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他便听到了她被打入大牢,判了火刑的消息……
就算在三年之后……她再回来,她的心依然是向着赫连珈月的,不管被怎么伤害怎么背叛,她几乎从来不怀疑他……
而他,却始终都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一滴温暖的眼泪落在他的脸上,拉回了他的思绪,他定定地看着少女泪眼婆娑的样子,心里突然就坦然了……
他没有力气同她说,这一回,他的确是骗了她,他知道赫连珈月在万妖山,他是算准了赫连珈月会鼓动万妖山内乱,所以才趁此机会将她带出来的……
然而,从头至尾,他都没有打算再让她见赫连珈月……
他甚至……准备了一枚忘忧丹……
他打算将她带离这里,让她吃下忘忧丹,从此只是他一个人的千乐……让她的眼里心里再没有赫连珈月的存在。
是因为他存了这样的卑鄙的念头……才会有这样的报应吧……
看着少女伤心欲绝的表情,他有些自私地想,这样也好……她不知道他心里那些卑鄙阴暗的念头,在她心里……他永远是好人,永远是她的周大哥……然后,一辈子都记得他。
他努力地睁大眼睛,想再多看她一眼,却终究没有能够如愿,眼前最终是一片黑暗……他在她怀中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丁千乐定定地看着怀中满身是血,失去气息的男子,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伤心么?”耳畔,有人这样问。
丁千乐猛地抬头,用赤红的眼睛直瞪着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憎恨。
阎凤九瞳孔微微一缩,似乎是被她那样的眼神刺伤了似的,可随即他便眯了眯眼睛,竟是大笑出声,“真是不错的表情,很适合你呢。”
看着他大笑的样子,丁千乐将已经气息全无的周赏轻轻放在地上,然后握紧了手中的银月弯刀,猛地冲向阎凤九。
阎凤九原本毫不在意的表情在看到银月弯刀上的变化时,终于变得认真起来。
丁千乐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她手中的银月弯刀正在急剧地发生变化,原本弯月一样的刀身如同灵蛇一样被甩直了,竟是变成了一柄泛着碧色寒光的利剑。
灵蛇,妖王碧梧武器,在极端的愤怒之下,觉醒了。
那一剑,狠狠地刺向阎凤九。
阎凤九躲得十分狼狈。
他脸上的面具“啪”地一下裂了开来,掉在了地上,脸上也留下了一条深深的血痕。
丁千乐在看清他的容貌之后,原就已经愤怒到了极点的情绪一下子濒临崩溃了。
微微凹陷的眼窝,上挑的眼角……那样熟悉的脸。
嗬嗬,原来,她就是个傻子,眼睛的颜色什么的……是可以改变的吧。
她在这个时空遇见的第一个对她好的人,竟是有预谋地接近她的,那些他灌输给她的关于赫连珈月的鬼话,她竟然一直都认认真真地听着,看着她那个傻样,他是不是很得意?
那个爱唠叨又无比敬业的乞丐……竟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那些伤感……那些关于半妖的事情……也都只是他为了博取她的同情心而编造出来的谎言吧……
面具掉落下来的那一瞬间,阎凤九的脸上闪过一丝的不自在,但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他很快恢复了原先的表情:“被背叛的感觉怎么样?”他看着她,残忍地微笑。
丁千乐看着他,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在极度的气愤中,她感觉左肩又开始发烫。就在这时,阎凤九突然闪身上前,一掌拍在了她的眉心处,她蓦然瞪大了眼睛,身子晃了晃,终是失去了知觉。
“阎大人,小兔她……”见这阎王爷爷如愿抱得美人归,乌河赶紧上前腆着脸笑道。
阎凤九淡淡地觑了他一眼,黑色的眸子已经然变色,左眼是冰冷纯粹的碧绿色,如上等的翡翠,右眼却是暖暖的黄褐色。
仿佛会摄人心魄一样,美得令人心惊。
乌河被他扫了这一眼,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不敢再多言。
妖王碧梧
少女躺在床上,她手边放着一把闪着寒光的碧色长剑,那剑身仿佛活的一样透着灵动的色彩。此时,她身上仅着一件碧色的抹胸长裙,露出了白皙的肩膀,在她的左肩上,一个火焰形态的烙印正在跳跃着,越来越亮,仿佛真的要在她的肩头燃烧起来了一般。
“赫连珈月……竟是将你封印了起来。”阎凤九定定地看着那个火焰烙印,轻声自言自语道。
他没有想到的事情真是太多了,他没有想到周赏会将好不容易盗走的血玉送给她,更没有想到赫连珈月为了不让他发现她的存在,竟然将她封印了起来。
伸手轻轻抚上少女精致无暇的面孔,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痴迷,“碧梧……”
昏迷中的少女不安地动了一下。
他迅速敛起眼中的情绪,眼神又变得可怕起来,他勾了勾唇角,轻轻点上她的眉心,“人心真是可怕,为了将你留在身边,竟是封印了你的记忆,如果想起来一切,你还会选择留在他身边么?”
大概……还是会吧。
她从来都是这样执迷不悟。
这么想的时候,他的眼中闪过一抹阴鸷。
感觉到他指尖的力量,昏迷中的少女拧紧了眉。
大量的记忆涌入她的脑海中,过往的一切都被强行灌输了进去,一时是她与阎凤九把酒高歌,畅快痛饮,一时是她与少年模样的赫连珈月言笑晏晏……还有婚礼之上的杀局,少年手中那把刺入她心脏的利剑……各种记忆的片断在她的脑海中乱成一团。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终于受不住,有鲜血自口中溢了出来,她猛地睁开眼睛,便对上了阎凤九沉沉的眼。
“醒了?”他拿帕子轻轻替她拭去嘴边的血迹,动作竟是十分的温柔。
丁千乐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唇,终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再一次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仿佛一下子……她就苍老了几千岁。
“为什么。”闭着眼睛,她问,连声音里都带着沉沉的疲惫。
“因为你想做人。”他放下手中沾了血的帕子,又替她理了理头发,动作仍是十分的温柔,“明明是妖,偏要往人堆里挤,做人有什么好?”他缓缓说着,声音很轻。
身为妖王,却向往人类的世界,这是不可饶恕的罪么?丁千乐猛地睁开眼睛,眼中已是一片赤红,“那次联姻之前,是你带着妖兵杀入人界的是不是?”
“是。”他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点头。
“赫连府被灭门,也是你授意的,是不是?”
“是。”
“送到我手中的妖丹,也是你给的,是不是?”
“是。”这么说的时候,他甚至轻轻地笑了起来。
赤红的眼中一下子布满了杀意,少女握紧了手边的剑,谁知这一动,便听手脚上一阵叮当作响,她低头一看,竟然发现自己的手腕和脚腕上都被戴上了玉制的镣铐。
只一眼,她便知道那镣铐是为了压制她体力觉醒的力量,因为这镣铐的掣肘,她竟然连剑都提不起来。
“你刚刚觉醒,不要动气。”阎凤九轻轻按下了她握剑的手,虽然有那副玉制的镣铐锁着,但他还是不敢贸然去碰触她手中那柄仿佛活物一样的剑。
她想甩开他的手,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不用白费力气,这是用施过咒的鬼玉制成的,除非施术者亲自解咒,不然就算你用用你的灵蛇剑砍,也是砍不断的。”他也不恼,只淡淡地道。
“我离开万妖山太久了,如今连鬼玉是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会对你产生任何威胁。”丁千乐咬了咬牙,定定地看着他,“你如今逍遥自在,占山为王,何苦跟我过不去?”
“万妖山的妖王,从来就只有一个。”阎凤九冷冷地看着她,“你就死心在这里待着吧,赫连珈月窝藏妖王的事情已经在凉丹城里传遍了,你再也不可能回得去了,更何况如今周侍郎唯一的儿子还因你而死。”他缓缓开口,用十分平和的声音讲着十分残忍的话。
此时的他没有戴面具,眼睛也没有加以掩饰。
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即使已经有了过往的记忆,丁千乐还是被阿九的事情刺激得不轻。
只为了让她在人界无处安身。
所以,在她联姻前夕,他带妖兵在北莽大开杀戒。
所以,他动手杀了赫连家满门,嫁祸于她,让她被千夫所指。
所以,他让她服下妖丹,在婚礼之上现出了原形。
真是疯了……
看着她怒不可遏的样子,阎凤九垂下眼帘,拿起一旁的衣衫轻轻披在她的肩上,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丁千乐颓然倒回床上,望着床顶发呆。
被再一次软禁起来的丁千乐当然不知道这个时候万妖山的内乱已经进展到白热化的地步了,在赫连珈月的授意下,以鬼婆婆为首的一众妖族打出了“勤王”的旗号,浩浩荡荡地聚集在山下,要阎凤九交出被禁锢的妖王。
然而这个时候,阎凤九却做出了一件令所有妖族为之诧异的事情,他光明正大地放出了“妖王归来”的消息,并且自称为臣。
这个消息令万妖山所有的妖族震惊了,消失了十八年的妖王碧梧归来,阎凤九放权,无论哪一件,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大消息。
听乌河来报,村里的那些妖族们已经退出了妖宫不再闹事,阎凤九勾起唇角,微笑。
事到如今,赫连珈月,你还有什么招术呢?
挥了挥手让乌河退下,阎凤九拎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风,慢慢地啜饮着,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碟清蒸河鲤。
已经恢复了过往记忆的她……是否记得,清风和清蒸河鲤,其实都是她极喜欢的呢?
丁千乐自然不知道阎凤九在盘算些什么,到了晚膳时分,仍是小兔来送的吃食,她却对着一桌子的菜默默发呆,完全没有胃口。
摸了摸手边的剑,她仍在消化着那些过往的记忆,以及……周赏的死,记忆里那个叱咤风云的妖王碧梧与她相距太远了,纵然那是她自己的记忆,她也全然不想再回到那个位置。
“喂,女人。”耳畔,突然有人轻声唤道。
这耳熟又不爽的称呼……
丁千乐愣了一下,侧头看去,便见一袭夜行衣的赫连白正屈膝坐在窗台上。
“赫连白?!”她一脸的惊讶。
“蠢女人,声音小点,你想害死小爷么?!”赫连白跳进房间,一脸不爽地捂住了她的嘴。
丁千乐赶紧点点头,拉开他的手,“珈月呢?”
“在外头和阎凤九打架吧。”赫连白一脸嫌恶地看着她,“都是为了你这个不省心的女人,害得表哥当不成家主,还变成了通缉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