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扬眉。
“你不信?”东方晓故作生气地道。
“我信。”他笑,“只是怕别人不信,你最好把这个漂亮的刺青遮住,否则……”
“抓住他!抓住他!快抓住他……”
“抓住那个逃奴!”
一阵嘈杂,东方晓愣了一下,该不是他们又追来了吧。
“别怕,不是追你的。”蒙面男凑近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温热的气息喷在她冰凉的脖颈之上。
东方晓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男子正狂奔而来,身后还有许多官兵模样的人在追赶。蒙面男摘下自己的面巾,盖住东方晓的脸,然后拉着她的手退到街角。
那衣衫褴褛的男子被什么绊了一下,摔倒在地,身后的官兵模样的人立刻蜂涌而上,制住了他。
“你这卑贱的奴隶,居然敢逃跑!”有人大骂着,将脚踩在他的脸上。
一顿拳打脚踢。
那男子躺在地上,开始还试图挣扎逃跑,不一会儿,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动也不动了。有人上前一刀砍下,断了他的手臂,鲜血喷涌而出。
“他都已经快要死了,为什么还要砍他手臂?”这残忍的一幕让东方晓禁不住一抖。
“大概他的主人把奴隶的标记刺在他的手臂上了,这是为了惩罚逃奴的不忠。”他开口,声音温和而平淡。
闻言,东方晓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她的“刺青”在眉心,那岂不是要砍了她的脑袋?被砍了脑袋的话,就算她是血族估计也没命在了。
眼见着那边散了,东方晓回头,却被一双大手捂住了眼睛。这才想起他的蒙面巾正蒙在她的脸上。
“你在怕什么?”东方晓问。
“怕?”他愕然,随即轻笑。
“既然不怕,干什么捂着我的眼睛?”东方晓皱眉。
他轻笑着收回手。
“颜平?!”看清眼前的男子,东方晓惊呼。依然是那个清雅俊秀的男子,一样的容貌,只是他一袭蓝袍,黑发高束,腰间还佩着剑。
“颜平?”那男子扬眉,“莫非在下长得很像姑娘的故人?”
东方晓点头,岂止是像,如果他再穿上青衣,根本就是。
依稀仿佛又是那一个雨夜,眼前这男子,一身青衣,作书生打扮,手中撑着纸伞,走到她的面前,说:“小生颜平,在山中采药碰到下雨误了时辰,正准备回镇上。”
……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腕上的骨镯,东方晓暗叹。
“在下秋上陌。”蓝袍男子扫了她的左手腕一眼,随即抱拳微笑。
东方晓回过神来,学着他的样子抱拳:“东方晓。”
秋上陌抿唇轻笑起来。
“对了,这是哪里?”东方晓想起自己被一大票人追杀的起因,只是因为她想打听这里是什么地方。
“凉丹。”
东方晓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地名。
“这里是北莽王朝的都城。”见东方晓一脸的茫然,秋上陌又解释道。
还是没听过……
“你知道宗教裁判所吗?”东方晓想了想,问。
“那是什么?江湖门派吗?”
东方晓干笑:“也算是吧。”莫非……她又穿错了地方?
凉丹,北莽王朝的都城。
青楼歌苑,茶摊酒馆,赌坊客栈,比比皆是,这天子脚下的凉丹城好一派歌舞升平、锦绣繁华的气象。清晨的大街,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突然,一人驰马而来,人群立刻乱了起来,人们纷纷退向街道两旁,避之唯恐不及,然来者速度之快,所经之处,撞翻了好些摊位。
“暮天门又杀人了!暮天门又杀人了……”骑在马上的人一路飞驰,一路尖声大叫,竟是神智不清的样子。
“小心。”秋上陌一把将东方晓扯进怀里,避开骑着马的疯子。
这年头,连疯子都骑马……
“魔鬼……魔鬼……暮天门……杀人了……”
东方晓从秋上陌的怀里探出头来,只见那人一路横冲直撞着远去了。
“那不是秦家庄的管家吗?怎么就疯了?”
“咦,你还不知道呀,秦家庄昨天夜里被暮天门灭了门,一家老小,连同二十来个家仆,全都被杀了。”
“这已经是本月第四宗灭门惨案了……”
围观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个好看吗?”秋上陌的声音拉回了东方晓的注意力。
她回头一看,原来身后是一个卖玉石的小摊,秋上陌手里正拿着一个精致的玉坠在端详。
点点头,东方晓从善如流:“嗯,好看。”
“哎呀,这位姑娘真是有眼光,这可是我们这里最好的玉了!”小贩忙不迭地堆了满脸的笑,“既然这位姑娘喜欢,公子不妨买了讨个欢喜。”
关她什么事?东方晓一脸的莫名。
“好。”秋上陌竟然笑着点头,将那链子佩在东方的头上,那一枚碧莹莹的坠子刚好落在眉心,挡住了鸢尾花的刺青。
东方晓一怔,抬手摸了摸玉坠,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感激地笑了笑:“谢谢。”
顶着这个印迹,还真不好办事。虽然这么说,可是……这么大的凉丹城,她到哪里去找闻人白和白颜夕呀。如果他们根本不在凉丹城,那她就真的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了。
“东方姑娘,你来凉丹是寻亲,还是访友?”
“访友。”东方晓想了想,侧头笑道。
“可有落脚之处?”
“……暂时还没。”
“前面不远有一家思源客栈,挺清静的。”
东方晓愣了一下:“该不会刚好是你开的客栈吧?”
“呵呵,姑娘说笑,在下是江湖人士,哪有那种清闲的好命。”秋上陌笑了起来。
东方晓也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不一样的空间和时间,也许,他是颜平的前世呢?
“妖孽!哪里走!”一声冷斥,有人拦住了路。
一柄拂尘抵在东方晓的胸口。握着那拂尘的,是一个穿着黄色道袍的年轻男子。
低头看了看那柄拂尘,东方晓扬眉,这个小道士居然看出她不是人类?
“这位道长,你这样当街轻薄女子……”秋上陌眉微皱,上前一步,轻轻推开那拂尘。
看看这拂尘指的位置也当真是惹人遐想,那小道士涨红了脸:“他……他……是狐妖!”
狐……狐妖?!东方晓茫然了,她明明是吸血鬼,怎么就被人认作狐妖了?怀里却是有什么动了一下,东方晓眉头一跳,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道长,你误会了。这只小狐是我养的,并非狐妖。”东方晓磨着牙从怀里拎出一团白色的小毛球。
小毛球伸出小爪子,死死地趴着东方晓的领口不放。
那黄袍的小道士疑惑了一下,挠了挠脑袋。
“清风,清风,走了!”不远处,有人喊。
黄袍的小道士忙作了一个揖,说了声“抱歉”,这才匆匆离开。
瞪了小毛球一眼,东方晓揪了揪它的耳朵。小毛球举着两只小爪子抱住耳朵,蜷成一团,死都不肯松开。
“这是……”秋上陌惊讶不已。
“呵……呵呵,我从直布罗陀带回来的宠物。”东方晓干笑。
-思源客栈-
辞别了秋上陌,东方晓真的在思源客栈要了一间房住下。
关上房门,东方晓将怀里那只蜷成一团的小毛球丢在床上,双手叉腰,瞪它。小小的爪子抱着脑袋,白色的小毛球不敢面对现实。
“我记得你是狐狸,不是鸵鸟吧。”东方晓扬眉,作女王状。
“唔……”小毛球嘟囔着摇了摇圆乎乎的小脑袋。
东方晓气得扑上床,一把揪住它毛茸茸的耳朵,狠狠蹂躏。“咻”地一下……小毛球不见了,被东方晓压在床上的那个……成了美男闻人霜。
“客官,您的茶水……”门被推开,店小二端着茶水走了进来。东方晓和闻人霜同时侧头,店小二的尾音立刻消失。
“您……您忙……”看清了在床上打架的两人,店小二的脸涨得通红,慌里慌张地退出门去,“咣”地一下关上了房门。
“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东方晓回头看向被自己压着的闻人霜,更要命的是……这个妖孽没穿衣服。
闻人霜笑得妖孽极了:“人家不介意的……”
东方晓的嘴角开始抽搐:“你怎么会跟来的!”
“你也看到了,我留在糖果屋一定会被撒旦那个恐怖的家伙宰了的……”修长的手臂悄悄攀上东方晓的腰肢,“而且,我很可口哦。”
东方晓满脸挂黑线,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狐狸精了……她扯过棉被丢在他身上,阻止他继续卖弄风情,顺便踩着他的肚子跳下床去。那一脚大概不轻,闻人霜顿时惨叫。
“嘻嘻,他们……”门外传来窃笑声。
东方晓愣了一下,黑着脸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便见几个店小二一脸暧昧地躲在门口听壁角。见到东方晓,他们一骨脑地作鸟兽散。东方晓黑着脸关上门,回头瞪向一点都不知道悔改的始作俑者,而那个始作俑者正在床上摆POSE。
“饿了吗?”放弃勾引东方晓,闻人霜随手变出衣服套在身上,坐起身。东方晓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如果不是他来瞎搅和,她又怎么会忘记把洛特给她准备的增血剂带出来。
“你知道吗?千年狐的血滋补养身,是上等品哦。”闻人霜笑嘻嘻地凑到东方晓身边,继续卖弄风情。
东方晓白了他一眼。
“真的不想喝吗?”闻人霜将衣领扯低,抬手将黑发拨到一边,露出白皙的脖颈勾引她。
东方晓有些烦躁地推开他。唇角勾起一抹笑,闻人霜抬手在自己的脖子上划了细细的一条血线。看东方晓的神情,就知道她已经饿了,如果一直硬撑着,迟早到极限。东方晓盯着他,眼睛微微变成红色。
“来。”他伸手。
东方晓舔了舔唇,走到他身边。闻人霜笑着拥住她,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颈边。东方晓轻轻地舔了舔那一道细细的血线,意犹未尽,终于露出尖牙,刺入他颈间的皮肤。闻人霜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帘,轻抚她的背。
一直到东方晓推开他,闻人霜才笑嘻嘻收拢衣领:“味道好不好?”那表情,活像是在等待夸奖的孩子。
“嗯。”东方晓闷闷地点头。
“以后,我的血随时供应哦。”闻人霜得意洋洋,“比增血剂味道好多了吧。”
东方晓没有再开口,忽然垂下眼帘,无声无息地软倒在地。闻人霜微惊,忙上前抱起她。原本阳光充足的房间骤然阴暗了下来,窗子“砰”地一声,自动关上了。闻人霜将东方晓护在怀中,淡淡地瞥向未知的某处。
闻人霜闻到了冥灵的味道,这个客栈居然闹鬼么?低头看了看东方晓额前的那块玉坠,闻人霜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难怪她会变得如此虚弱,居然是幽冥石。随手扯下那块玉坠,闻人霜一抬手,掷向屋子的右上角。一声惨叫,有什么东西现了形。
“真丑啊。”闻人霜感叹万分。
那是一只女鬼,惨绿惨绿的脸,一听这话,脸更绿了。虽然是鬼,到底还是女的。
“长成这样,你非要出来吓人吗?”闻人霜扬了扬眉,继续毒舌。
“你不是人类!”阴沉沉的声音,带了十二万分的怨毒。
闻人霜懒得理她:“我与你并无仇怨,念在你做鬼做到这个份上也不容易,我也不想打得你魂飞魄散,现在就闪,我便饶你一次。”
“你竟敢……”女鬼怒了,“我要杀了你!”
闻人霜笑意不减,手中却是多了一团绿色的火焰:“看,这个颜色很衬你吧。”
女鬼的脸更绿了,她尖啸着扑向闻人霜,可怜的女鬼,已经被气疯了。绿色的火焰将那女鬼裹住,她开始惨叫不已。
“是谁要害她?”闻人霜淡淡地看着在狐火中挣扎的女鬼,问。
“不知道,我不知道,饶了我吧……我从来没有做过恶……”那女鬼尖啸着,隐隐变成一个十八九岁的清秀少女。
闻人霜是标准的以貌取人,见她长得清秀可人,立刻怜香惜玉地抬手撤了狐火。那女鬼老老实实跪在闻人霜面前,再不敢造次。
“既然从来没有做过恶,为什么要害她?”闻人霜将东方晓放在床上,回头看向那个又在蠢蠢欲动的女鬼。
听到闻人霜的问话,那女鬼又老实起来:“她……她戴着鬼王镯。”
“鬼王镯?”闻人霜侧头,若有所思地看向东方晓左手腕上的骨镯。
“对……所有靠近这镯子的鬼魂都会变成强大而邪恶,我……我控制不了自己。”女鬼啜泣,楚楚可怜。
“这间客栈……以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闻人霜想了想,又问。
“凉丹城在前朝的时候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争,这间客栈所在的位置活埋过无数的俘虏,所以阴气极重。”
“这间客栈的主人是谁?”
“赫连王爷。”
闻人霜点点头,挥了挥袖子,也不再为难她:“你走吧。”
“我……我叫清音,是前朝的公主……”
“哦。”闻人霜淡淡应了一声。
“我可不可以留在这里?”那女鬼楚楚可怜地哀求。
“不可以。”
“可是……”
闻人霜侧头看她:“不要在我面前演戏,再不走,我让你魂飞魄散。”
那女鬼怯怯地后退一步,忽然尖啸一声,屋顶的横梁上冷不丁出现一只极其丑陋的怪物,那怪物长着无数的眼睛。
“终于出来了啊。”闻人霜在床边划下一道结界,护住东方晓,随即撩起衣摆,站起身。
女鬼尖啸着仰头而上,扑向那怪物,那只怪物颤动了一下,又大了一点。一滴腥臭粘稠的液体从横梁上滴下,落在地上,便蚀出一个洞来。
闻人霜抬袖掩鼻,略略皱眉:“龌龊的东西,难看死了。”
怪物的嘴巴蠕动了一下,吐出一个黑色的东西来。那黑色的物体仿佛有生命似的,直直地扑向闻人霜。闻人霜掩着鼻子闪过,随手丢出一枚狐火烤熟了那玩意儿,屋子里立刻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那些腥鼻沾稠的液体不停地滴下,夹带着黑色的肉球,闻人霜东躲西藏,唯恐被那脏东西沾上。渐渐的,闻人霜发现自己的动作变得迟缓起来,手脚似乎都不听使唤了。一个黑色的肉球扑向他,他一时躲闪不及,那肉球猛地炸裂来开,“嘶”地一声,白色的袍子立刻被腐蚀了一大片。
横梁上的怪物发出低哑的笑声。
闻人霜皱眉,他大意了,那些腥臭的味道竟然麻痹了他的动作。
“你不是人类,我们也不想与你为敌。只要留下这个女人,我们便不会为难你。”那怪物桀桀怪笑着道。
闻人霜侧头,看向躺在床上毫无知觉的东方晓。
“如何?”房梁上的怪物以为他动摇了,急不可耐地道。
闻人霜低笑:“唉,一千多年,我已经老得没了火气,可是你这个丑八怪,真的很让人生气。”
“呃?”
“这个衣服是她帮我熨过的,我都舍不得穿,居然被你弄坏了,这可怎么办呐?”
怪物傻眼。
闻人霜抬头,看向趴在横梁上的怪物:“真碍眼。”
他缓缓抬手,劈下。一把无形的光剑将怪物劈下横梁,怪物惨叫一声,仿佛是破了的袋子一般委顿在地,无数的恶灵四散逃开。
嘴角噙了一抹冷笑,闻人霜挥袖,屋里燃起幽蓝的火焰,那些幽蓝的火焰充斥了整个屋子。那些恶灵在透明的火焰里挣扎,哀号,仿佛地狱一般的景像。
那时,她将他从笼子里救出,她用他看不懂的眼神望着他,那是怎么样一种眼神,仿佛已经痛入骨髓,却偏偏流不出半点眼泪。
她说,他是她的朋友。她说,他是可以为了她不顾性命的人。虽然他知道,她说的,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哥哥。可是,他也可以为她不顾性命。
东方晓醒来的时候,还是躺在思源客栈的床上,闻人霜正坐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发生什么事了?”东方晓皱眉。
屋子里很整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她明明感觉发生了什么,而且……她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失去意识?
“没什么呀,你喝我的血,然后睡着了。”闻人霜笑嘻嘻地道。
东方晓狐疑地皱眉:“真的?”抬手摸了摸额头,“那玉坠呢?”
“我扔了。”
“啊?”
“你居然收别的男人送的礼物……”闻人霜幽幽地看着她,一脸怨夫相。
东方晓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又在耍宝。”
闻人霜哼了哼,将手伸进怀里,掏啊掏,掏了半天,掏出一枚玉坠子来。“漂亮不?”闻人霜将那玉坠子在东方晓面前晃了晃。
东方晓点头。真的很漂亮,那种纯粹的颜色,令人挪不开眼睛。
闻人霜勾了勾唇,抬手一划,划出一条银线来。将玉坠穿入银线,他站起身,替她佩在发上。
“干什么?”
闻人霜抬手一拨,那玉坠刚好落在她的眉心处,挡住那个符印。
“秋上陌送的玉坠,是不是有问题?”东方晓忽然问。
闻人霜在东方晓身边坐下,侧头看了她一眼:“嗯,原来你还没有笨到不可救药。”
“那是什么?”
“幽冥石,相传是产自地府的石头,以精魄为食,如果是一般人佩戴,估计早就送命了。”
东方晓皱眉:“那这间客栈呢?”
“古战场,阴气重,怨灵多。”闻人霜耸了耸肩,“你做了什么让人家这么恨你,想着法子把你往死里整。”
东方晓低头抚摸着左手腕上的骨镯,她无法想象,那个和颜平长得一样的男子,会想害她。
“都清理干净了,住在这里不会有什么问题。”顿了顿,闻人霜又道。
东方晓讶异地抬头:“你在安慰我?”
闻人霜哼了哼,甩头,脸上有可疑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