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高二那年,梁舒跟关中坐在冷饮厅里吃冰激凌。梁舒的父亲牵着个年轻的女孩儿进来。梁舒认得那女孩儿,是父亲的学生,常常进出家里,甜甜地叫梁舒的妈妈师母。
两边的错愕是一样的。梁舒父亲的眼里燃着一把火,他把梁舒拉回家,他说:你才多大,跟社会青年混?
梁舒也是不认输的,她说:教授是不是请每个学生都吃冰激凌?
梁舒父亲的目光黯了下来,他说:别告诉你妈。梁舒说:一样。
梁舒回去继续把那杯冰激凌吃完。关中小心翼翼地问:你爸是大官?
梁舒的手伸进关中的手里,五根手指跟关中的手指交差,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掉。
关中笨手笨脚地用另一只手帮梁舒擦,泪却是越擦越多。她问:你喜欢我吗?关中点头。会一直喜欢吗?关中又点头。梁舒问:一直是一辈子吗?
阳光透过落地窗暖暖的照进来,落到两个青春茂盛的男孩儿女孩儿的脸上,一辈子太长,没人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梁舒的父亲没有纵容梁舒跟关中继续来往。梁舒从来不知道一个教授会那么神通广大。他很快托有亲戚在公安局的学生把关中查了个底掉。关中三岁时,因不堪家庭暴力,母亲杀了父亲后被判无期。关中一直跟爷爷奶奶生活。几年前,爷爷奶奶相继过世,关中便自己过。
梁舒的父亲还打听到他的大学同学恰好在关中上学的技校做校长。一个电话过去,关中被请到了校长室。
那正是敏感而又自卑的年纪。关中面红耳赤地站在梁舒面前,他说:我不配跟你做朋友,我也没求你啊!
梁舒的眼泪刷地下来了。她说关中你没良心。
关中一把抱住梁舒,胡乱地吻,梁舒挣扎出来,狠狠地给了关中一巴掌。
那之后,梁舒被父亲送到上海姑姑那上学。
二年后,梁舒复读考进政法学院。入学的第一天,她遇到了来接新生的宗陶。
他惊异于女大十八变,只二年的功夫,时光就把一个胖胖的姑娘变成了眉目秀丽的丁香女孩儿。
(五)
梁舒再见到关中,是在大四那年的法庭上。梁舒是实习书记员;关中是被告,故意杀人。
梁舒以为那伤口早已慢慢愈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那注定是个插曲,可是见到关中,梁舒的胃撕心裂肺地疼了起来。
关中的目光始终落在梁舒身上,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辩解。
梁舒找到了关中的卷宗,里面很多证据都经不起推敲。那些天,梁舒几乎疯了,到处找能在看守所说上话的人,她想见关中一面。
最后是宗陶帮了忙。梁舒几乎是哭着讲完了她跟关中的故事。她说:无论如何,我得还他个公道。
宗陶在一家律师事务所,他接了关中的案子。梁舒见到了关中。
他大声地说话,笑。他说:这么瘦,是不是你男朋友对你不好?真不好,告诉他,你娘家有人,小心我削他。他的拳头很用力很夸张地挥了挥。梁舒大声说:你是不是觉得这世界上的问题都能用拳头解决?
关中的目光落了下来,很快又高声说:我知道了,你们女的都臭美,减肥,我想起来了,你想穿格子裙海魂衫,这回穿什么都没问题了,就是胸小了点,不好看!
梁舒转身出来,阳光劈头盖脸地打到梁舒身上,梁舒手脚冰凉。
那个案子关中是被冤枉的,可是他不说,他说快点判了吧,最好是给颗花生粒吃,他活够了。
梁舒听到这话时,哭成了泪人。那一年,父亲的同学警告关中不成,便找了个借口把关中给开除了。这些年在社会上混,关中吃过的苦没人能知道。
梁舒又一次走进了看守所,她说:我等你出来。
梁舒看到关中眼里的眼泪。他说:行,我结婚你要来当伴娘。
(六)
关中出来梁舒就找不到他了。半年后,梁舒跟宗陶在鱼市场见到关中。他打着赤膊跟人吵架,他说:小心我削你。
突然看到梁舒,关中下意识地拉了小凳子上的汗衫套上。他说:买啥,哥给你便宜。
梁舒一字一顿地说:我来给你当伴娘。
宗陶见了关中的那一晚,梁舒钩了一夜帘子。第二天天一亮,她就包好那些帘子来到鱼市场。鱼市场上人很多了。梁舒站在关中面前,她不管地上又是泥又是水,她把帘子打开,扔在地上,那些白色的线帘像在污水上开的一朵一朵的白莲花。
梁舒的眼睛很平静,她说:关中,你是个懦夫。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天,你就是!
说完,挤出人群,泪流满面。
梁舒没有跟宗陶结婚,她去了新加坡。在那里,吃不到米花糖,她仍会钩各种白帘子送人。人家说中国女孩儿真是秀外慧中,手真巧。梁舒的嘴角弯弯,笑容很甜。
某一日,梁舒收到宗陶的电子邮件,里面只有一句话,附件里有一首歌。那句话说:关中昨日死于交通事故。
歌里面有一句词:我不能一直站在你身边唱悲伤的歌。
梁舒坐在电脑面前,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宗陶说得没错,这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始终是关中。他不能带给她幸福,所以宁愿松手。
不以占有为目的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只可惜,梁舒一直都以为那是退缩和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