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赫连云颇有些不敢苟同地皱眉,他仍是拦着红叶长公主,劝道,“虽然她因叛乱被打入天牢,可她到底是皇家的人,且是陛下曾经最疼爱的公主,若是做得太过火,陛下虽然口中不会说什么,但将来心里未必不会记恨。”
“那又如何?”赫连珈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她已经疯了……根本问不出什么来的。”赫连云简直是苦口婆心了。
“放开她。”赫连珈月只淡淡地道。
见家主完全听不进他的话,赫连云在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正在他头疼着该怎么来劝解的时候,便见管家连进匆匆走了进来。
“家主,千乐姑娘和白大人回来了。”连进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赶紧走上前,低声禀道。
赫连珈月闻言愣了一下,随即转身大步离开了天牢。
赫连云在心底暗暗念了一句老天保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仍是哭着喊着要往火盆边扑的红叶长公主,忙吩咐一旁的守卫,“去请个郎中来。”
看到房间里装满了热水的浴桶时,丁千乐简直要感激涕零了,她看着侍女退出房间,便软手软脚地脱了身上满是异味和血斑的衣服,迫不及待地爬进了浴桶里,将身子浸入水中,袅袅升起的水蒸气仿佛熨帖到了骨子里,她感觉身上每一个被泥土和血水阻塞的毛孔都张开了。
惬意地眯了眯眼睛,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可是她很快便发现不妙了……刚刚脱衣服几乎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这会儿,她只能软趴趴地坐在热水里,连抬个手臂都困难万分。
……默默地在水里浸泡了半天,好不容易积攒起来一点力气,她软着手拿起布巾刚在身上擦了两回,便又好像耗光了的电池一样,没法动弹了。
水渐渐冷了下来,她犹豫纠结了一番,虽然不大习惯裸身于人前,但这个时候也只得开口求助了。
“……有人吗?”她哑着声音喊。
“奴婢在。”门外,有侍女回答她。
丁千乐松了一口气,她真怕自己淹死在浴桶里都没有人发觉,“进来帮个忙……吧?”
话还没有说完,门便“砰”地一下被推开了。
丁千乐傻眼了,这丫头也太急性子太生猛了吧?
可是当她透过屏风看到门口那个明显比刚刚那侍女要高出一个头的人影时,她默默地闭上了嘴。
进来的正是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赫连珈月。
看着那个人影毫不避讳地反手关上房门,大步走进了房间,丁千乐下意识往水里缩了缩,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种羞怯的感觉。
她想起了自己“临死”前的那一刻,她心里惦念的,便是这人呢……
在被埋在泥土中不见天日的那些时间里,她心里反复默念着的,也只有这一个名字而已。
赫连珈月……
念着这个名字,她才能从那无尽的恐惧中抽离出来,才能感觉到片刻的心安。
而此时,再看到他时,她的心便抑制不住地鼓噪了起来,“砰、砰、砰”一下一下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的。
但是赫连珈月此时却没有那么多旖旎的心思,他只是想确定她安然无恙,大步走到屏风后,看到那个泡在浴桶中只露出一个脑袋的丁千乐时,他眼里的不安和期待一下子全变作了狂风骤雨。
丁千乐被他的眼神吓着了。
“……家主?”见他定定地站在屏风边上,她试探着出声轻唤,声音虽然还是不大好听,但总算发音还算利索。
赫连珈月定定地看着她,脸色苍白的吓人。
“……那什么,我回来了啊。”丁千乐想他应该是被自己狼狈的模样吓着了,赶紧扬起一个笑容来,对着他卖乖报平安。
赫连珈月的脸色却是更难看了。
丁千乐全然不知,那一个怯生生略带讨好的笑容出现在那张满布着血痂的脸上制造出了一种怎么样惊心动魄的效果。
赫连珈月捏紧了拳头,指尖深深地刺入掌心,脸上的表情已经接近狰狞。
丁千乐在水里打了个哆嗦,就在她以为他要长久地站在那里COS石像的时候,他突然走上前,一声不吭地拿起一旁的布巾,将布巾放在浴桶之中沾了水,他伸手轻轻替她擦拭着那张看起来惨不忍睹的脸。
他的动作很轻,轻得仿佛一片羽毛拂过她的脸颊。
丁千乐一下子红了脸。
这场景着实有些尴尬,更何况她此时浸在水中的身体还一丝不挂来着,连请个侍女进来帮忙都要犹豫半天的丁千乐这个时候万分后悔,早知道最后会变成这么个光景,她一开始就该叫那侍女帮忙的……
那就不用陷在这样尴尬羞人的处境里了。
虽然有些懊恼,但她却紧紧抿着唇没有胆子同赫连珈月商量请侍女帮忙的事情,因为此时他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仿佛要吃人一样。
“那什么……这里……我我我……我自己来就好了……”感觉到他的手往下滑了一些,她终于忍不住轻呼起来。
赫连珈月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让丁千乐自动消了音。
她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想,看吧看吧,把她看光了算了,反正到时候赖着他要他负责就好了……
还没有等她腹诽完毕,她感觉身子一轻,便已经被赫连珈月裹在斗篷里整个抱了起来。
“来人,换水。”赫连珈月沉沉地开口。
这是他踏进房间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丁千乐下意识看了一眼浴桶,便见那里头的水已经变成了暗红色,跟一桶血水似的,还浓郁得很……看起来着实是触目惊心。
“只是……看起来有点可怕而已,其实并没有伤得很厉害……”丁千乐下意识地小小声解释。
赫连珈月低垂着眼帘,根本没有在听的样子。
在沉沉的低气压之下,很快有侍女手脚利落地将浴桶抬了出去,又换了干净的浴桶干净的水来。
他默不作声地又将丁千乐放入了浴桶之中,继续清洗她头发上的污泥和血迹,那些血迹糊在了她的头发上,让她的头发打成了结,需在水中泡软了,一点一点慢慢地梳理,才能清理干净。
他的动作很轻,一点也没有扯痛她。
可是在这样磨人的静寂中,丁千乐感觉自己的心在微微地扯痛着。
她好像……无意中……又伤到他了……
丁千乐不晓得自己身上有多脏,一连换了三桶水,才将身上那些积垢和血污清理干净,好在赫连府中的侍女也算是见惯大场面的,倒也没有大惊小怪,只是很淡定地进进出出地换着水。
虽然仍是有些羞怯和不安,可是洗刷干净之后,丁千乐还是忍不住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直至此时,她才感觉自己真的跟重生了一般。
浑身软绵绵地趴在他怀里,由着他将她抱到床上,然后慢条斯理地替她一件一件地穿上衣服,这个时候的丁千乐已经完全豁出脸皮不要了,害羞什么的……在看到他那张满是低气压的脸时,就已经完全不见了。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赫连珈月的视线在她光洁的左肩上扫过,那里……一个浅浅的火焰纹章正在她白皙到近乎于透明的皮肤里若隐若现。
垂下眼帘,他替她将衣服拉好。
她低头看了看被洗得粉嫩嫩的手臂,那手臂上还留着纵横交错的几条疤痕,透过这几条疤痕,她大概可以想象自己脸上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也难怪他的脸色会这么难看了……
“你嫌弃我了?”丁千乐闷着头突然道。
赫连珈月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沉声反驳,“没有。”
“可是你的脸色很难看。”丁千乐仰头看他,委屈地扁嘴。
“那是因为……”赫连珈月眉头皱得紧紧的。
那是因为……她再一次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受了伤,而他却无能为力,甚至一点忙都帮不上。
可是,这样的表白他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就是在嫌弃我。”丁千乐泪光盈盈,得出结论。
“没有。”赫连珈月断然否认,眉头仍是皱得死紧。
“就是在嫌弃!”丁千乐胡搅蛮缠。
“没有。”
“就是!”
“没有。”
“如果没有,那你娶我啊。”丁千乐一脸忿忿地道。
赫连珈月呆住。
“看吧……你根本就是在嫌……”
“好。”赫连珈月忽然道。
丁千乐立刻闭了嘴,心里美滋滋的,再看看赫连珈月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不能仗着他会让着自己就一直欺负他啊。
于是她放缓了神色,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安慰道,“不怕不怕,其实这些伤口很快就会长好的。”
赫连珈月垂下眼帘,“嗯”了一声。
“不要担心,其实一点都不疼了。”她摸摸他的眉毛,又摸摸他的嘴唇,忽然觉得他哪里都好看。
“嗯。”
“对不起……”她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忽然闷闷地道。
他掀起眼皮,看着她。
“让你担心了……”丁千乐嘟囔着解释。
还没有等她解释完毕,赫连珈月已经倾身压了过来,将自己的唇贴上了她的唇。
丁千乐感觉眼前一黑,唇上一软,他的吻已经密密地落了下来,她愣了一下,感觉到他在微微颤抖,她心里也是一颤,终是伸出软绵绵的手,反手抱住了他,加深了那个吻。
丁千乐的主动“轰”地一下点燃了他心里的火,他拥紧了她,用几乎要将她嵌进怀里的力道,狠狠地吻着她。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平息他心底的不安和不舍。
就在这时,门“咣”地一声被踹开了,“丁千乐,你磨磨蹭蹭的好了没?……”赫连白气势汹汹地踹门进来,在看到在床上痴缠的两人时,他愣在了门口,未说完的话自动消了音。
赫连珈月将丁千乐掩在怀中,淡淡扫向门口。
赫连白讪讪地摸了摸后脑勺,“……表哥。”
“平安回来就好。”赫连珈月看着他,缓缓开口,“一路辛苦了。”
赫连白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瞪了躲在赫连珈月怀里做鬼脸的丁千乐一眼,“连管家准备了一些吃食,我来问问她要不要吃一点。”
“要!”还未等赫连珈月做出反应,丁千乐已经吞了吞口水,从他怀里钻了出来,大声道。
赫连白见她一副八百年没有吃过东西的德性,十分鄙视地白了她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我饿了……”丁千乐可怜巴巴地拉了拉赫连珈月的衣袖,一副半刻也等不得的猴急模样。
直至此时,赫连珈月的眼中才渗进了一丝温柔,他伸手将她抱在怀中,直接将她抱去了隔离为赫连白准备的房间。
这个时候,赫连白正一身清爽地坐在桌前大快朵颐,看到赫连珈月抱着丁千乐进来,他白了丁千乐一眼,却十分殷勤地搬了椅子来给赫连珈月。
赫连珈月将丁千乐放在了椅中,自己坐到了一旁。
赫连白见状,又瞪了丁千乐一眼。
早已经饥肠辘辘的丁千乐哪里顾得上赫连白,此时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桌上丰富的吃食吸引了过去,吞了吞口水,她直接伸手抓起一只水晶饺子便往嘴里塞,连筷子都省了。
水晶饺子玲珑剔透,她一口一个刚刚好。
不过一眨间的功夫,整整一盘子的水晶饺子便全落入了她的肚子里,解决了水晶饺子,她头也不抬,立刻瞄准了一旁的鱼片粥,连汤匙和碗都顾不上,她直接捧了锅子用勺子舀了往嘴里塞,一边吃还一边烫得直伸舌头,饶是这样,她也丝毫不肯放慢速度,一大锅子的鱼片粥顷刻之间便少了一半。
这哪是在吃啊,分明就是在往胃里填东西啊……
赫连白被她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吓着了,一时举着筷子愣在那里,而且不是说她手脚无力么,怎么吃起东西来这么的利索?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桌上已经有三分之二的吃食都落入了她的肚子里,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赫连珈月,在看到他眼中那晦暗难明的神色之后,赫连白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丁千乐一脚。
丁千乐愣了一下,一脸问号地抬头看向赫连白。
在赫连白眼睛抽了筋似的暗示之下,她打了个饱嗝,脑袋总算清楚了起来……偷偷斜睨了赫连珈月一眼,便正对上了他暗沉沉的视线。
她心里打了个突,怕自己这副凄凉的吃相吓着他,只得抹了抹嘴,颇有些依依不舍地放下了手里的勺子,干笑着道:“大娘的厨艺太好了,一不留神就吃多了……”
“这是连管家吩咐人从附近酒楼里打包回来的,因为现做已经来不及了。”一旁有侍女轻声解释。
丁千乐闻言,嘴角狠狠地抽搐了几下,颇有些怨念地看向那侍女……这么贴心解释干什么啊。
赫连珈月却是嘴角一勾,微微笑了起来:“既然好吃,便多吃些吧。”
“呵呵……呵,饱了……已经饱了……”丁千乐讪笑着将手边的碗推了开来,在注意到对面赫连白奇怪的眼神时,她忙将粥碗推到了他面前,“你吃你吃……”
赫连白很是嫌弃地看了一眼被她染指过的鱼片粥,没什么胃口地摆了摆手,站起身对赫连珈月道,“表哥,既然我回来了,追踪白洛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这么说的时候,他已是一副磨牙豁豁的表情,回来这么久,他早将如今的形势打听清楚了,身为公主党余孽的白洛如今已经成了丧家之犬,只可惜通缉他的皇榜下了那么久,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不过也好,如果他一早被抓了砍了头,他一肚子的怨气该向谁发泄呢。
赫连珈月点点头:“也好。”
丁千乐被赫连白身上森然凛冽的杀气冲到,缩了缩脖子,心里默默为白洛哀悼。
她倒不是在为白洛担心,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谁让他惹到了赫连白身上呢,如果赫连白是个普通人类的话,早就死在他手上了,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她并不同情白洛,她只是突然想到了至今下落不明的白依依……还有白氏当铺里那个一脸严肃却心地善良的白老伯。
当初她那三十两黄金准确来说,是靠着白老伯的同情心,从白老伯手里忽悠过来的。
看着赫连白走出门去,丁千乐扭头看向赫连珈月,“白洛发生什么事了?”
“他随公主叛变,陛下发皇榜通缉他了。”赫连珈月看了她一眼,随口解释。
公主叛变了?丁千乐眼睛一下子睁得溜圆,“那白依依她……”叛变可是天大的罪名,白洛会不会累极家人?
“不会。”仿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赫连珈月安慰道,“白洛上头还有个兄长白通,是陛下的心腹,而且他才是白家的当家人,叛变发生之后,他已经上书陛下,剥夺了白洛的姓氏,将他逐出家族了。”说到这里的时候,赫连珈月顿了一下,他想起了当日剥夺千乐姓氏的事情。
丁千乐却是没有想到那么多,只是稍感心安地点了点头。
婚礼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