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老先生说过,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则各有各的不幸。我的不幸就在于,表面上可以装得跟头大瓣蒜似的,内心深处却对得不到的东西充满了好奇。包括叶小良。
你看,我这只煮熟的鸭子也有嘴不硬的一天。我终于不再自欺欺人,终于肯承认我喜欢的那个人变成了叶小良。
只是这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叶小良说他喜欢的那个妞儿不是苏小小?还是因为我发现李景然真正喜欢的那个人其实是秋汐儿。这些成了整个四月困扰着我这颗简单脑袋的大问题。
五月的时候,我依旧穿着我那双小羊皮靴子,只是不再乐不可支。每次看见叶小良那副贱贱的幸福样儿就恨不得冲上去掐断他的脖子。
叶小良已经整整一个月没跟我说过一句话。一向是说了不算算了不说的叶小良,如今竟顽固得跟块花岗岩似的。
我开始懊恼悔恨绝望,不只一次对着叶小良的背影咬牙切齿,更是对他每周一次地单独外出好奇得不得了。
另结了新欢?出去喝酒鬼混?见网友?
以上种种可能最符合我八卦心理的就是另结了新欢。这让我很解气。也许这就是叶小良所谓的“狐狸综合症”。我苏小小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只是那个人是谁呢?
我决定跟踪叶小良。
五月的阳光打在人身上,耀花了整个世界。叶小良在前面飞快地走,我在后面一路小跑地追。结果叶小良一个转身不见了踪影,我却在翻沟的过程中生生将一只小羊皮靴的鞋跟给扭断了。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原地失声痛哭。不是心疼鞋,而是当我准备起身自认倒霉时发现我的脚已经不能动了。
等我坐累了也哭累了,才发现叶小良正用双桃花眼盯着我使劲地看。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那一刻,我忘了自己是跟踪未遂被人发现,还理直气壮地回起嘴来。
那你为什么哭?显然对方也忘了谁再管我谁就他妈孙子的茬儿。
我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很深沉地告诉他:祖国未统一,心情很郁闷!九、我真后悔当初怎么就信口开河说女人都喜欢那种灰不啦叽的颜色,如今那个硕大的树洞里就摆着那条曾围在秋汐儿脖子上的围巾。
我没有眼花,也没有说胡话。原来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有秘密。叶小良也不例外。
只是我得先说说其他人的秘密。
李景然的秘密不是他有多么一颗仁爱的心,想拯救我这种丑小鸭,而是为了让自己喜欢的人得到她想要的幸福。
而秋汐儿早知道叶小良喜欢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她的几滴眼泪便换来李景然的心甘情愿。
至于叶小良,他恐怕才是最可恶的那一个。明知道我后知后觉,竟制造喜欢秋汐儿的假象,让我心伤让我觉悟。
叶小良一副很无辜的表情。苏小小这可不能怪我,你有一百次知道真相的机会,可你偏偏视而不见。
有没有搞错?不就想送条围巾用得着找个树洞藏起来吗?他以为他是梁朝伟啊!
可为什么有那么一秒钟,我的大脑再一次一片空白。我听见叶小良说:我为人就俩字,低调。你知道了就行,不要声张!
麦城不哭泣
麦城的天空总是那样的蓝,蓝得没有一丝痕迹。米小米便在这湛蓝的天空下,慢慢眯起眼,任眼泪一颗一颗滴下来。
其实她不想哭,只是心里有些难受。可眼泪仍缓缓地流了出来。她伸手去阻止,却发现有更多的泪水汹涌而下。
六月的麦城,米小米就这样站在空旷的大街上,对着胡以宁消失的方向,红着双眼,僵在那里。
音响店里的声音一直在唱,让未来到未来,让过去过去,做到谈何容易。有一天老去,有一天离去,遗憾还是在心底。我可以绝口不提,所有和你的曾经。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会尽力。
一、
米小米不漂亮,小眼睛小嘴,手指修长。可以将英语书中任何一篇课文倒背如流,却没有办法搞清那些化学元素到底是正价还是负价,怎样将它们组合在一起,方程式才能平衡。
她说她天生当不了科学家,连门槛的边都沾不上。所以,化学课上,老师在上面滔滔不绝,米小米在下面昏昏欲睡。等老师粉笔头一扔,正砸中她脑门时,她知道这次死定了。
年轻的化学男老师,用笑意盈盈的眼神望她,她恨不得将脑袋低到桌洞里。可男老师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看她几秒钟后用惋惜的语气说,坐下吧!
这次,男老师语气轻快地问:小米同学自己晚上有没有走过夜路?知不知道鬼火是怎么回事儿?
米小米柔弱的身躯明显僵了僵,脑子里开始联想《画皮》《倩女幽魂》的片断。等到老师脸上的笑意越积越多,她已经急得快哭出来。
陈汐槿,坐在后面,半学期以来一直独来独往,从未和她说过半句话的陈汐槿,在米小米的背后,用手指清晰而缓慢地写下一个字。磷。
只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只是石破天惊的一秒钟,米小米的心就那样动了一下,温暖,感激,夹杂更多的是意外。
她想过一千种的可能,一万次的或许。可能陈汐槿永远是张拒人与千里之外的面孔,或许他与自己会老死不相往来地过完高中三年平淡生活。
可就在所有同学都忍俊不禁等着看好戏时,陈汐槿不经意的一个动作,抚平了之前她心中的种种怨气。
那时的米小米骄傲而敏感,可以用不同的美式英语和英式英语读出同一个单词的不同发音,可以眼都不眨一下地背完所有生词。却在转过身去,意有所指地问:今天发的卷子什么时候交时,陈汐槿木然低着头默不作声。
米小米尴尬地转过头,有好心同学提醒,明天早上交。米小米便怨恨。考第一就了不起,物理每次考试满分就了不起啊?还不一样英语发音永远像山路十八弯!
陈汐槿也不恼,下次依旧全校第一,物理满分。只是米小米看见陈汐槿曾在没人的教室里,嘴里塞着木塞艰难地发着那些含糊不清的音。
米小米不再笑话他的发音,可下次回转身问数学作业是哪页时,陈汐槿还是将书翻开,随手一指,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仿佛米小米就是道空气,而他完全活在真空里。
日子久了,米小米倒也习惯成自然。习惯了帮他捡起掉在地上的课本时得不到谢谢,习惯了问他话时,他只是点头摇头,又或者用手一指。更习惯他像哑巴一样坐在自己身后,一言不发。
她想,他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生冷,疏离,无喜无悲,不苟言笑。
可如今,他只是在她的背手,用手指的温度一笔一画写下那个轻巧的“磷”字,一瞬间,所有的东西都发生了变化。她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恨他,只是怨。怨他对自己不冷不热,怨他对自己不理不睬,怨他像朵孤独的花一样,永远生活在彼岸。
可一个“磷”字让这一切都化为乌有。当她自嘴里同样吐出这个字后,米小米似乎听到陈汐槿在身后轻轻吁了口气。
她宁愿这样去想。
二、
米小米没有去谢陈汐槿,也没有刻意去问原因,她把这当成她与陈汐槿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她爱秘密。她爱电影中梁朝伟无法述说,只能将一切封于洞口的抵死忧伤。
她说这样,才够完美。
她为自己的这种小喜悦小秘密,沾沾自喜。她认为没有忧伤的人,都是可耻的。她认为陈汐槿会为此对她改变态度,至少放下看起来所谓的架子。
陈汐槿不英俊不潇洒,甚至没有一般女生眼里喜欢的那种“坏”。像一个事先设计好程序的机器人,沿着既定的轨道前行。而那次小小的“意外”是他唯一的一次“出轨”。哪怕他掩饰得再好,伪装得再逼真,当教室里只剩下他和米小米,后者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探到他面前,用亮亮的眼神望他时,他的右手在桌子底下还是不自觉地紧了紧。
只是,他没有探出那几十厘米的距离,他的嘴角动了动,然后逃了出去。米小米仍愣在那里,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陈汐槿连书包都忘了背,就那样仓惶地从自己面前消失掉。
原来,她与他之间不光隔着几十厘米的距离,甚至,隔着一整条银河。
米小米想不明白陈汐槿为什么要逃?她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他的感激。他落下的敞开口的书包里,一张背面粘着宣纸的小巧照片就那样荡啊荡的,荡花了她的双眼。
米小米认得那张照片,一楼学校布告栏上,李欣然大大的眼睛,眯起来像一弯月牙。甜美,清新。如今,却空出背面的宣纸,像一道小小的疤。
李欣然是美貌与智慧并存的的少数女生,是米小米脱了鞋光脚追都追不上的好学生,更是男生疯狂暗恋的对象。
哪怕陈汐槿,也不能例外。
李欣然会在新月如钩的晚自己后,对着跟在自行车后的小混混喝道:本姑娘今天心情不爽,你们给我滚远点!也会在几何老师在黑板上论述了一黑板才得出结论后,跑到前面用黑板擦一擦,三下五除二将问题解决后,很帅地说老师你不要给我小鞋穿。
这就是李欣然,敢作敢当,敢想敢为。敢在众目睽睽下,死死地盯住胡以宁,说你凭什么不想信我喜欢你!
是啊!胡以宁凭什么不想信李欣然喜欢自己?这世上又有什么是李欣然所不敢为的?
可是胡以宁却那样玩世不恭地站在那里,任身后的阳光在地上倾泄出一滩明媚。李欣然你喜欢我哪里呢?眼睛鼻子还是嘴?又或者我的身材?胡以宁顿了顿,用轻佻的眼神望向对面。
空气静默了大概有一秒钟的时间。在这一秒钟里,换作其他女生怕是冒着羞愧难当落荒而逃,而李欣然却直直地站在那里,向前迈进一步,用坚定的眼神逼视胡以宁。
不光眼睛鼻子嘴,只要是你胡以宁的,我都喜欢!
自信如李欣然,自负如李欣然,用笃定的眼神望向胡以宁,仿若望向一头触手可及的猎物。可在胡以宁轻轻的一个动作中,李欣然还是哭了,有大片大片的泪珠自她的脸上轰然而下。
胡以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用手轻轻一指,可惜你不是她。
那一刻,米小米看到李欣然眼里的恨,胡以宁那亦真亦假的笑,还有陈汐槿僵住的表情。
胡以宁喜欢米小米,在麦城最冷的时候。
三、
你喜欢我什么呢?米小米用胡以宁同样的语气问。只是她充满了疑惑,而后者却是戏虐的肯定。
李欣然对胡以宁的喜欢是满满的笃定与坚持,而胡以宁地暗含了玄机。
他说小米,喜欢一个人真的需要理由吗?
是的,需要。就像她喜欢陈汐槿,至少可以说出十条以上的理由。他干净的指甲,整齐的头发,微笑时若隐若现的酒窝,成绩永远排在前面,就连穿的袜子都是白色。
这一切的一切,足以让米小米喜欢上一个人。重要的是,这个人是陈汐槿。
她以为这便是爱,便是她绵长不变的欢喜。只是这种欢喜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不同罢了。
像胡以宁。
胡以宁总是在走廊的拐角拦下低头走路的米小米,从裤兜里伸出修长的右手,探到她面前,然后吹声响亮的口哨转身大步离去。
每每此时,米小米的手里便会多出一张张窄窄的纸条。有时是一个简短的笑话,有时是一个表情,大多时是一两句看似赞美的话。
你今天衣服的颜色很好看。
你侧脸的样子很美。
如果可以多笑笑,会更漂亮。
低头的你像朵白莲花。
当然,在这些字条中偶尔也会夹杂几句暗示性的话语。
晚自己后操场北门。
周日上午九点乐购超市。
这些这些米小米都懂,她也曾为这些纸条沾沾自喜过,小女生都有的心理。可大多数时间,她只是沉默,像教堂里的修女一样沉默。
她会在晚自己过后,像兔子一样从学校的正门溜走,也会在周日的早上拔掉电话线蒙头大睡。
胡以宁会不会去,有没有在寂寥的夜空下等她,这些还不是她想思考的问题。她除了像毛驴一样拼命驮着那些课本,才有机会与陈汐槿并肩而行,考上同一所大学外,已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分给胡以宁,和他那些自以为是的欢喜。
当胡以宁再一次在学校走廊的拐角处将手探到她面前时,米小米本能地向后退了退。对方仿若看透了她的心思,嘴角噙抹故意的笑,迈脚向前逼近一步,米小米便退一步。一直退到窗台冰冷的大理石面无路可退,抬起那双惊恐的大眼睛,望向胡以宁。
胡以宁这次没有像以往那样,将手里的东西往米小米的手中一放,转身离去。而是慢慢将攥紧的拳头慢慢摊开,一颗艳红艳红的红豆静静地躺在那里,像腮边的一滴相思泪。
可能不光胡以宁没干过这种看似拿情的事儿,恐怕华南高中的全体男生都没干过。所以,在米小米漫长而惊诧的注视中,胡以宁那噙在嘴角的笑慢慢不见了,凝成一个奇怪的弧度僵在那里,然后在脚步声渐近的走廊中落荒而逃。留下那枚红彤彤的红豆耀花了一整个冬天的光景。
四、
陈汐槿还是像雕塑般坐在米小米的身后。如果不是上次在他书包里无意发现的那张偷撕下来的照片,米小米真的快要以为,陈汐槿就是一个绝缘体,与任何女生都产生不了电压的木头桩子。
可不是又能怎样?
米小米故意在自修课上,用吸管将水杯里的水喝得吱吱响,陈汐槿连头都不抬一下,只是在米小米镜子的反光中微微皱了皱眉头。
有时米小米会想,如果不是自己,是班上其他女生弄出这样的声响,身为班长的陈汐槿会不会无动于衷?又或者可以再勇敢一点,直接去告诉他自己喜欢他,所有的一切又会不会有所不同?
可这也只是想想罢了。像陈汐槿的目光一样。
有李欣然的地方,总有一双闪躲的眼睛。追随,飘忽,闪烁。米小米做梦都是那样一双眼睛。一双只属于陈汐槿的眼睛。可每每扑将过去,出现在面前的却是胡以宁的样子。玩世,洒脱,胸有成竹。
米小米便骂自己没用。难道真的被他的三言两语所打动?米小米使劲摇了摇头,想用力摇掉这个想法,却在阳光下看到李欣然截住走在路上的胡以宁。
她本想走开的,身体却像中了盅一样,失去控制地跟了过去。而她的眼,她的魂,在李欣然不顾一切吻上胡以宁的唇,被对方用力推开咬破了嘴唇时,死死地僵在那里。
直到胡以宁用手背擦了擦布满血腥味的嘴唇,粗暴地将角落里的她带走时,米小米才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任由他的大手拉着踉跄前行。然后看着胡以宁在水龙头下,狠狠的,用力的,一下一下揉搓着已经微微肿起的嘴唇,仿佛要将所有的印记全部擦掉。
而她就那样傻傻的,站在那里,像一头受了惊吓的小兽。她不知道该进该退,该逃跑还是该安慰。唯一能做的,便是那样站着,一动不动。
五、
李欣然的出现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她既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上去甩米小米两巴掌,她只是神情肃穆地走到陈汐槿面前,一字一顿地说:你,喜欢我,是不是?
三月的阳光洒进教室里,照在米小米那心跳如鼓的身上,她不敢去看李欣然,更不敢看陈汐槿。不管哪一种答案,都会让她觉得惶恐不安。
陈汐槿喜欢李欣然,就像自己喜欢陈汐槿一样。只是默默地喜欢,不需要对方知晓。只要自己不说,这便永远都是个秘密。只要自己不说,就永远都不会失去喜欢对方的权力。他们守着自己的小秘密,时而沾沾自喜,时而忧伤难过。
可如今,这一切被彻底打破了。
米小米用力盯着自己的鞋尖,有细密的汗珠不断从鼻尖上渗出,坚硬的指甲已经深深嵌入肉里。她宁愿此时站在那里的那个人是自己,而不是陈汐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