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寒并不亮剑,忽地出手向着花满楼抓去。
那一爪探出极快,没想到还真抓住了人。池寒手上传来温润的触感,入手十分柔软,这热腻腻的感觉到不知是握在哪里了。无边黑暗之中只听到温青青轻哼了一声,勃然怒斥道:“流氓!”
听得出来,温青青很生气。
“对……对不起……”池寒被她的怒火吓了一跳,知道自己抓错了人,赶紧抽回手来。他好像知道自己摸到什么了……
“是你?”温青青问了一句。池寒应了声是,她便不说话了。池寒还在发着愣,手上仍残留着温热,还有一缕淡淡的芬芳。但他想的却是,怎么没有声音?
那个花满楼这一番来去,声息全无,更没征兆,宛如鬼魅。
这时火光忽又亮起,四周回复光明,池寒回头看去,赵半山捂着胸口,手里又亮起火折子。再看回来,花满楼白衣轻摆,静静站在楼道口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施展轻功,怎地没有声音?”池寒疑惑道,把温青青拉到自己身后,小心翼翼地横剑挡在胸前,“你又为什么手下留情。”
刚才那处境,他们看不见,闻不到,也听不着,当真是三明尽失,到了死生之际,存亡之地。倘若不是花满楼手下留情,只怕现在这地上已经多了三具死尸。
赵半山刚才似乎中了招,但现在看来也并无大碍,举着火把,沉声问道:“阁下如此武艺,便是江湖纵横,又有何处不能去?竟然甘心去当清廷鞑子的走狗吗?”
“抬举了,若是你看得到,我不是对手。”花满楼轻笑一声,接着又顾左右而言他,“六和塔是佛塔,三明,不是日月星、耳目口和文章华。而是天眼明、宿命明和漏尽明,是知承万物众生、了然因缘业果。”
温青青顿觉受不了,问话中带着刺:“看你这么一副小白脸,也是出家的秃驴?”
“明国无道,自然该亡,这就是因果。”花满楼不气不恼,更不搭理温青青,昂然说道,“如今清廷入关十年,百姓安居,皇帝也算清明,又为何要反。”
“胡闹!”赵半山大声喝道,“满清、契丹、蒙元都乃夷狄之辈,如何能入主我堂堂大汉河山!”那声音震耳欲聋,池寒和温青青都忍不住堵住自己的耳朵,只觉得整一层塔都震得嗡嗡响动。
赵半山人称“如来”,向来眉目慈祥,神态温和。他们何时见赵半山发过那么大的火气?
池寒叹了一口气。
华夷之分,真的有那么重要么?但若不分,亦是不对。
只是到底哪里不对,他终究说不出来。
赵半山似乎把花满楼吓住了,他半晌不说话。赵半山继续厉声道:“故地落入夷狄之手,如何对得起汉家的列祖列宗?”
花满楼叹了一口气。
“你们有没有听见过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你们能不能看到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时那种美妙的生命力?你们知不知道秋风中常常都带着种从远山上传过来的树叶清香?……”他突然开口说着毫不相干的话,这让池寒三人都是一愣。只听花满楼顿了一下,继续道:“江湖的纷扰浮躁太甚,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全没人体会过生命的珍贵……虚无缥缈的汉家皇室尊严,及得上每一个百姓的尊严吗?……君以天下万民为事,天下为主,君为客!”
好呀,连民本思想都出来了,池寒暗自咂舌,听得更加认真。
皇帝乃天之子,武人虽然桀骜,也出过杀官造反的传奇豪杰,如不久之前宋国的宋江、林冲、武松等梁山一百零八好汉,也个个都是江湖中响当当的高手。可他们却从没想过皇帝也是能推翻的,从没想过那些个平头百姓能够凌驾在天子之上。
当然,他们更没想过有一天,或许整个天下都不再需要皇帝。
“相比之下,夷夏之分,真的那么重要么?……”花满楼继续说。温青青和赵半山受了些触动,也听得很认真。
然后他话锋一转,落到红花会的头上:“五年前,洞庭湖畔,升仙客栈当中,有一个会点儿武功就到处乱跑、不谙世事的丫头,因为说了两句夸赞清廷的话,惹得红花会下一名弟子大怒,两个人打起来,竟至于身死……她是照顾了我三年的贴身丫鬟。”
赵半山“啊”了一声,就想出口辩解,嘴巴刚刚张开,却又闭住。红花会当年势大,其实为了拉拢更多力量,却是许多帮派合在一起的,别的不说,他赵半山原本也是屠龙帮的大头领来着。这些帮会原本大多都是绿林强人、霸地土匪、当地豪强,一起算下来整个红花会总共七八万人,其中自不乏脾气暴躁之人。
江湖么,恩怨仇杀生死拼斗时时都有。池寒和温青青看着他,也闭口不说话。
“我本是闲适之人,江湖无名,不愿意来插这趟浑水,更不愿出手与众位留难。但有朋友让我帮忙,我就在这了。”花满楼又道:“赵三当家,你在江湖上有‘如来’之誉,以慈悲为怀……我只问你,明国末时,百姓过得怎么样?如今又如何?”
赵半山默然低下头来,心中起伏不定。
花满楼竟自行挪到旁边,将楼道口的位置让出来,右手斜下一摆道:“再往前方就是清廷武林高手了,三位,请吧。”
这就可以走了?池寒一愣,这位瞎子花满楼的武艺至少也在宗师以上,说不定已经达到绝世高手的级别,若是他故技重施,打灭灯火,想要以一敌三也是很有可能的。
花满楼端立不动,嘴角泛起微笑,满是阳光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