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
我叫童话。
音乐很轻,像我面前的灯光,明亮透明的沉默。
我的灯光不会说话,一丝一丝,它们排成一排,像教堂里洁白的天使,它们唱着赞美诗,哈里路亚,哈里路亚,它们都有婴儿一样圣洁的躯体和纯净的眼睛。
我是个童话师。
我给所有的人写童话,老人,孩子,男人,女人。我给所有的童话都注入五彩的颜色,把它们变成一个个彩色的气球,放在墙角里安静地等着它们的主人来认领。
你只需把它牵在手里,你只需用眼睛看着它,你不需要说话,它就会聆听到你的寂寞。
它会吞噬你的寂寞,然后它飘走,在天空里越飞越高,啪一声,它在云朵的身边为你唱歌,它把空虚的毒液唱在你的身体里。
我是一个写童话的人,为所有人写,我的名字叫童话。
这里是我的阁楼,别人叫它童话王国。
它在这个城市的最高点,窗户是最洁白的水晶,打开,可以看到月光,星星,夜里唱歌的黄莺,白天,你还可以看到第一缕阳光是怎么洒进城市,它们就像我的童话一样风生水起地蔓延,势若荒草。
有人在唱歌,有人在跳舞,有人在亲吻,有人在恋爱,所有的人都在狂欢,我给每个人一个童话。所有人牵着我的童话在城里走,城市也变成了童话,城市被我的童话淹没了,啪,啪,啪,童话在天空唱起了歌谣,它们唱,空虚,空虚……
我的王国很安静,灯光很轻,空气像苔藓一样潮湿,我站在窗口听童话唱歌的声音,那是我谱写的曲子,像清晨泉水一样清澈温柔,礼花一样绚烂优美。
每天我在这里设计童话,每个童话都是一个美丽的故事,我的童话簿背面有用蓝色羽毛笔写的字迹:欲望,空虚。
每天来这里的人都像一只只巨大的老鼠,他们把自己打扮地花枝招展,装做童真地看我的气球,然后出高价将它们带回家,他们是一群贪婪的老鼠。
他们每个晚上从不同的角落走来,蹑手蹑脚,脚步很轻,他们穿着宽大的披风,带着颜色艳丽的圣诞舞会的面具,他们说,卖给我一个童话。
没错,他们来这里都是为了那个童话,那些五彩的气球,我微笑着将他们需要的交给他们,摸摸他们的头,好好拿着。这些童话有不同的角色,不同的情节,但是他们统一的名字叫做“满足”,这是一个优美的名字,像毒品一样让所有的人上瘾。
他们每天都来,他们永不满足。
我是一个童话师,一个能制造满足的童话师。
来这里的人都很少说话,他们甚至没有兴趣问我的名字。
他们只会说,卖给我一个童话,不管多少钱。
我不需问,就知道他们需要什么样的童话,我取下气球,递给他们,说,好好拿着。我的笑像一个温柔的陷阱,他们将钱扔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然后落荒而逃,像害怕我再夺回童话一样。
如果他们问我,我会告诉他,我叫童话。
这里的音乐很轻,灯光很轻,那是我写编织童话的声音,红,绿,紫,蓝,青……
我用一根根五彩的羽毛笔,布下温柔的陷阱。我拆穿一个苦难,编织一个童话。
我写字的姿势温柔地像屋顶的白鸽拍翅的声音。
她来的时候,我正在阳台上看这个城市里那些浮着的气球,它们被牵在一双双白皙的手里,它们很安静地浮着,它们在倾听寂寞,我在倾听它们。
她一进小巷我就看到她了,她在小巷入口的大树下站了一会,听树叶飘落的声音,她的脸很安静。
她走路很慢,牵着一只小狗,雪白的,走路一摇一摇,雪花一样令人愉快。
我在门口迎接她,她穿着公主的蓬蓬裙,耳朵上挂着一对小巧的铃铛,我在公园里看到过她,她坐在花丛里,有蝴蝶停在她头发上,她喂广场上和森林的小鸟和小动物,她唱歌给它们听,歌声很美,她也很美,她就像是从我童话里跑出来的善良的小公主。
她仰起脸,冲着我微笑,听说你是一个童话师。
她的眼睛很大,蓝盈盈的,像阳光下湖水一样安静,没有一丝涟漪,没有一丝阴霾,长长的眼睫毛一闪一闪的像蝴蝶的翅膀。
只是她的眼睛没有光泽,是一弘过深的湖水,看不到底,她说,您可以给我一个童话吗?
她的小导盲犬调皮地蹭了蹭我的脚,脖子上的铃铛叮当叮当响,她歪着头,等我回答,大大的眼睛隐藏着求人的害羞,还有点不安。
见我不作声,她有点焦急,脸涨得通红通红,她终于鼓起勇气又怯怯地说,您可以给我一个童话吗?
我微笑了一下,多奇怪的女孩啊,她不是在夜晚来的,她没有跟其他人一样说,卖给我一个童话,不管多少钱。
我取下一个气球,放在她手心,好好拿着。
她很高兴,愉快地叫她的小狗的名字,然后将一个东西放在我手里,这个,送给你的。
我一看,那是一个甜筒香草冰激凌。这是早上我妈妈买给我的,现在送给你了。
临出门,她转过身,说,你真是个好人,你叫什么名字。
雪花一样的小狗等不急路边的一只蝴蝶,摇晃着身子跑过去追,将它的主人也拉了过去,狗狗,你慢点,我跟不上你了。
小女孩很快消失在了小巷口,只剩下她耳朵上的铃铛声叮当叮当地回荡着。我将甜筒香草冰激凌放进口里,香甜的味道滑进了我的血液里。
我叫童话。
第二天,小女孩果然又来了,我说过,来过这里的人每天都会来。
我老远就听到了她耳朵上铃铛的声音,还有那只小小导盲犬脖子上的铃铛声,他们来的很早,吵醒了树上的小鸟,小鸟跟着铃铛声也叫起来,阳光就洒下来了。
她很快乐敲我的门,咚咚咚,她还穿着漂亮蓬蓬裙,耳朵上坠着可爱的铃铛,她的眼睛一闪一闪,象星星一样明亮,散发迷人的光。她比昨天更漂亮了。
童话师,我的眼睛可以看到了,谢谢你的童话,你好厉害啊。
我微笑地看着她,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四处跳跳,告诉我她的眼睛现在是多么明亮啊,可以看见彩虹,蓝色的天空,还有美丽的花朵……
她又涨红了脸,昨天我本来是想叫您给我一个童话,帮我把邻居的奶奶家的小狗复活的,可您却给了我一个让我眼睛复明的童话,您可以再给我一个吗?邻居奶奶好可怜的,小狗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身体不好,走不动……
我微笑着递给她一个气球,好好拿着。
她冲我调皮地吐吐舌头,谢谢您了,然后跑去见老奶奶了,留下一个甜筒香草冰淇淋,这是我用自己钱买的,送给您,您真是个好人,您叫什么名字啊……
我还没回答,小女孩子就消失在了巷口,一个活泼善良的女孩,她拿着一个温柔的陷阱走了。
我叫童话,你呢?
我设计不同的童话,它倾听人的寂寞,它帮人们实现心中的童话。
我把童话装进一个个气球,它们安静地站在角落里唱歌,它们在等待它们的主人,它们唱,欲望,欲望。它们有时候像一只只毒蜘蛛,盘踞在黑暗的角落里,等着人上钩,人们用金钱来交换它们,他们索取他们的灵魂,用温柔的毒液麻醉他们。它们帮人实现愿望,它们带着人们的灵魂飞上了高空,在那里破裂,在那里唱歌,空虚,空虚……
第三天女孩又来了,她更美了,穿着蓬蓬裙,换掉了叮当响的耳坠,带上了明晃晃的耳环,还有漂亮的项链。
她走进巷口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来了,只有她会在白天来,只是没有了叮当的声音,也没有了雪花一样洁白的导盲犬。
我微笑着看她,她还是一副焦急的样子,童话师,我看到常跟我一起玩的哑女了,她居然比我还漂亮,她可是一个哑巴呀。
我微笑着递给她一个气球,好好拿着。
第四天,女孩又来了,她漂亮得我都认不出了,她真的变成了童话里跑出来的公主,漂亮,骄傲。
“童话师我现在是最漂亮的女孩了,只有我才能做王子的王妃。”她无邪的说着。一脸的骄傲。
我微笑着递给她一个童话,好好拿着。
她说,等我做王妃后,我一定给你很多钱。
我叫童话。
我在我的阁楼上设计我的童话,看城里浮着的气球,倾听气球在高空破裂的声音。它们在唱着破碎的歌,它们把空虚的毒液唱进人们的身体里。
我的童话的名字叫做满足,人们每天都来,他们永远不满足。
来我这里买童话的人都不问我的名字,他们急急拿着童话离开,害仿佛怕被人抢走,他们都在黑夜里,从各个角落来,他们伪装了自己,带着美丽的面具,他们害怕被其他来这的人认出来。如果他们问我名字的话,我会告诉他们,我叫童话。
女孩又来了,她已经是王子的王妃了,优雅,高贵,珠光宝气。
她一进巷口我就知道她来了,她脱下了她名贵的水晶鞋,赤脚走在小巷的石板路上,跟所有其他的人一样,她蹑手蹑脚地来了,害怕踩到自己的影子一样。
她对我说,卖给我一个童话,不管多少钱。
我微笑地看着她,看着气球,每个气球是一个出口也是一个入口,它们带着人们走出一个欲望,再走进另一个欲望。
我取出一个气球,好好拿着。
人们沉浸在一个个童话里,气球不断地在空中破裂,人们的愿望在一个个被实现,人们新的欲望在形成。我站在阳台上看城市,看浮在城里的气球,女孩再也不牵着雪白的导盲犬叮当叮当地走过马路,再也不在广场喂鸽子,再也不听花开叶落的声音,再也不给邻居的老奶奶唱歌了……
我看到她在美丽的花园里举办一场场盛大的舞会,那里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她们都在笑着,让人相信世界真的很美好。
然后她们再来我这里,要走一个比其他的女人更漂亮或让其他女人更丑陋的童话,她们每一个都是我的顾客,我给每个人写童话。
我叫童话,我写的童话叫满足。
童话是会破裂的,在高空,它们在唱歌,它们将空虚的毒液唱进人们的体内。
我叫童话,我在写童话,给每一个人。来我这里的人就像一只只巨大贪婪的老鼠,我的童话叫满足,他们永不满足。
来这里的人从来不问我的名字,他们叫这里童话王国,因为他们,这个王国变的越来越名副其实。我的笑是一个温柔的陷阱,这是一个游戏,规则由我定。
他们对我说,卖给我一个童话,不管多少钱。
我微笑地看他们,我希望他们能跟我说点其他的,我希望留在我桌上的不是钱,我希望他们问起我的名字。
那么我就会告诉他们,我叫童话,我会每天轻易制造起很多一吹就破的童话气球。
你呢?
一分钟爱情
他生长在京城,是个生活没有什么要求的男孩子,他按部就班地上完了高中,又糊利糊涂地考到了这所离家很近的大学。他并不用功所以成绩很不好,但是他并不在乎,什么事都架不住不在乎,所以他活得很幸福。他有一个女朋友,长得很漂亮,在东边的一所文科大学,两个人在紧张的高三生活中忍不住爱了起来,就这样,他也不怎么学习,整天腻在东边。真的很幸福,他老想。
在大二的一个午后,他正百无聊赖地徜徉在校道上,下午的课他不想上了,可和女友又没联系上,所以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就这么瞎溜达。一个红色的影子被他不经意地发现了,那是一个女学生,穿着一件红色的衣服,他是很不喜欢红色的,偏偏他的女友又很喜欢穿红,为了这个他没少和女友吵,但是最后都是他投降,因为他太爱女友了,也就顺着她了。那个女孩很适合穿红色嘛。他想,一边用挑剔的目光向她行注目礼。他成长在京都的中学里,所以很小就学会了在马路上盯着女孩看,哎?!她怎么长得那么象那谁呀?他突然觉得是他的女友过来了,只是那个女孩更健康,更……丰满。他揉了揉眼睛,真象。
那个女孩大概发现了他,而且好象被他的放浪的眼神激怒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嘿!小妞还挺辣!他满足地笑了,还冲她吹了声口哨,以示他的为此而骄傲。
他很快就忘了她。但是却总是在学校里这里或那里地遇见她。他想,真是有缘,可惜我已经很幸福了。想完他啧啧嘴,踩上破车去东边了。没去看她是否看见了他。
日子就这么过去,他也就这么混,除了期末嗑书忙点、学期初补考烦点。还行,挺好。他想,并把烟圈努力地吐地很圆。
转眼到了大四,大家都忙着找工作,他却一点也不急,他的成绩虽然不好,但是,找个糊口的事干却相对的容易的多。等毕业就和女友结婚。他总是为他的如意算盘感到得意,他觉得他的人生也很不错嘛。
可是有一天,女友和他吵架了。开始他一点也没当回事,老夫老妻了,吵吵更熟么。可是说到第四句的时候,他懵了。女友说:你总是这样混的话,我们也就没有什么可再说的了,分手吧。他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女友,不,前女友远去。他依稀地想起了最近女友老是用幽怨的眼神看他,后来那眼神渐渐地变成了鄙视和怜悯。原来如此,他后来去小店买了一包香烟,一个打火机和一瓶二锅头,平装的那种。那天晚上他醉倒在寒风里,就那么睡了一夜。他在家里躺了一星期,他反反复复地想:我是在混吗?不是呀,我只是不愿意去追求那些虚无的物质生活罢了,人生本来就不长,何必那么累,只要有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小窝,有一张软和的床,有一柜子好书不就行了么?这样过一生比在豪华的别墅里担心股票的涨落不是快乐多了么?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回到学校后,他天天看书,课本、闲书都看,他想从书里找到关于生活的答案。
一天,他从图书馆里出来,夹着两大本书,他想找个教室赶快看看。在校道上,他又看到了那个已经在他记忆里尘封很久的红色身影。一袭红色的大衣,仍然挡不住那种冷峻和理性。他霍然停伫脚步,然后匆匆走开,他感觉到她的眼神犀利地射到他的背上,他不想让她看见,他的眼睛里蕴染着一点泪光……
后来的日子里,他有事没事地老去校道上逛荡,每每遇见她,他总是用一种很真诚的目光迎接她、注视她、远送她。而她只是默默地瞟他一眼,就走自己的路。
他打听到了那个女孩的名字和班级,竟然是他下一届的,那个提供信息的哥们一边汇报一边对他说:别打人家主意了,她的追求者能塞满半个科学会堂,可是她却一点都不动心,她正考G呢,看来是要往新大陆蹦。
他静静地听着好友的唠叨,他并没有想要去塞科学会堂,他只是想:她曾经看了我好几眼呢。知足了。后来有一次他向她行注目礼的时候,她忽然有点不自然,等她走过去后,他才突然想起,她的脸刚才红了一下。他乐得差点没掉进校道边挖开的沟里。不知是从谁那里听说,她是上BBS的,于是他狂买机票,或者蹭别人的机器上BBS,面对一堆使用者,他老纳闷:会是谁呢?于是他老是泡在网上,但是也不乱打听她的消息,他自我解嘲地想:如果上天有这段因缘的话,她会出现的。
日子好快,马上就要毕业了,他向往地想要走上社会,他太想去见一见外面的世界了。他决定在网上留点什么,可是写点什么呢?他想到了她,又想到了将要到来的离别。于是他在BBS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文章的名字叫《如云女孩》,他把想说的话都写了进去,然后就静静地等待毕业。
离开的那天下午,他在主楼的高台阶上和她不期而遇,他们都停住了自己的脚步,就那么互相凝望着对方的眼。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点羞涩,一点幽怨,还有……一点落寞,他想,她一定从自己的眼睛里看到了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