套鞋和旧外套。沉重的劳作使他神经麻木了,心情烦躁时,他就痛饮伏特加,发狂地殴打妻子。妻子在地下打滚,小许纳曼(该是屠夫沙龙的爸爸吧),则站在马厩边仇恨地盯着父亲。
科恩立即瞄准冰天雪地中那个破旧的农舍,按住红色按钮不松手,把无数高能粒子透过相空间的屏障射入那个异相世界。然后他一刻也没有耽误,迅速调头奔向未来,急于看看自己的手术是否能产生效果。他在心中不停地向安拉祝告,把那个万分之一的幸运施舍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