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的盲眼少年-
此盘贝城,非彼庞贝城。
盘贝城,是传说中与魔界相邻的小镇,是人魔两界的连接点。
乌黑的长发在脑袋后面绑了两条长长的辫子,红色格子呢大衣里面是高领的羊毛套衫,平跟厚底的靴子踩过厚厚的积雪,东方晓仰头望天,天空一片铅灰色。
耳朵里塞着MP3,正唱到周杰伦的《回到过去》:“……你的身影,失去平衡,慢慢下沉,黑暗已在空中盘旋,该往哪我看不见,也许爱在梦的另一端……想回到过去,试着让故事继续,至少不再让你离我而去……”
这里,是冬天。
记忆里第一次见到摩文时,也是冬天。
天空飘着小小的雪花,街上的行人少得可怜,东方晓东张西望了一番,便拐进了路旁的小店,准备找人问问情况再说,进了店门才发现,这个店的店面虽小,装点得却是十分华丽。
“欢迎光临。”门口俊美的侍者微笑着鞠躬。
刚进了店门,便有另一名侍者领着东方晓在镀了金的雕花镂空木椅上坐下,位置正好靠着窗。
“小姐,请问您要点些什么?”那侍者微笑着询问。
“随便。”
她只是想找个地方坐一下,当然,最好能打探到一点消息。
看着侍者点头离开,东方晓侧头安静地看着外面的大街,看着这个四百年前的盘贝城。
也许,她能在这里找到自己失去的东西,以及……想要补偿的人……
时间,可以改变一切的吧。
一只温暖的手绕到她的耳边,轻巧地取下耳塞,正听得入神的东方晓皱眉回头看向来人--也是一个侍者打扮的男人,只是比刚刚见到的两个更加俊美一些,他的手中托着一个精美的银盘,盘子里放着大麦格饼和茶具。
见东方晓终于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侍者笑了笑,轻轻地将托盘放在桌上,随即单膝着地,执起东方晓的手,柔软的唇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一个吻,复又抬头微笑:“亲爱的女王陛下,请让在下为您服务吧。”
东方晓眨了眨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能看着他在身旁坐下,优雅地翻弄着镀了金边的骨瓷茶具。
茶香四溢。
“柠檬?鲜奶?忌廉?”侍者侧头微笑询问。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见他挨得近,东方晓不自觉地皱眉往一旁让了让。
“进了这里,您便是我的女王陛下呢。”那侍者抬手掩口,娇笑了起来。
“我只是想安静坐一会儿。”东方晓被他雷得全身一抖。
“您……您这是在嫌弃我吗?!”那侍者蓦然夸张地瞪大眼睛,一脸惊愕委屈状,眼中更有可疑的水光闪动。
东方晓嘴角抽搐了一下。
“被嫌弃了,被嫌弃了,被嫌弃了--”那侍者陷入忘我境界,碎碎念中。
“我不是……”东方晓抬手撑着额头,试图解释。
……这到底是什么店啊。
“哦呵呵呵呵~~”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让猝不及防的东方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忍不住侧头看去,一个妖艳的女人正在几个侍者的簇拥下走进店来,那笑声正是此女所发出,她一边笑一边用扇子掩着口作淑女状。
“离大人呢?”那女人一边笑着,一边做纯情娇羞状。
离?!
东方晓瞪大眼睛,他不会刚刚巧在这里吧?!只要一想到离那张死人脸挂上娇羞的表情逗女客开心,东方晓便憋不住想笑。
“那么,亲爱的女王陛下,您需要谁来服务呢?”有一个侍者发现了东方晓这张桌的尴尬情况,忙上前来救场。
“离。”东方晓眼也不眨,张口便道。
众人愣住。
东方晓疑惑地看了看众人石化的表情,呃,有什么不对吗?
“咳,那个……”那侍者轻咳了一下,“离大人他……”
“谁要我?”一个轻轻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三分淡薄,三分寒意,却一点都不突兀,十分清冽好听。
东方晓扭头看向声音的来处,对上一双深紫色的眼睛,那无疑是一个极漂亮的少年,他正斜倚在楼梯口,不太合身的红袍令他显得有些瘦削,长长的黑发披散着,衬得他妖艳无比。
“谁要我?”没有听到回答,他又问。
刚刚还十分热闹的店里立刻安静了下来,安静得有些诡异……
不对,是十分诡异。
刚刚还巧笑倩兮的侍者们一个个都铁青了脸,开始瑟瑟发抖。
这都是怎么了?东方晓有点疑惑。
“嗯?谁要我?”他又问,声音依然清冽,却带了三分的轻颤,楚楚可怜。
众人抖得更厉害了。
这个少年究竟是不是离?
东方晓一时竟然吃不准,毕竟她所认识的离是住在摩文身体里的一个灵魂,她并没有见过离真正的样子。
“我。”东方晓想了想,开口道。
“哦。”那少年听到了回答,仿佛舒了一口气般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天真。
“你是离吗?”东方晓直白地问他。
“嗯。”他点头微笑,随即对着东方晓的方向伸出手来,他的手苍白而修长,非常好看,“过来这边。”
眼前这个面庞陌生的红衣少年,让东方晓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走向他,心里开始琢磨着怎么确认他是否是自己要找的那个离。
“离,我……”
东方晓走到他面前,刚开口,离便抬手抚上她的脸,修长而冰凉的手一路下滑,停留在她的脖子上。
微笑的嘴角蓦然变得凉薄,他握住东方晓的脖子慢慢勒紧,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东方晓呆住,一种奇异的感觉让她一时动弹不得,是他!他就是离没有错。她身上的日行者之血是离给的,他们之间有着血的羁绊,她能感觉出来。
红衣少年的手也微微顿了顿,眉毛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
店里的众人都忍不住闭上眼睛,每一个在店里点离的客人死状都会极惨,不是被他拧断脖子就是吸干血,总之死无全尸就对了。
东方晓回过神来,皱了皱眉,“啪”地一下打开他的手。这一声虽然看起来很轻,但力道可不小,他的手背立刻红了一片。
离悻悻地缩回手。
店里的人也都成呆愣状态。
“雕虫小技。”东方晓轻哼。
“你叫什么名字?”离也不生气,只是揉了揉被打红的手,饶有兴趣地轻笑着问。
“东方晓。”
“嗯,好名字。”离笑着点头,“那么,今天就不杀你了,恩准你当我的仆人。”
恩……恩准?!这算是开恩吗?东方晓嘴角抽搐。
“如何?”
东方晓果断地摇头。
“嗯?”离没看到一般,又问。
东方晓蓦然间想起,摩文曾说,离因为一出生便有着红色双瞳,所以被父亲刺瞎了双眼--
她抬手在离面前晃了晃,他依然一脸淡薄的笑意,深紫色的眼睛眨也没眨。
他,果然看不见……
东方晓注意到离的眼睛虽然是漂亮的深紫色,却是冰冷的,如镶嵌在眼眶中的琉璃石一般,没有焦距。
心念一转,东方晓爽快地回答:“好。”
离倒是微微怔住,但也只是片刻,便又笑了起来,很漂亮的笑容,却如冰一般令人胆寒。
在众目睽睽之下,东方晓跟着离上楼。楼下一瞬间又恢复了热闹,嘻笑吵嚷间开怀一片。
大家都惧怕他,连同伴也……
东方晓注意到离的嘴角扯起一抹淡漠到了极点的笑意,那甚至不能被称之为笑。
脚步微微一顿,离侧头:“恩准你来扶我。”
恩准……
东方晓磨了磨牙,上前扶住他。
离的房间很暗,伸手不见五指的暗,扶着他在沙发上坐下,东方晓四下打量,发现房间里几乎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一片。
“过来。”离笑眯眯地又发号施令。
东方晓叹了一口气,走上前。
离忽然伸手将东方晓一把扯到自己的膝上坐下,合拢双臂紧紧将她钳制在怀中。
“干什么?”东方晓不为所动,冷静得很。
“我好看么?”嘴角勾了一抹笑,他问。
“嗯,好看。”东方晓诚实地回答。
“那你喜欢我么?”他侧了侧头,问得天真无限。
“不喜欢。”东方晓仍然诚实地回答。
“我那么好看,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他又问。
“好看跟喜欢没有关系。”
“那这样呢?”他凑近了她,鼻子碰着她的鼻子。
“还是不喜欢。”东方晓回答得冷静无比。
“撒谎可不是好孩子哦……”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伸手触上她的脸颊,“明明是喜欢我的……”
东方晓一头汗,这个家伙真是无法沟通……
“总有一天,你会亲口说喜欢我的。”他勾起她的下巴,嘴角噙着一抹笑,“可是……我希望你坚持得久一点……”那抹笑微微变冷,“因为,说了喜欢我的人,都死了。”
东方晓头疼地皱眉,这个问题少年的问题不是一般的大啊。
“好了,现在我要休息了,恩准你站在一旁看着我。”
“……”
仆人的工作非常之简单,就是陪着离,连睡觉都不能离开一步,得站在床边看着他睡。美言之,恩准她寸步不离地陪伴着他。
……果然是非人的工作。
第二天是个晴天,东方晓意外地发现客人少了很多,侍者们都在房间里打瞌睡。下楼开了店门,东方晓准备出去打探一下摩文的情况。
出了店门才发现今天路上的行人竟是意外的多,跟昨天简直没得比。这,仅仅是因为下雪的关系吗?
“请问……”拉住一个看起来比较面善的老婆婆,东方晓想打听一下关于预言师的事情。
那老婆婆一脸惊恐地看着她:“你你你……你不要吃我……”
吃?东方晓愣了一下,她被看穿了?莫非老婆婆看出她是血族?
松开被吓得快哭了的老婆婆,东方晓惊疑不定。
“那个……”东方晓试着抬手喊另一个人,哪里知道那人一见她竟然跑得比兔子还快。
这里应该没人认识她才对啊?
“她是从妖怪店里出来的!”
“天呐……”
借着非凡的耳力,一头雾水的东方晓总算听到一些零碎的对话,妖怪店?
他们说的莫非是……东方晓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店,店门上只有一个大大的字:魔!
东方晓感觉无力到了极点。
“作为仆人,你很不乖哦。”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在耳后响起,带着惯有的三分凉薄。
东方晓忍不住地翻了个白眼,回过头去,看到离红袍黑发,张扬无比。
离的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抬脚走向街道的一侧:“仆人的本分,就是要与主人形影不离,一定要记住哦。”
东方晓只好认命地跟着他,走到拐角处的时候,一个急匆匆的金发少女一时没注意,撞在了离的身上。
“对……对不起!”她手中的花篮掉在地上,鲜花洒了一地。
“没有关系。”离微笑。
那少女抬头一看,瞬间呆得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需要帮忙吗?”离轻问。
“嗯……”那声音是带了三分娇羞的。
离笑着蹲下身,摸索着替她捡花,修长苍白的漂亮手指轻轻滑过脏污的泥土,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
“你的眼睛……”那少女喃喃着,随即低呼一声,懊恼地捂住嘴巴,“对、对不起。”
“没有关系,我的眼睛本来就看不见。”离微笑。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的花……”
“我闻到了花的味道,很香。”离侧了侧头,笑得像天使一样。
那少女一下子红了脸:“谢谢。”
“我叫离,你呢?”
“珍妮。”
“真好听。”
“……”
站在一旁做壁上观的东方晓叹为观止。
“你的眼睛看不见,怎么回家呢?”珍妮有点担心地问。
“我的仆人在附近,大概走丢了。”离大言不惭地道。
东方晓只能识相地转过身扮透明。
“那……我送你回去吧。”
“啊,真是麻烦了。”
看着珍妮扶着离走远,东方晓笑着摇了摇头。离已经找到了,那么摩文在哪里呢?
“珍品狐狸!快来看啊,九条尾巴的白狐狸!可以吃肉,可以做皮衣……”
远远地传来叫卖声,东方晓循声望去,见到不少人围做一堆,不知在看什么东西。她凑上前去,发现笼子里关着的竟然是一只威风凛凛的九尾白狐!
……闻人白?!
东方晓怔怔地看了好半晌,看得眼睛酸酸的,眼泪都快掉下来。这时候,有人出价买下了白狐。
“放下他!”东方晓牙齿咬得咯嘣响,匆匆上前拦住买主,怎么能够……怎么能够让闻人白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那个玉雕一般的男子,魔界的审判者,怎么会沦落到被人拍卖的地步!
买主是个粗犷的汉子,被东方晓凶神恶煞的眼神吓到,愣了半刻才回过神来,有些恼羞成怒地道:“你要这只狐狸?简单,你跟了我,这狐狸自然是你的啊!”
围观的人群哄堂大笑。
“我说,放下他!”东方晓握拳,眼中有红光闪过。
那汉子吓得呆了一下,然后大叫了声“妖怪”,扭头便跑。东方晓也不含糊,拔腿就追,可怜那汉子的两条脚哪里跑得过东方晓风一般的速度,没走几步便被堵了下来。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放下他!”东方晓眼里只有那只白色的狐狸。
那汉子慌忙扔下笼子,低低骂了一句,转身跑了。
东方晓呆呆地看着笼子里那只九尾白狐,眼里满是哀凄,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镇定下来,走上前打开笼子。
那只白狐没有动,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东方晓蹲下身,发现他的脚上有伤,似乎是被捕兽夹夹到了,渗着血珠,染红了纯白无瑕的皮毛。
她伸手抚上那伤口,柔和的金色光芒闪过,伤口缓缓愈合。一滴泪水跌落在白狐的身上,东方晓忍不住伸手抱住他,明明知道现在的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她的存在,可是……
那只白狐竟然也一动不动地由着她抱。
“你怎么会被人捉住的?”东方晓问他。
沉默。
“你变回人形啊。”
沉默。
于是,满大街的人都看到一个傻兮兮的女人对着一只长着九条尾巴的白狐狸讲话。
费了半天的功夫,也没能撬开他的嘴巴,东方晓只好抱他回店里。
“你带了什么东西回来?”刚进店门,便听到离的声音。
东方晓抬头一看,他老人家正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珍妮走了?”
“嗯。”离笑得诡谲,“她还会回来的。”
东方晓摇了摇头,表示无语。
“你还没有说,你带了什么回来。”离又道,虽然他看不见,但是他的感觉十分敏锐,“狐狸……一只九条尾巴的狐狸?你带那种畜生来干什么?”
东方晓皱眉:“他是我朋友。”
“朋友?”离冷哼,“那是什么东西?”
“可以为了我不顾性命的人!”东方晓咬牙,闻人白因她而死,她欠他一条命的……
离怔了半刻,不屑地甩头。
“小白,你饿吗?”东方晓蹲下身,问那九尾白狐,口气温柔无比。
小白?
白狐的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好挫的名字。
坐在窗边的离面上添了几分阴沉。
“离大人!离大人!”一个女人闯了进来。
东方晓诧异地抬头。那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而且一身打扮价值不菲。
离勾了勾唇,像是得了糖果的孩子一般,忽然高兴起来。
“离大人……父亲要将我嫁给艾伦伯爵,求您带我走吧……”那女人泣道。
离站起身,没有焦距的深紫色眼睛望向虚空里的某一处,声音甜腻地问道:“你爱我么?”
“是的,我爱您!”
离便真的高兴了起来,优雅地向那女人伸出手去:“来。”
女人提着裙摆毫不迟疑地走到他的身边,任由离将她拥入怀中。
东方晓看到离缓缓张开嘴巴,口中尖牙在微微泛着寒光。
“小心!”东方晓忍不住低呼出声。
那女人却一脸戒备地转过头来瞪向她:“你是谁?”
不待东方晓回答,离便轻笑着道:“一个碍眼的仆人而已。别管她,你扶我上楼吧。”
那女人立刻甜笑了起来,扶着离缓缓走上楼梯,脸上满是幸福的神采。
东方晓怔了怔,惊觉不好,忙冲上楼去,猛地推开房门。在一室黑暗中,她看到离正将那个女人推出自己的怀抱,女人如漏了气的皮球一般委顿在地,他则满意地坐到沙发上,慵懒地舔了舔唇角的血迹,高贵如王子一般。
东方晓咬牙,一股怒火直扑脑门,这个家伙!
“怕了么?”离轻笑,很天真的笑声,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为什么?”东方晓握了握拳,问。
“爱情,是最美味的调味品。”窝在沙发上的离意犹未尽地舔唇,“当一个女人拥有了爱情,那么她的血,就会变得十分美味。”
东方晓忍了又忍,才忍住了没有扑上前给他一耳光。
“疯子。”不想再理会他,东方晓狠狠地踩着楼梯下楼,刚到楼下,便看到乖乖坐在原地的九尾白狐,脚步一下子顿住。
白狐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明明救了他,却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还有……她为什么要用那种哀恸的眼神看他?
-寂寞之毒-
黑暗之中,躺在床上的少年睡得极不安稳,他皱眉喃喃说地着什么,满头都是汗。
突然,他猛地睁开眼睛,但眼前还是黑暗。
“来人!来人啊!”他大叫起来。
可惜,这种时候,熟悉的人没一个敢送上门来找死。
“东方晓!你这该死的仆人!给我滚出来!”
东方晓其实一直站在床边,只是气愤他害了无辜的人而无视他,此时见他大吼大叫的,只能哀叹一声,应道:“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