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菜百合是甜的,素炒茭白里放了辣椒,烧茄子把醋当酱油了吧,蘑菇汤……唔……你放了一整袋的盐么?”
丁千乐涨红了脸,一下子奓了毛:“那你还不是都吃光了!”
赫连珈月咳嗽了一声,低头吃吃地笑了起来。
“真的很好奇,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他笑得很开心的样子,“你变得比以前可爱多了。”
丁千乐怔了怔,这个家伙今天的样子很奇怪啊,还说出这种奇怪的话来……
明明,明明他喜欢的是赫连千乐,并且希望用她的性命换回赫连千乐不是吗?
“千乐。”他抬眼看她。
“呃?”她愣愣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总觉得事情的发展已经不在她的控制之中了啊……
“想回去么?”他问。
“什么?”她无法理解他的问题。
“想回那个世界么?”他看着她微笑。
丁千乐咬了咬唇,然后粲然一笑:“想啊。”
“这样啊。”他点头,“那我送你回去吧。”
“啊?”她傻眼了。
这是什么神转折?她正千方百计千辛万苦地计划筹谋着想要逃出去,想要回去原来的世界。结果这个一直困着她的家伙居然一脸优哉游哉地说,那我送你回去吧。
虽然赫连珈月那么说了,可是丁千乐却是不敢轻易相信他。
于是,丁千乐开始了艰苦的修行,态度空前的积极,其笨鸟先飞的决心让作为老师的赫连云都吓了一跳。
虽然说勤能补拙……可是,真的有那么一种人,笨到让赫连云这样的家伙都心生怜悯了。
这就是所谓的天生废柴吧……
看到她第一千零一百次施展巫术失败,赫连云已经彻底麻木了。
但是经过现代社会残酷洗礼的丁千乐并不是一句废柴就能够打败的,更何况已经是性命攸关的紧要关头。
但是……理想是丰满的,而现实……往往很骨感。
第一千零两百三十二次施展巫术失败的丁千乐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望着地上忙忙碌碌的蚂蚁在搬家,开始她习惯性的发呆。
“乐乐?”阿九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丁千乐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阳光太过刺眼的原因,她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酸酸的。
站在她面前的阿九怀里抱着一柄扫帚,脸上还沾些灰尘,似乎正在打扫卫生。
“怎么了?”见丁千乐眼圈红红的模样,阿九一脸慌张地扔下手里的扫帚,在她面前蹲下,紧张兮兮地看着她。
丁千乐垂下头,双手支着下巴,没有吱声。
“……是因为,修习巫术的事情吗?”半晌,阿九迟疑着道。
丁千乐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连阿九都知道了?那大概赫连府所有的人都知道赫连珈月新选的守护巫女是个没用的巫术废柴了吧……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的。”阿九拉了拉她的衣袖,轻声道。
丁千乐没有吭声。
“你可以修习巫医之术啊。”阿九说,“虽然巫医之术比起其他的巫术来说是很微不足道,但是强大的巫医也不是没有哦,赫连家曾经出现过一个很强大的巫医,他的巫术之高,就连当时的家主都十分敬服呢……”
在阿九的提点下,丁千乐就此事咨询了老师赫连云,赫连云对阿九说的话加以了强烈的肯定。
于是,在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惨痛打击之后,丁千乐终于锁定了方便快捷最适合她的巫术,巫医之术!
所谓巫医,其实是通过炼制草药和毒药来施行巫术的药剂师,巫医在赫连家是被排除在五行巫术之外的,因为此项巫术连完全不具备天分的巫术废柴都可以修习,因此在这个家族并没有很高的地位。
但对丁千乐来说,真是再适合不过了,正所谓施毒救人两不误,而且对天分完全没有要求,只要勤奋就可以,完全符合她目前的需求啊。
对五行巫术一窍不通的丁千乐展现了她在巫医方面的惊人天分。
虽然不知道阿九是何许人也,但赫连云简直是万分感激他给丁千乐指了一条明路,他终于可以逃出生天,不用再亲自教丁千乐巫术,因为再教下去,不是他爆血管而亡,就是丁千乐被他打击得去自杀。
丢下一大堆书让她自己去研习,赫连云发誓,再也不要和赫连珈月下棋了。
因为,输棋的代价实在太惨痛了!
另一方面,祭天仪式的具体时间一直没有定下来,因为自赫连珈月将选出新任守护巫女的奏折上表陛下之后,皇帝的圣旨却是迟迟未下。
这也恰好给了丁千乐一个喘息的时机,因为如果赫连珈月打算将她作为祭品来复活赫连千乐的话,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在祭天仪式上做手脚。
天气有些阴郁。
丁千乐坐在马车里静静望着车外来去奔走的行人,好不容易出门一趟,看来是要下雨了啊。
驾车的是连进,这是她好不容易跟赫连珈月争取来的出门机会,她需要到城里买一些炼制药剂用的草药,也顺便看一下如今外面的形势,好争取逃跑的机会以及决定逃跑之后的生活方向。
马车停在东坊区八号街最大的药房门口。
丁千乐跳下马车,抬头看了一眼门前的招牌,愣了一下。
木微堂?
好眼熟的招牌。在哪里看到过呢?……
而此时,木微堂里,一个一身黑衣卫打扮的男人正赖在里面不肯走,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一脸书生相的掌柜则面无表情地坐在柜台里翻账本。
大约是那位黑衣卫打扮的男人气场太过强大,导致药房里冷冷清清的一个客人都没有。
“小赏,你已经半个月没有理我了……”偏偏那黑衣卫打扮的男人完全没有自觉,兀自趴在柜台上,眼巴巴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掌柜。
“亏我还帮你安顿了你那位许大哥……”黑衣卫打扮的男人继续嘟囔。
掌柜的继续翻账本,全当那位兄台是空气一般。
“而且那姑娘最后被赫连府的管家劫走了啊……”黑衣卫打扮的男人不停地嘟嘟囔囔。
当丁千乐一边思索着是在哪里看到过那面招牌一边踏进药房的时候,那黑衣卫打扮的男人一下子闭了嘴,眯着眼睛,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察觉到那个不停聒噪的男人突然安静下来,书生样的掌柜抬起头来,疑惑地看了一眼他,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门口,然后愣住了。
丁千乐眨了眨眼睛,在看清那个坐在柜台里的掌柜和那个黑衣卫打扮的男人之后,终于想起来那个招牌在哪里见过了。
北坊区,周赏曾经带她去过的那个地方,也叫木微堂。
而此时,坐在柜台里的,正是周赏,那个坐在柜台外面笑得像条黄鼠狼,一脸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看的,不是黑衣卫副指挥使白洛又是谁?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周赏站起身,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丁千乐对周赏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连进就在身后,她也不能多说什么,便走进药房开始挑选需要的材料。
周赏下意识警告地看了一眼白洛,白洛耸了耸肩,摊开手作无辜状。
挑选了几样需要的药材之后,连进去柜台边结账,丁千乐小心避开白洛的视线,站在一旁默默地等着。
变故陡生。
一群黑衣卫无声无息地包围了整间药房,为首一个脸上带着面具的,正是黑衣卫指挥使夜桑。
连进皱了皱眉,上前将丁千乐挡在了身后:“在下赫连府管家连进,不知何处得罪了各位?”
夜桑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只是挥了挥手,黑衣卫便作势要拿下丁千乐。
连进冷下脸来,手中凭空出现一把冰刃。
身后,丁千乐惊讶地看了一眼连进,莫非这位面瘫管家也是金系术士,还是很牛掰的那种?
“哎呀呀,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有话好好说嘛……”白洛站起身,一副我是和事佬的模样,走上前打断了那一触即发的战斗。
“白副指挥使,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连进看了他一眼,冷声道。
“误会误会,你也看到了,我一直在这里,所以具体发生了什么,容我先问一下我家大人啊。”白洛笑容可掬地说着,回过头看向黑衣卫指挥夜桑。
夜桑挥了挥手。
“哦哦,嗯嗯,这样啊,明白了。”白洛一本正经地连连点头,然后又回过头看向连进,“夜桑大人说,这位姑娘是钦命要犯,必须拿下。”
丁千乐一头黑线,那位夜桑大人只是挥了挥手吧,那白洛到底是怎么理解出来他的意思的……
“你们认错人了,这位是赫连家新选中的守护巫女。”连进手执冰刃,断然否认。
夜桑便简单明了地一剑挥了过来。
丁千乐十分眼尖地认出了那把剑就是当初被她在白氏当铺当掉的剑,不由得有点心虚。
数十只冰刃凌空袭向蜂拥而上的黑衣卫,连进自己则上前挡住了夜桑。
然而,连进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有与他几乎是势均力敌的夜桑在,而且那个神秘莫测的白洛还只是笑盈盈地抱着双手在旁观,没有参战。
连进下意识看了一眼白洛,只一闪神,夜桑的剑已经挥到了他的脸颊旁……
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夜桑的剑碎了开来。
他的剑是以千年玄铁铸造,坚硬无比,可是现在竟然如冰一样轻易碎裂了开来。
当下众人脸色大变,只有连进缓下了神色。
“咳咳……”随着一阵咳嗽声,一个披着狐裘的男人缓缓走了进来,他身形高挑而瘦削,苍白的面色衬着领边白色的绒毛,让他看起来柔软而脆弱。
“家主。”连进收起冰刃。
赫连珈月点点头,看向丁千乐。
“千乐,回家了。”他向她伸出手,完全无视在场的其他人。
丁千乐嘴角抽了抽,垂下眼帘,乖乖走到他身边,将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赫连珈月牵着据说是钦命要犯,又据说是赫连家新任守护巫女的丁千乐,踏上了他的专用马车。
在场黑衣卫众人,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止。
踏上赫连家主的马车,丁千乐刚刚坐定,马车便缓缓行驶了起来。
酝酿了一整天的雨,终于落了下来。
“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么?”赫连珈月看着窗个那个被雨连成一片的世界,微笑着启唇轻语。
丁千乐的心漏跳了一拍,也不知道,他在说谁。
缺失的记忆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上竟然亮出了几颗星子。
虽然已经是初夏,可是雨后的空气还是透着些凛冽,丁千乐踏下马车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身后,赫连珈月扶住了她的肩,将她一并裹进了宽大柔软的狐裘之中。
丁千乐在心底苦笑了一下,若不是知道真相,谁能抵得过这样的温柔。
尚大娘一早准备了晚膳,吃过晚膳,丁千乐便回房摆弄她的药剂了。
这段时间,赫连珈月一直有吃宵夜的习惯,丁千乐收拾完她的草药,便钻进了厨房。
厨房里一个人都没有,连平时留着守夜的尚大娘都不在。
大概是天也助她吧,丁千乐放下悬着的心,点燃了炉灶里的火。
将一早准备好的芋头切成菱形,裹上薄薄一层淀粉,放入烧到七八成热的油锅里炸熟,又转身从一旁的箩筐里掏出几个煮熟的咸鸭蛋,剥出蛋黄在锅子里加少许盐和糖,炒一炒。
最后将炸熟的芋头倒进锅子里裹上炒好的蛋黄,装盘。
灭了灶间的火,再一次确认了厨房以及厨房周围没有人偷窥监视,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锦囊,锦囊是在木微堂的时候,周赏趁乱偷偷塞给她的,里面有一张字条,“北门拐角马车相候”,另附有一包药粉,以她学习到的巫医之术知识来看,这些渐离草的粉末,这么多的分量足以置人于死地,且渐离草磨制的药粉无色无味,是上好的施毒材料,价比黄金。
周赏为了赫连千乐,也是下足了本钱。
丁千乐在厨房里默默坐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收起了锦囊,只将做好的一品香芋放入食盒,提着走出了厨房。
一路上,也是一个守夜的人都没有撞见,连平时总是守在院门外的门神连进都不见了。
总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一样。
风雨欲来风满楼感觉越来越强烈,丁千乐开始忐忑。
走进院子,便见赫连珈月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手中把玩着一枚玉制的酒盏,他的眼睛正定定地望着倒映在酒盏中那些如碎银一般的星子,墨色的眼睛深不见底。
在他身边这么久,丁千乐似乎很少见到他喝酒,尤其是在府中,因为尚大娘时常会唠叨说他的胃不好,应该忌酒。
像这样肆无忌惮地坐在院子里光明正大地饮酒,真的很少见。
“家主。”她从食盒里端出盘子放在桌上,笑着道,“这是一品香芋,正好配酒,尝尝看。”
“一品香芋?”赫连珈月一脸好奇地看着盘子里那些看起来像点心一样炸得金黄,还透着浓郁香味的东西。
“……嗯。”丁千乐在心底抹了一把汗,她只是想当然地做了,然后随便按了一个名字上去而已。
他伸手,从盘子里取出一块,放到唇边,咬了一口。
酥酥脆脆,满口余香。
“很好吃。”他眯着眼睛,笑。
他眯着眼睛的神情像一只慵懒的猫,透着淡淡的,幸福的味道。
丁千乐的心微微颤了颤。
“坐下陪我一会儿吧。”赫连珈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声音很柔软。
丁千乐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了。
赫连珈月十分自觉地将脑袋靠在了她的肩膀,一边饮酒一边吃着盘子里的一品香芋。
不一会儿,丁千乐便看着那一盘子香芋少了一小半。
“这样真好。”赫连珈月喃喃着,似乎已经有了些醉意。
“什么?”丁千乐扭头看他。
赫连珈月固执地抱着她的肩,不让她动,好方便他那样靠着。
“这样啊,有你陪着我。”他笑,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
大概喝醉了吧,丁千乐想。
“啊,有流星,许愿吧。”赫连珈月忽然伸手,指着漆黑的夜空,然后一脸虔诚地闭上了眼睛。
丁千乐看着他,神色有些复杂,这样天真单纯甚至透着傻气的赫连珈月,和丁千乐印象中的赫连珈月,完全不是一个人。
是因为喝醉了?还是他本身就一个善于表演善于掩饰的可怕的家伙。
许久之后,他才睁开眼睛,看向丁千乐:“听闻对着流星许愿,便可以梦想成真,你许了什么愿?”
丁千乐嘴角抽搐连连,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奓毛大吼:“不要跟我提流星!”
当初若不是那颗流星,她又怎么会倒霉催地被砸到这个世界!
被吼到的赫连珈月一脸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无辜。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暗了下来,连天上那零碎的几颗星子都被遮入了乌云之中,消失不见。
黑暗中,有流星一样的东西落入院中,待看清之后,才发现那是裹着火油的飞箭。
只一瞬间,便有无数这样的飞箭落入院中,钉在门上,窗上,屋檐上……大火就这样冲天而起。
丁千乐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
“月黑风高杀人夜,呵呵。”赫连珈月轻笑着喃喃说着,便拉起丁千乐,往屋子里走。
不是吧!屋子已经着火了啊!
丁千乐瞪大眼睛,开始后悔刚刚不该让他喝酒,什么时候发酒疯不好,非要这个时候,会死人的啊!
“嘘,相信我啊。”竖起食指放在唇上,赫连珈月笑得憨态可掬。
丁千乐差点泪流满面。
家主,你醒醒啊!
赫连珈月的力气很大,丁千乐根本拗不过他,眼见着就要被他一起拖入火海,丁千乐恶从胆边生,打算一棒子敲晕他算了。
还没有摸到棒子,丁千乐便看到了地上的血迹,愣住了。
那些干涸的血迹斑斑点点、断断续续连成一条蜿蜒的血线,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立刻感觉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这个地方……她来过!
这里不是主院……而墙后面那个诡异的地方!
“不记得了么,这些血,都是你的。”耳畔,赫连珈月轻声道。
闻言,丁千乐心惊肉跳地看了他一眼,他的面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平静到几乎麻木的样子,完全看不到酒醉的痕迹。
“那一晚,我就是坐在那里,看着你被那群杂碎伤得体无完肤。”赫连珈月忽然伸手,指向院子里的石桌。
石桌上的酒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碎在了地上,唯有那盘子一品香芋提醒着丁千乐她不是在做噩梦。
听他这么说的时候,她感觉到他的手很凉,仿佛连血都是冰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