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朔的出现使大家找到了主心骨,虽然依旧害怕,有些人心中甚至有怨恨,可是却再没有一个人感到绝望。
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说明下,冰朔大致了解了一些这里的情况。
第一,绝境中的时间流速可以由丁岚随意控制,或许是1:0.1,最大限度可能是1:10,但身在绝境中的人感受不到。
第二,绝境拟真的初始目的是培养特种兵,被考核者必须经历各种考验,所以想留在一个地方安全地等待考核结束是不可能的。这也是为什么李家勇他们会陷入沼泽的原因,因为无论他们在多么隐蔽的地方停留超过十分钟,就会有野兽的吼声逼近。
第三,因为冰朔是中途加入的,所以没有听到考核前的系统提示音,从李家勇等人的叙述可以知道,这场生存绝境拟真考核有两种通关途径,一种是团队全体安全脱离迷雾丛林,返回城乡,这种通关审核结果为合格;而另一种,则是在团队安全脱离的基础上,还要救出被困在丛林中央的求救者,此通关审核结果则为优秀。团队中如有任何人员伤亡,则考核结果为失败,当然逃出丛林的人还是可以安全回到现实世界中。
在了解了处境后,冰朔又简单检视了一下他们的身体,却发现情况很不容乐观。丛林中没水,野果长得高,又不敢随便吃,好几个女生都已经出现了脱水中暑的现象。但更让他担心的,是一些人腿脚上被草木荆棘划出来的伤痕。这里的草木很多是有毒的,刚刚危机时刻还不觉得,此时却已经有几个学生疼得受不了,忍不住大声呻吟起来。更别说,还有些人被丛林中的毒虫叮咬,因为没有防护措施,此刻被叮咬处早已肿的老高,痒入肺腑,甚至溃烂,根本无法继续前行。
冰朔默默数着还能正常行动的几个人,却发现除了李家勇、曲翔、于雁菲等几个与他一起参加团体赛的,其它大多已经伤痕累累。
后进班总共有42个人,除去陆昊远、徐曜、丁岚和冰朔自己,还剩38个。三十八人中此刻还能正常行动的却只有不足十五人。
冰朔那秀气的双眉微微皱紧,他缓步走在前方,不用辨路,哪怕只凭直觉,他也知道哪里有沼泽,哪些地方又是暂时安全的。
后进班的众人紧紧跟随在后,他们的目光牢牢盯视着前方少年修长的背影,无论眼中蕴含的是感激还是埋怨,那背影都已成为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冰朔的脚步停在一个浅浅的山洞前,山洞因为凹陷的很少,所以并没有野兽居住的痕迹,洞中大多为岩石组成,没有什么茂密的灌木丛生长,也就没有太多蚊虫飞舞。
冰朔在洞外一处岩石随意坐下来,眼眸微闭,双手却搁在膝盖上轻轻拨动。
天色渐渐黑沉下来,不远处再次传来野兽的吼叫声,寒风阵阵侵袭着被汗水湿透的身体,每个人的心灵都被恐惧和绝望折磨着,几近崩溃,也终究会崩溃。
“你……你的医术不是很高超吗?为什么不给我们疗伤?”终于,一个被身上伤口折磨的痛苦不堪的男生开口质问。
他的质问就仿佛是一根引线,彻底点燃了埋藏在大家心底深处的不满和怨恨。
“明明是因为你才害我们落到如斯田地,为什么你却像没事人一样?”
“早知道让他去五年级就好了?只会逞强装英雄,到头来却连累我们!”
“他其实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吧?说什么天纵奇才,和Gallant相媲美,别笑死人了。”
这些人仿佛找到了发泄的途径,竭尽所能吞吐着最尖酸刻薄的话语,来让自己的心更好受一些,却已经全然不管刚刚是谁救他们于千钧一发之际。
“闭嘴——!!你们这些懦夫!”叶倩文厉声喝道,“享受他带给你们的荣耀时怎么不让他去五年级?被精英班学员钦佩高看的时候,怎么不让他去五年级?你们以为冰朔是什么?你们的阿拉丁神灯吗?只能允许你们许愿,却不肯为他付出哪怕一点点代价?”
“这是一点点代价吗?”一个女生捂住嘴哀声哭泣道,“分明是要我们付出生命啊!为了那点荣耀,却要失去性命,这真的是我们该承受的吗?”
“是啊!我们也想努力的,我们也不想做懦夫。可是,百分之六十的死亡率,我们……我们还那么年轻,我爸爸妈妈一直等着我回去,我真的不想死!呜呜……”
李家勇想要说什么斥责他们,为冰朔辩驳,可是看到大家崩溃哭泣的面容,却把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大家毕竟只是孩子,十八九岁的年纪,谁也无法承受生命的重量。
天逐渐黑透,晚风变得更加森冷,哭声在三十八个学生间弥漫回荡,幽幽咽咽,如入黄泉。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闭目的少年却猛地睁开眼,双手随意点了坐在洞穴最里面的几个人道:“从洞穴最西边算起,罗绮烟、费海、曹汶……你们几个过来。”
冰朔一连点了八个人,刚刚还对他怨声载道的男女生们,此时听他命令,却仿佛条件反射般站起身,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动作丝毫不慢地站到他面前。
冰朔依旧坐在岩石上,双手摊开,神色淡淡道:“你们分两边站开,各自把手搭在我掌心,一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否则后果自负。”
八个人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疑惑,不知道眼前神秘而强大的少年突然闹这一出是想要干什么。可是,长久累积的威势,还是让他们不自觉分两边各自站好,却又在低头看到月光下如玉晶莹,散发着温润光滑的掌心时,齐齐吞咽了一口口水。
冰朔抬头,目光不紧不慢扫了几人一眼,八人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连忙单膝下跪,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搭在少年的掌心。温润如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本就紧张的几人的心陡然仿佛跳到了嗓子眼。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这是此刻后进班所有人心中想问的问题。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答案。
在大家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刺目的白光从少年身上陡然亮起,从他的心脏处朝四肢百骸蔓延,那一瞬间几乎能看到少年体内汩汩流动着血液的血管,就仿佛……仿佛人体作为电路板,被接通了电流一般。
最终所有的白光在闪烁流通过全身后,统统汇聚在他两手的掌心。
那八个搭着冰朔双手的人只觉得全身如被触电般一阵酥麻颤抖,惊骇之下,他们很快失去知觉,人事不知。
可是,比他们更惊骇的,却还是在旁边观看的其它后进班众人。因为他们眼睁睁看着那八个人在白光从冰朔掌心扩散后,身体突然变浅变淡,最终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这分明是大家以前从Angel Holy中退出时才会出现的状态。
“他……他们脱离绝境了?!!!”有人尖叫着问道。
“我的天哪?!我不是在做梦吧?冰朔,你是怎么做到的?”
冰朔睁开眼,目光扫过众人,悠悠然道:“这样的投机取巧很快就会被Angel Holy发现,你们如果不想回去,尽可以继续问我是怎么做到的。下一批……最多八个人!”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后面两次集结和传送都比原先快了很多。虽然难以置信,可是劫后余生的惊喜和难以言喻的钦佩却在所有人心间蔓延。
冰朔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不见苍白或虚弱,可是随着时间的一分分流逝,他的脸色却变得越来越凝重。
直到,绝境中只剩下十五个人,也是与冰朔最亲厚,心甘情愿留到最后离开的李家勇等人。
正要让几个女生先上前离开,冰朔却听到一阵“嗤嗤”的奇异声响由远及近传来。
他的脸色陡然一变,身体想要挪动,却骇然发现整个人如被定身般根本不受控制。
下一刻,嗤嗤的声响已经飞速接近他身边。
在叶倩文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冰朔只觉得手脚陡然一疼,身体不受控制地腾空而起,只听“砰——”一声响,剧痛传来,冰朔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冰朔————!!”尖叫响起。
仇婕和陈花甚至闭上眼,不敢去看那让人心胆具颤的一幕。
只见嘴角溢出鲜血的少年,此时此刻正被几根巨大的藤蔓绑缚起来,高高吊在崖壁上。他的手腕渗出鲜血,背部因为撞击而痛得颤抖,可是更可怕的是,还有一块锋锐的尖石贴着他的左肩狠狠刺穿出来,染红了浅色的衣衫。
“冰朔……呜呜……快,我们快救他下来!”叶倩文尖叫着朝崖壁冲过去,却被一根突然扫过来的藤蔓轻松绊倒。
在绊倒叶倩文后,粗大的藤蔓如有生命般陡然窜起,朝着半空中行动受制的少年左胸狠狠刺去。
“不要————!!”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也摧毁了人心中最后的一丝意志。
Three.
“这是惩罚。”谢君勉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看着屏幕中的影像,双目通红,“因为他利用Angel Holy的漏洞,违反规则强行救你们出来,所以受到了惩罚。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谢君勉赤红的双目扫过后进班已经被送出来的二十四人,他们望着虚影屏幕,神情恍惚,意识迷离,眼泪却不知为何慢慢溢满眼眶,滑滚而落。
“啪——!”一个巴掌突然重重拍在脸上,那个被冰朔从沼泽中救出来的男生,连连扇了自己好几个巴掌,才泪流满面道,“我……想回去!我回去是不是可以替他接受惩罚?”
“我也去!”
“我也愿意替冰朔接受惩罚!”
“谢会长,求求你,救救冰朔,求求你!”
谢君勉痛苦地闭上眼,颤声道:“没有用的,丁岚把现在虚拟世界中的时间流速控制到最慢的1:0.1,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我们亲眼看着冰朔所受的痛苦,而且要看得一清二楚。现在没有人可以救他……没有人……谁————?!”
谢君勉猛然睁开眼,厉喝道:“什么人?”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却听到刚刚离开了一个人的虚拟仓陡然关闭发出咔一声响,下一刻,让谢君勉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他看到原本绝不可能自行开启的,代表绝境拟真的红色光芒竟然自动闪烁,而映在红色光芒中的是一张如刀削般冷峻刚毅的脸庞。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都在心里问。
谢君勉却脸色大变,猛然转头,带着希冀与期盼的目光牢牢盯住那时间流转缓慢的虚影屏幕,双拳紧紧握住,期盼着,期盼着奇迹的发生。
虚拟绝境中,眼看着尖锐的藤蔓顶端即将要刺入少年的心脏,斜刺里却陡然生出一抹刺目的寒芒,在众人忍不住眨眼的瞬间,耳边出来“嗤嗤”的连响。等看清时,却发现原本被吊在半空中的少年已经在人的搀扶下坠落下来。
是谁?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有谁能来相救?
直到两人安全落地,带起一阵尘土飞扬,众人才看到站在身后托扶着他的男子的样貌。
黑衣黑发,神情冷峻,墨黑的眼眸中却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颤抖。
“徐曜——!”
“是徐曜——!!哈哈,太好了!简直千钧一发啊!妈的吓死老子了!”曲翔用沙哑的声音大笑,惹来众人一阵乱踹,方才绝望悲愤的气氛陡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要冰朔还在,信念与希望就不会消失,胜利必然在前方,此刻的他们是如此执着地坚信着。
冰朔按着肩膀流血的伤口,低声道:“谢谢!”
徐曜缓慢松开扶着他的手,哑声道:“该说谢谢的是我。”
冰朔看了他一眼,转身朝休息的岩石洞穴走去,徐曜的声音隐约地仿佛呢喃般传来:“还有,对不起……对不起,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你,对不起,捅你的那一刀。”
冰朔停下脚步,回过身,看着他黯淡无光的双眼,不紧不慢道:“你说那么多句对不起是希望我原谅你?包括拿你的脑疾做手术,抽你的血去医治别人,你也无所谓?”
“是!”徐曜毫不犹豫地点头道。从今以后,哪怕你要我的命,我也绝不会再怀疑动摇。
究竟谁欺骗了谁,谁又背叛了谁,在这一刻突然变得那么微不足道。无论如何,他们都曾并肩作战,守望相助,并且此后也将继续彼此信赖下去。
冰朔忍不住勾起嘴角,月光下唇畔的酒窝若隐若现:“早这么爽快不就好了嘛!你放心吧,做手术的时候,我肯定不会因为记恨,在你脑袋上多划几刀的!”
在脑袋上多划几刀?这是什么对话节奏啊!
众人面面相觑,却在看到冰朔脸上的笑容,和徐曜眼中陡然闪亮的光芒时,觉得已经不需要再深究了。至于徐曜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又为什么一副对冰朔言听计从的模样,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反正后进班迟早成为冰朔的“私人领地”,徐曜作为后进班一员自然也难逃魔掌。
经过这一番变故,当冰朔提出让众人随徐曜先逃离丛林,自己独自去救慕婉仪的方案时,立刻遭到了所有人的一致拒绝。
不说冰朔此刻肩膀受伤,战斗力大减,就是奔着冰朔来的徐曜,也绝不肯答应抛下他独自离开。无奈之下,冰朔只得答应大家一起前往丛林中心,最危险的地带。
为了医治自己和其他人身上的伤,冰朔采集了一部分草药,对大家进行紧急治疗。他小时候本就有过丛林生活的经验,再加上从小过目不忘,曾经看过的各类生存手册,现在依旧清晰地记在脑子里。无论寻觅食物,制造饮用水,还是取火扎营都能有条不紊地进行,所以一开始大家行进和生存并不难。
可是,随着丛林的深入,各种毒蛇猛兽越来越多,脚下踩的每一步都可能隐藏着沼泽泥潭,这让大家的体力急剧消耗,行进速度也逐渐缓慢下来。
后进班的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憋着股狠劲,明明累得站着都能睡着,全身伤痕累累,却死也不肯停,不愿叫苦。是他们自己非要跟着冰朔的,又怎么能成为他的累赘?
也幸好此时剩下的也就十几个人,而且大部分还是经历过冰朔的魔鬼训练,与他一同经历了团体赛风风雨雨的伙伴。否则,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还能不能保证所有人的安全,就真的无法预测了。
比起众人的焦急,反倒是冰朔很多时候都神色平静,只是无论走路还是休息,他总有些时候微微闭着眼或紧抿着唇,双手如幻影般急速舞动,就仿佛在操纵着一个虚拟键盘。
对于绝境中的人来说,这样的丛林疾走整整持续了两天两夜,几人终于来到了任务开始前Angel Holy提示求救者所在范围内。
此时,除了刚刚加入的徐曜和体质特殊的冰朔外,众人早已困乏疲倦的不行,即使只是靠着大树站立都能沉沉睡过去。
可是,当他们进入求救信号范围,看到眼前的情景时,却再也感觉不到一丝睡意和疲惫,只余毛骨悚然的惊骇。
冰朔曾在某部古老的小说中看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个旅人在沙漠中被一群饿狼追逐,为了活命他跳入枯井中,可是枯井下正盘踞着无数毒蛇,吐着蛇信等待食物掉落,旅人侥幸抓住横出来的小树稳住身形,却突然发现有无数老鼠正在啃咬着小树的树根。就在这样的绝境下,旅人发现了树叶上的一滴蜜糖,顿时他忘却了一切,全心全意去舐尝那一滴蜜糖。
在今天以前,冰朔一直以为这个故事是对人生的一种感悟,可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知道,真正面临这样的绝境是有多么让人心酸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