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未遂
赫连府的膳食一如既往的精致美味,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吃货,丁千乐立马忘记了目前的处境,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尝尝这个。”赫连珈月夹了一筷子龙井虾仁放在她面前的小碟里。
丁千乐刚把一个大肉丸塞进嘴巴里,看到那晶莹剔透的虾仁,就鼓着腮帮子抬起头来,谁知却看到坐在她对面的赫连珈月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睛里流动着可以称得上温柔的眼神,她一下子被嘴巴里的肉丸子噎住,噎得面红耳赤,一时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慢点吃。”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干脆放下了筷子,一手托着腮帮子,就这样光明正大的盯着她,看着她吃。
纵使是再美味的饭菜,被人这么盯着,也真是很难有什么好胃口了。
丁千乐低下头,默默地用筷子戳了戳碟子里的虾仁。
“不喜欢吃这个吗?”见她一副兴趣缺乏的样子,赫连珈月忽然开口。
丁千乐打了个激灵,赶紧把那被戳得千疮百孔的虾仁放进了嘴巴里,一边慢慢咀嚼着,一边抬起头来假装不经意似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竭力克制住不断颤抖的手,夹了一筷子炒肉片放在赫连珈月的小碟里:“这个……这个挺好吃的……”
赫连珈月稍稍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碟子里那油光光的炒肉片,然后笑盈盈地夹了起来,放进了嘴巴里。
见他不再盯着自己,丁千乐心理压力立刻减轻不少,低头继续开吃。
晚膳便在貌似和谐的气氛中结束了。
目送赫连珈月起身离开,吃饱喝足的丁千乐赶紧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之前被连进用木条封死的窗户已经启开了,她伸手推开了窗,微凉的夜风便迎面柔柔地吹拂而来。对面的小花圃里种着不知名的花,浅蓝色的花,一小朵一小朵,在月光下竞相盛放,美得犹如幻境一般。
丁千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微凉的感觉一直沁到心里。看着眼前的美景,她一时有种身在梦境中的错觉,呆呆地看了一阵,她佯装不在意似的转过头,看了一眼西侧的角门,那个地方她白天已经观察很久了,可以直接通到外面的院子……视线刚扫到那个角门,丁千乐的呼吸立刻开始不顺畅起来,无他,只因那里杵着一个高大的暗影--正是赫连府的管家连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在丁千乐盯着那道碍眼至极的影子磨牙霍霍暗自饮恨的时候,她忽然看到连进那张冰块脸向着她的方向微微侧了一下,嘴角还十分得意地提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额头的青筋快速地跳动了几下,丁千乐将“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句至理名言在心底默念了好几遍,然后“啪”的一声关了窗子,爬上床躺平,拉高被子,睡觉。
杀千刀的连进!
躺了好一阵,终究气难平,忿忿地睁开眼睛,丁千乐磨牙。
就在丁千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时候,门“吱哑”一声,开了。
丁千乐一下子僵住,蜷着身子维持着面朝里的姿势再不敢动弹。
屋子里传来很轻的脚步声,宽衣的窸窣声,然后……背后的被子被掀开,一个人钻进了被窝,躺在了她身旁。
“睡了么?”赫连珈月的声音轻轻在耳畔响起。
丁千乐闭上眼睛,放轻呼吸。
半晌没有动静,就在丁千乐稍微放松了一点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一只微凉的手将她环住,收进了怀里。
木格子窗被风吹开,微微敞着,银色的月华从窗户缝隙里流淌进房间,透入白色的帷帐。
帷帐之中,少女侧着身子,蜷身而卧,而青年从背后将其拥入怀中,下颌抵在少女的头顶,那画面看起来温柔而缱绻。
当然,画外之人看着端的是温柔缱绻,而那画中之人的感觉则唯有百爪挠心四个字可以形容了。
在这看似美好的静谧中,丁千乐在内心不停地咆哮:这是坑爹呐!为什么她的功能中还有充当抱枕这一项啊!
听着耳边清浅的呼吸声,感觉到他已经睡着,丁千乐悄悄睁开眼睛,试着拉了拉那只环在自己腰上的魔爪,谁知不动还好,一动之下,那手竟然收得更紧了一些,耳边还传来一声有些模糊不清的低喃,吓得她立刻僵住身子不敢动弹了。
过了许久,一直到丁千乐僵着的身子有些酸痛的时候,才意识到他根本没有醒。轻轻吁了一口气,慢慢地伸出手,试着将那只环在自己腰上的爪子挪开。
手动了一下,却没有挪开。
丁千乐再一次屏住了呼吸。
“……怎么了?”这回,他动了一下,真的醒了。
“我……我……我想小解。”丁千乐支吾了半天,灵光乍现般找了个还算合理的说辞。
腰上一松,那手抽离了开来,丁千乐赶紧坐起身,下了床。
“自己小心些。”床上,赫连珈月迷迷糊糊地轻声嘱咐了一句,又似睡着了。
丁千乐回头看了他一眼,轻手轻脚地拉开门,出了房间。
屋外走廊上挂着一排灯笼,看起来十分明亮。深深地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丁千乐站在门口左顾右盼了一阵,装模作样地瞟了一眼西侧的角门,那个一直杵在那里的碍眼家伙居然不在!
丁千乐兴奋起来,她蹑手蹑脚做贼一般走了过去,伸手试着推了推,好运气似乎一下子全都堆在她面前,那门居然没有上锁。
虽然因为许久不用的缘故,上面积了一层灰,但丁千乐还是顺顺当当地走出了角门。
这个时候,丁千乐深深地发现,赫连珈月喜静的脾气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因为整间院子里只有站在门口守夜的侍卫而已,一路竟然连一个巡夜的人都没有遇到。
踩着垫脚石爬上后墙的丁千乐觉得这一路似乎顺当得过了头,虽然心存犹疑,但她不可能傻到明明有机会跑路却还是选择坐以待毙啊。
手脚利落地爬上墙头坐好,正低头趁着月色寻找落脚点的时候,只听“咻”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她下意识地侧身避过,便觉有什么冰凉透骨的东西贴着她的面颊掠过,侧头一看,便见月色下,一枝羽箭正颤巍巍地钉在距离她不远的树上。
……羽箭?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来不及细细思索,那连续破空而至的“咻咻”声吓得她一个倒栽葱掉回了墙里面,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完好的脑袋,她抬起头,看向那颗钉满了箭的大树。
如果刚刚那些箭全部射在她身上,她八成已经变成一只大刺猬了吧?这么一想,冷汗不由得涔涔而下。
“巫女大人,这么晚了,您在这里做什么?”突然,一个冷冰冰、平板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丁千乐吓得差点奓了毛,一回头,便见管家连进正如背后灵一样站在她身后,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是你啊……”吁了一口气,丁千乐拍拍胸口,垮下了紧绷的肩膀。
“回去吧,不要让家主担心。”连进面无表情地说着,转身便走。
“喂!”丁千乐捏着拳头叫住了他,“其实刚刚你一直跟着我是不是!”怎么想刚刚那一路不寻常的顺当都很奇怪。
“不让你试试,你怎么会死心。”连进停下脚步,冷笑。
“你!”丁千乐气结,敢情他拿她当小丑一样耍着玩啊!
“那一位已经盯上你了,如今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乖乖待在家主身边,二是死。”冷冰冰地丢下这句话之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丁千乐被他冷冰冰的语调吓得打了个冷战,然后僵着脖子又看了看树干上齐刷刷的一排羽箭。
那一位--哪一位?
能够让黑衣卫满城抓人,能够公然在赫连府外布下天罗地网……到底是谁盯上了她?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要背黑锅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她认命地转身回房。
垂头丧气地推开房门,丁千乐站在门口,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仰面躺在床上的赫连珈月,他微阖着眼帘,肤色苍白到近乎透明。
这样一个人,果然还是难以将他和传闻中那个爱好杀人、特长杀人、穷凶极恶的赫连家主联系在一起啊。
她想起了昨天夜里,跳跃的烛火下,他半蹲在她面前,温柔地伸出手轻抚她的脑袋。
他说,别怕。
他说,你要记住,就算我杀尽天下人,也独独不会伤你半分的。
多么惊心动魄的一句话。那句话在她的耳边不断回响,心脏不可抑制地鼓噪起来,丁千乐感觉自己的面颊微微有些发烫。
好吧,如果当真只有两个选择的话,那她果断选择乖乖待在这位家主身边。
就算赫连珈月当真杀人如麻,那一样是死,还不如死在美人手上,不是有句话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这么想着,她走进门去,爬上床。
“回来了?”赫连珈月忽然睁开眼睛,轻声问。
他的眼神清明,哪里有半点睡着过的样子。
丁千乐再度气结,他根本是算准了她一定会回来!
不过一旦认了命,事情也就简单了,丁千乐弯起眼睛,笑眯眯地点点头:“嗯,回来了。”
说完,老实不客气地从他身上爬过,爬回自己的位置,大剌剌地躺下。
她没有看到赫连珈月的眼睛里一下子盈满了笑意,柔得仿佛可以沁出水来。
如你所愿
按照规矩,赫连家族每任守护巫女上任之时,都会有一个祭天的仪式。于是整个凉丹城都开始翘首企盼着那个盛大仪式的来临。
“听说了么,赫连家又选出新的守护巫女了……这都三年了啊……”天源福酒楼一楼大厅里,有人感叹。
“你消息也太不灵通了,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了吧。”另一人咂了口酒,接过话。
“你灵通?那你知道新任的守护巫女长什么模样?”
“能够担任守护巫女的,一定巫术非常强大吧,肯定像是青云观的青云真人那样的。”
“不懂就别瞎讲,青云真人都七十多了,守护巫女能长那样么?”先前说话之人大笑一声,用不屑的声音嗤道。
“巫术强大的话,难道还能是个小姑娘不成?”那人不甘心地反唇相讥。
“拜托你们用脑子想想银月巫女大人啊……”一旁,有人小声嘀咕。
“其实……我大姑家的七婶的儿子的姑娘是在赫连府当差的……”小小的声音蕴含了强大的八卦气息,立刻引了一众八卦之人的注目,在被当作焦点之后,那人的声音大了起来,“据说,新任的守护巫女长得和银月巫女大人极像!”
这个惊爆的消息一出,就如同冷水入了油锅一般,引得围在一起八卦的众人惊呼连连。
此时,二楼的雅间里,丁千乐正默默夹了一筷子脆皮虾卷放进嘴巴里,赫连珈月坐在她对面,静静地饮一杯酒。
楼下的吵闹聒噪声不绝于耳,丁千乐在心底抹汗,要是他们知道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新任守护巫女大人其实只是个虚有其表并且一点巫术也不会的废柴,会不会大失所望?
吞下虾卷,她低下头,便见赫连珈月举筷夹了水煮鱼片给她。
昨天晚上的龙井虾仁,刚刚的水煮鱼片,再看看这满桌子的菜……
都是巧合吗?
丁千乐有些狐疑地抬头看他,他怎么知道她爱吃这些东西?
见她盯着自己看,赫连珈月也不在意,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继续饮酒。
丁千乐便不追根究底,只是闷头大吃起来。
正吃着,楼下的吵闹声突然大了起来,还夹杂着哀求声、斥骂声,她好奇地将头探出窗户去看,便见一个脏兮兮的乞丐正死命地扒着门,而店中的伙计则拦在门口将他往外推。
“大爷,我就买个鸡腿!”那乞丐有些激动地说着,低头便要往里钻。
“拜托你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我天源福大酒楼是你这种人进得来的么?”伙计不屑地说着,一手捏着鼻子一手像挥苍蝇似的驱赶着那乞丐。
“我拿银子买东西,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去!”那乞丐伸出脏兮兮的手,手里握着几个铜板。
“哈?”伙计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大笑起来,“就三文钱?三文钱在天源福连喝杯水都不够,你还想买什么?”
“求你了,我只想买个鸡腿……”乞丐的声音微微弱了下去,却执著地不肯挪步。
丁千乐看着看着,不由得睁圆了眼睛,那乞丐好像十分眼熟的样子……
“阿九?”带着几分疑惑,她轻声喃喃。
“认识的人?”一旁一直沉默着的赫连珈月忽然出声。
“嗯。”丁千乐点头,然后站起身,“我去看看。”
推开包间的门,大步走下楼梯,丁千乐忽然感觉全身一冷,那是一种小动物般的直觉。她停下脚步,观望了一下四周,便见一楼大厅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很多黑衣卫,虽然都是三三两两,状似悠闲地坐着饮茶吃菜,但潜在的危险气息却让整个一楼大厅的气氛显得有些怪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似有似无毒蛇一般的眼神都盯着她所在的方向。丁千乐正犹豫着,那凝滞肃杀的气氛却陡然消散,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便见赫连珈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了。
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丁千乐冲他笑了笑,正打算下楼,便见一个身着鸦青色长衫的男子施施然自后堂走了出来,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黑名单一号白洛!
丁千乐嘴角抽搐了一下,见他是向着阿九的方向而去,便停下脚步打算观望一下。
那厢,伙计正不耐烦地推搡着阿九,阿九却不依不饶地缠着他非要买鸡腿,来来往往的客人都被阿九身上的异味弄得退避三舍,搞得原本要进店里的客人都扭头就走,看得那伙计火大不已。
“在吵什么?”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那伙计一下子白了脸,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二……二少爷……”
“嗯?”白洛扬了扬眉。
“这乞丐非要进来买东西……”
“来者是客,你这样拦在门口,是要告诉全凉丹的人,我家酒楼里养了一帮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么?”白洛笑盈盈地道。
原来这家酒楼竟然也是姓白的?丁千乐咋舌,这家伙原来是个富二代啊。
伙计早已经被吓得两股战战面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对不住了,请进。”白洛偏了偏身子,将愣在门口的乞丐请了进来。
阿九好像也被这急转直下的剧情吓住了,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个笑容满面的男子,嗫嚅着道:“我……我只是想买个鸡腿……”
“听到没有?”白洛淡淡地道。
“是是是,您请进……”一旁脸色发白的伙计赶紧挤出一个笑容来,殷勤地将乞丐阿九迎了进去,只是那笑容因为僵硬而显得有些扭曲。
阿九不大适应伙计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无所适从地跟着他踏进了天源福的大门,正左顾右盼着,忽然看到了站在楼梯上的少女,脸上一下子露出欣喜和不敢置信的神情,便向她直奔了过去。
“那个……二楼……”这个不知好夕的乞丐怎么敢踏上二楼,万一冲撞了二楼尊贵的客人可怎么办呐,伙计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再多嘴,只是侧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二少爷。
白洛一点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阿九突如其来的举动。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这个面熟的乞丐正是被“乐乐”称为哥哥的人,视线投注在那个站在楼梯上的少女身上,白洛对于她的反应十分感兴趣。
摸了摸下巴,白洛又看了一眼站在少女身后的男子,国师赫连珈月,真是稀客。
丁千乐怔怔地看着阿九不管不顾地冲向自己,然后又在距离自己两步的时候停住,颤巍巍地伸出手来,似乎是想触碰她的脸颊,却又在即将碰到她的时候犹豫了。
“阿九?”丁千乐疑惑地看着他。
“乐乐……真的是你……”阿九眼睛亮亮的,“我以为……我以为……”
“嗯?”
“我以为你也被烧死了……大牢失火了……他……他们说没有人逃出来……”阿九抽噎着,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本来就脏兮兮的脸上更是一片惨不忍睹。
大牢?刑部大牢?!
丁千乐愣住。
“……所以我想攒钱买了鸡腿去……去祭你……”阿九抽抽噎噎地哭着,几乎语不成句。
“你认识他?”身后,赫连珈月的声音忽然响起。
丁千乐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向他:“那个……我可以带他一起回去么?”虽然目前自己也是寄人篱下,但丁千乐还是厚着脸皮提出了这个请求。
“如你所愿。”赫连珈月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