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涯
那天晚上做了一个梦,醒来的时候却是忘的一干二净。我坐在床头发呆,居然一幕也没能想出来。但明明就真的做了一个梦,明明。
回过神来看见琪琪放大十倍的脸,我一口气差点不能及时理顺。在我尖叫声还没来的及逸出的时候,她及时的捂住我的嘴巴。据她后来没事啃瓜子时说,那时我发青泛白的脸色不输给任何以恐怖著称的女鬼。
她说是被我的尖叫声吓到才闯入我房的,她说那时她就立马想到三更半夜的难道我被人……。一进门就看我闭上双眼挣扎的双手狂乱的表情,她说她当时头一个反映是我是否鬼上身了。后来她问我究竟做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梦,我茫然地对她摇摇头,我也想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梦呢?
吃午饭的时候,我还在想这个问题。因为太过专心以至于我盒饭里的大虾飞到对面子仪的嘴里再溜到她肚子里的时候我还完全处于游神状态。可恶的是那厮竟还很有礼貌的把它们的骸骨完璧归赵,我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白了她一眼,然后看前面两个疯女人像羊癜疯似的抽了半天。
下午,没有去公司。琪琪为我请的假。
吃完饭,走出饭馆时撞上了那把透明光亮的玻璃门,在揉了揉发红的额头的同时穿过绿灯闪烁的马路差点命丧一辆黑色的别客的轮下。在骂骂咧咧的声音中我被猛的抽回到人行道上。我看到她们铁青的脸,突然,有点内疚。
接下来,我就在家里了。一切正当的理由被不正当的驳回。子仪赶在上班之前把我按在床上唠叨的说好好休息不要出去要多喝水别胡思乱想无聊看电视上网听歌打电话给她等等等等。最后在时钟指向13点38分时夺门而出。
我躺在床上,没有睡着。家里静悄悄的,安静的听到自己的“咚”“咚”“咚”有节奏的心跳声,清晰而且响亮。我面无表情地睁大眼睛盯着泛白的天花板。
墙上的日历“刷刷”的翻动起来。我缓缓的转过头去,风吹着天蓝色的软棉的窗帘像卷云般翻滚着。阳光就这样突兀而勇敢的射了进来。
两点24分,我穿过发烫的马路走进公寓对面的地铁站台里。在进站后才想到忘记带卡,重新排队等待取币。队伍在快速的移动着。城市繁忙的气息在此隐隐闻到。在我面前的是对年轻的情侣,女孩穿着时下尚流行的浅色背带7分裤外加一件有着复杂图象却也异常和谐的半透明的白色T恤。一手挂在男孩的脖子上,亲密,暧昧。而后旁若无人的开始拥吻起来。在等待约有2分钟后后面骂声四起,我看见他们慢条斯理的放开彼此,然而双手依旧紧握,懒懒的上前按住机器。我微笑了。
地铁里的人很多。我被挤到车厢与车厢之间相连的角落里。听着站在前面两位浓姿艳粉的大妈从今年流行的发型聊到她外祖父的私生子娶了两个老婆,包了几个小蜜。随着人上人下,她们的声音逐渐远离,逐渐听不见。
过了好几个站,我原来的立足点逐渐缩小为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我开始呼吸困难。这个城市越来越让我厌烦,除却它污浊的空气,成摊的汽车,永远灰白的天以外,就是那些比蚂蚁体积庞大数量繁多的高等动物。
从地铁站口走出,空气一下子变的稀薄、温热。我还记得现在是夏天。我打开那把深蓝色遮阳伞。我想起了前两天琪琪帮我拿那同样是深蓝色的玻璃杯去装水的时候,突然说“蓝色真的很漂亮,但如果世界只有一种颜色那未免太可惜了。说完,意有所指的看向抱着同是蓝色抱枕的我。我笑了。
百佳三楼正门的自动梯坏了,我看见正中央写着大大的“修理中”。走上楼去我看见一男一女的服务人员彼此看着笑的异常灿烂的脸。
我提起一箱的牛奶,那是懒懒的我最好的早餐。却在走了几步以后愣了一下,回头静静的把它放回原位。我转了一圈的商场,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再从前到后,在从后到前。不多久,我的手里提着刚在纸品区那个不知名的上了年纪的妈妈桑的鼓吹之下买的不知名的女性用品。毫无疑问的原因是因为它的封面是蓝色的。我恍惚听到有人曾宠溺的对我说:你呀你,遇到蓝色就乱套了,哪天叫一穿蓝色外衣长裤的斯文败类给骗走了那该如何是好呀?
我的眼睛突然有些发酸,提醒自己等下楼去对面药店买瓶眼药水,检讨自己不该总这么失眠下去了。
我在熟食区发现我喜欢的寿司。我排在一个女孩的后面看服务员迅速的帮她夹起,一个,两个,三个……十个。啊!我倾斜着身子探头望去,还有一个,两个……七个。幸好,我想。
她来的气势汹汹。还没等到那女孩彻底走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我面前。“把剩下的寿司统统包起来。”她的声音尖锐而刺耳。
“对不起,是我……。”
我还没讲完,她回头瞪了我一眼,油腻肥胖的身躯向后一顶,我微颤着后退一步。
“对不起,这位小姐比你先到。”我充满感激的看着眼前这位严肃却异常可爱的服务小姐。
“快点,快点,我赶时间。”
天呀!这是什么样的人。他们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现在是相信了。
我坚决不肯让步。他们说不能助纣为虐。
那小脸大眼睛的服务小姐一脸正气。她把夹好的寿司装上袋子帖上价钱递给了我。我友好的向她点了点头,微笑。
“贱蹄子,贱货……”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远去。
我的眼睛迅速泛红。长这么大,没有人舍得这样骂过我。讲我不孝顺的爸爸没有,整天说我懒的妈妈没有,爱欺负我的哥哥没有,占我便宜的子仪没有,最多骂我笨蛋的琪琪没有……他更没有。
再次钻进地铁站时,人流大幅度减少。我抬头,看向挂在地铁站里柱子前小型的液晶电视,四点十三分,2008年11月10日。
瞬间,电触班的,泪水滚滚滑落。2008年9月9日,你走后的第63天。
昨晚的梦突然在眼前明晰着。我看见你在马路的对面捧着一叠书用力的向我欢呼的招手,我微笑着尝试要奔跑过去。车太多了,我很着急。一辆,两辆,三辆……然后我看见你缓缓的转身远去,我又惊又疑,我害怕的大声的呼唤你的名字。可没有回头,最后终于我看不见你的身影了。
没有人可以再牵着我的手小心翼翼的看着红绿灯带我过马路了,没有人帮我把大虾剥掉再塞到我嘴巴了,没有人在人潮拥挤的地铁或车厢里把我拥在怀里了,没有人帮我把一大箱的牛奶提回家了,没有人告诉我别在轻易中了蓝色的毒了,没有人宠溺的笑骂我“白痴”而不会再说任何一句再重一点的话了……
没有人了,没有了。他已经消失了。
在我终于意识到的时候,在人来人往的地铁面前,一个身穿白色衬衣蓝色裤子的女孩痛苦的蹲下身子,终于止不住的嚎啕大哭。
原来失掉的,不只是你,而是整个世界。
我的旧爱将停止生长
后天,就是海生的婚礼了。
我并没有刻意的去忘记和逃避,假若这些是我的生命里不可避免发生的细枝末节,那么我也就不必费力挣扎到自己心力交瘁。
分手后,我又搬回了小五家,请假歇息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都没有动笔写字,对于每天都必须穿梭于各种文字图片编排工作里的我来讲,实数难得的清闲,然我并非如此懒惰的人,我的脑袋里有讲不完,写不尽的故事,无论是欢喜的,悲凉的,抑或伤感的,还是方整的,而这一切的故事都是缘于那个爱字,还有一个可以给我真实爱情的人——海生。
我并非贪得无厌之人,爱情也好,理想也好,工作升迁也罢,我尽力伸展自己,能够到哪里就算哪里,因此大部分的时间我并没有在伤春悲秋的情绪中度过,但最近我却遭遇了密密麻麻连接成片的灰色失恋情绪,始终无法跳脱,更确切的说是我自己尚且贪恋那最后的一点余温而舍不得抽离,这点我心知肚明。
我想我现在可以稍微平静一些的来跟你们说我的故事,我和我爱情生活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海生和小五。
模糊一点来讲,海生算我的客户吧,比我大5岁,是我在2006年秋天给他做的那次采访中认识的,第一印象不坏,我们都表现的很专业,我问他答,气氛融洽,采访结束,我们礼貌的握手道别,他的手指修长,有微微的关节凸起,掌心柔软,我的手被他包裹的汗涔涔的。
走出他的办公室,我低低的笑了一下,工作始终是工作,别给自己增添太多额外的烦恼。
小五是我的大学同学,我学外语的,他学美术的,都属于文科,我们之间似乎有着有益于平衡的一种默契,我们是在学校广播站认识的,他是那种我喜欢的男生,高高的,撒满阳光一样温暖,这点我早就跟他表达过,他也乐于接受我的赞溢之词。
方方面面来看,我们两个是更像有爱情的人……
采访结束后的第10天,杂志出来了,海生眼神锐气,浓密的眉毛,高挑的鼻梁,平直的下巴,青色的胡茬,还有交叠在一起置于桌前的修长手指,我摇摇头有些无奈的承认,对这一型的男人我还是缺乏天生的免疫力。
本打算让助理帮忙把样刊快递了,在我叫助理的当间,响了一个电话,是小五约我去吃火锅,问了下地点,惊讶的发现那家店正好在海生办公室不远的地方,看看时间也快下班了,于是就打算自己给他送过去,顺便满足一下我的小小私心。
我一直不太喜欢咖啡,这似乎不太是当代年轻人的做派,然这毕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就随着性子不去勉强自己,电话里他让我选地点,我选了一家冷饮店。
闲暇时间,不必如工作一样恭恭敬敬,他翻了翻杂志嘴角上扬,脸上似乎有满意的表情,其余时间两个人的谈话不多,而且内容多半有些松散,丝毫嗅不出爱情的一丁点气味。
然奇怪的正在于此,据海生后来跟我描述说,我当时的那种闲散,平和的状态很大程度上吻合了他对自己BF的要求,而我也更迷恋他当下这种平淡温暖的微笑和讲话时偶尔伴随的一些小动作。
当然了,这些是我们成为BF之后,共同回忆那段美好的“橙汁之约”时才彼此袒露的细节,现在想来扔不免有些难为,两个大男生摊坐在大大的沙发里喝着橙汁,说一些乱七八糟,又罗里巴嗦的笑话。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告别,他问我住哪里,如果顺路可以带我回家,我说我约了朋友在附近吃饭,他笑说那不打扰了,以后有时间联系。
刚出门,就看到小五坐在台阶上,塞着耳塞,有些无聊的看着表盘,紧一紧鞋带,看到我们之后,先是表情一僵紧接着就是招牌式的阳光微笑,我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他们互相握手,而后我们跟海生道别。
小五搂着我肩膀,边走边笑说,宝,他是吗?如果是的话,还挺对你胃口的吧!
我也丝毫不隐晦的点头,问题是我不晓得他是不是跟我们的同类,更困难的是这种事情也不好张口询问。
吃饭的时候,我没让小五点太多肉,上个月我们去医院检查身体时医生说他有些胆固醇超标,小五感激的冲我笑了笑:“放心吧,我还会活很久很久的,直到先送走你我再走!”我曾热爱的小五啊,怎么一个转身你就变成我的好朋友了呢?
遥想8年前,小五深情的一吻,让我面颊潮红,小鹿乱撞,成为他的BF,从此拉开了我们5年的恋爱跑跑。在这5年当中,我们经历了很多很多,这些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清晰表达的,有过BF的人都会晓得这其中的甜蜜和激动。比如你们的初吻,你们的第一个情人节,你们的第一次嘿休等等吧。
幸运的是我和小五都还记得,我们分手前的那个晚上,把我们的照片整理成2本大大的画册,画册是小五设计的,插画也是他一手画上去的,里面标注我们爱情流向的旁白文字是我填上的。
我们人手一本,取名为《我和我前BF的小小爱情物语》
我重新搬进小五家之后,它们也得以团聚,此刻正安睡在我对面小五的书柜里。或许它们也正在甜蜜的温存着吧。
和小五分开的这3年,我一直是自己住,一来我的薪水可以支付起这幢一居室的小公寓,另一方面我也着实是难以接受一个陌生人以室友的身穿梭往复于我的私密空间。
冷饮店跟海生分开之后,我一直心里是有盘算的,我太害怕误入雷区让自己陷入感情上的被动,然心中还是有毛毛的躁动的小情绪的。
星期天上午,我刚起床,打开电脑一边收邮件,一边去冰箱拿牛奶,电话响了,一看是海生,我有预感会是好事情。
果不其然,他说有朋友送来电影票,他打算用来感谢我把他的采访写的那么精良,我答应的很痛快,海生自己说,他挂了电话之后,对着镜子摆了一个大大的胜利手势。
后来又陆续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发生,但结果从我们的那次电影之后便定下来了:我们选择在一起了。
我们在心里反复的感谢这部电影。
我的这一段感情,从一开始就得到了包括小五在内的很多朋友的祝福,过程也确实是顺利的让我每天都疑似做梦一样的美好。
海生是那种贴心的男人,在G的浅薄的感情世界里,能有一个男人会早早的起床给我准备烤面包,热牛奶,晚上接我下班,在我辛苦赶稿子时给我捎来热牛奶,帮我捏肩膀揉手指的男人,我万分的知足。
也把我的全部温暖都拿出来包裹他,给他准备我在北海道留学期间学会的日本料理,给他准备第二天要穿的西装衬衫领带袜子。
这份爱来的有些太震撼,我们都投入的乐此不疲,不止一次的期望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待我们都头发花白垂垂暮年,成为老爷爷的年纪,依然可以相互拥抱着安心入眠……
然,一个月前,海生爸爸去世,妈妈一下子垮了,每天以泪洗面,说还有一个心愿未了——没看到海生成家,如果不行,她也不活了,这种事情我见的不少,情绪上可以理解,然心里还是觉得难以理解,然一个人甘愿用自己的生命去交换或者威胁另一个看起来很小很轻松的事情时,这种不对等的交换更足以证明了那个看起来“很小很轻松的事情”在她心中的地位有多么的至高无尚。
海生跟我说如果我愿意,他可以去和妈妈摊牌,告诉妈妈他有一个跟自己爱了3年的宝贝BF,有一段让自己内心温暖的感情和一个安稳的小家,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因为感情的事情落泪,眼泪就汩汩的流着,停不下止不住,后来是小五把我接走的。
临走的时候我跟海生说:“海生,你去结婚吧,我不忍心难为你一丁点,但我也没那么伟大,可以大义凛然的说你能如此爱我我已经知足了,或者爱你就要远远的看着你幸福这样的话,跟你分开我会疼,会疼到手脚冰凉。”
出租车里小五轻轻的搂着我的肩膀,目光荒凉,他的心跟我一样,荒了,仿若我们分手的那个夜晚的表情,我别过脸,泪水汩汩。
“师傅,前边右转,走知春里!”
“小伙子,那样就绕远了!”
“没关系,你就右转吧”
我转过脸,泪水喷涌,过了前边那个红绿灯,就是海生的办公室,小五要替我避开,避开跟海生有回忆的地方。
“小五,谢谢你!”
“好的,宝,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小五把我搂得紧紧的……如同8年前,我们热恋的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