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跑,跑。
池寒逃得重围,一路向前。表面上不说,可实际被黑压压一片人围在当中的滋味,确是令人难受,那股危险的气息,令人巴不得迅速逃离。
他不知道跑了多远,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只是觉得风雨雷电来去匆匆,渐趋平静,四周那些谋逆的歌声也慢慢四散远去。
那些清廷士兵也渐渐没了动静,不知是到了何处去。
自己已经从一片树林中冲到一处平地,身边好像死一般的沉寂。
眼前虽然还是浓重的漆黑,但毕竟在层云的缝隙里已经能够望见微弱的星光。
池寒停下脚步,往后望去。他是江湖一流高手,眼力何其敏锐,凭着这淡淡星光,隐约间看到自己身后跟着一个人。
怎么只有一个?
那人渐渐地跟近,落脚无声无息,一身洁白的衣裙反射着微光。是李沅芷。
池寒按捺不住心里的诧异,焦急地问道:“他们呢?青青和赵三当家他们呢?”
李沅芷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是了,温青青腿上被刺了一钉,赵三爷也有伤在身,根本跑不快……况且,他们一路行来,遇到不少清兵,如不是树林中阴暗昏黑,险些连池寒自己也被困住……
想到这里,池寒愈发焦急,折返身形又要冲回树林间。李沅芷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叫道:“你干什么?想去送死吗?”
池寒用力甩动胳臂,竟然挣不脱。他急了,怒道:“青青和赵三爷都还在里边!他们都受了重伤,说不定被清兵抓住了……”
李沅芷脸色一白,面目间满是委屈,手上反而抓得更紧了,她也是怒吼道:“即便如此,你现在回去还有什么作用?……除了陪他们送死而外,还有什么作用?”
她吼着,热乎乎的东西顺着脸颊,不住地往下滴淌,不知是泪还是汗。
池寒怔怔地看着李沅芷。
他一向自诩冷静镇定,然而现下却完全慌了神。他的耳朵里只有嗡嗡的一片声响,太阳穴一波又一波地跳动,脑袋像是被什么虫子钻进去胡搅,一刹那间痛得想要炸裂。
有一种极为不安的预感从心底升起来。
他只是瞪着眼睛呆愣愣的,没有说话。
李沅芷见到这副样子,心下不忍,又柔声道:“呆子……你没听到刚才那些唱歌的声音吗?那应该是他们红花会的弟兄们前来接应了。”
“嗯……”池寒回过神来,压下心中的杂思,淡淡地应了一声。
李沅芷忽地上前两步,两手一展,将他抱住。
是的,抱住。月黑风高夜,他们两人在月轮山脚下,树林之外相拥。李沅芷两只细嫩的手臂紧紧将池寒的身躯箍住,从她身上不断传来温热,还有一股淡然若兰的馨香。
池寒脑中茫然,也不由自主地举起双臂来,反过来搂住李沅芷,自然而然地,将温香软玉轻拥入怀。
李沅芷柔声安慰道:“赵三爷和青青姑娘武艺不凡,那些清兵哪能捉住他们?他们吉人天相,定然无恙的……我想,适才周遭漆黑一片,他们说不定是走岔了方向……咱们先离开,再行打探,好么?……”到最后,已是软语相求。
池寒深吸一口气,心情也平复了些。他将李沅芷抱得更紧,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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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月轮山上兵匪大战的传闻已经在杭州城里闹得沸沸扬扬,只是究竟真相如何,又是众说纷纭,衍生出无数种版本来。
杭州城中早已戒严,一队队的兵士在街上不断往来巡逻,城门也加了重兵把守,多了几道盘查的关卡。
这个时候,当事人之二的池寒和李沅芷却在城西一间名不见经传的“龙回客栈”。从名字也看得出端倪,这间客栈正是神龙教旗下的产业,这里也是池寒与陆高轩先行约好的碰头之处。
他们同入杭州之后,陆高轩先行去联络神龙教弟子,约定第二日午时在这间客栈碰头。可是温青青暴起杀人,池寒又打着见到韦小宝,试着央求他网开一面假意放掉文四当家的注意。
于是几个人稀里糊涂地就闯到塔上去了,到现在温青青和赵半山都生死未卜,整个杭州城又是戒备森严,池寒同李沅芷茫茫然毫无头绪,索性到了这里来。
他们到了客栈,也不暴露身份,要了两间天字号上房住下。这一夜池寒辗转反侧,他心里始终记挂着温青青和赵半山,在一张床褥上滚来滚去怎么也睡不着。他只好闭着眼躺在那儿,强迫着自己去数绵羊。
正是迷迷糊糊间,他忽地看见马春花推开门进入房中来,池寒刚坐起身,马春花直扑上前,压在他的身上。清香气息,温热触感,池寒睁着眼睛,张开嘴巴,竟说不出话。
马春花把头靠在他肩上,嘤嘤地抽泣。
怎么了?……春花……你是怎么了?池寒心神大乱,下意识要紧紧抱住她。然而手上也使不出力。
马春花突然面色狰狞,边哭边骂:“为什么?……我师哥死了,我爹爹死了,我已经无依无靠……为什么你还要抛下我!……为什么!”
什么?怎么了?我没抛下过你啊……我们一直在一起……池寒吓了一跳,想要说话,嘴唇吃力地张阖着,可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不,不对,马春花……马春花不是在海外和自己失散了吗?怎么又在这里?……池寒一念至此,心里更生惧意,又看了一眼。
他正抱着一具光溜溜的骷髅。
“不,不!”池寒大叫道。他终于是惊醒了,终于发觉他是独自睡在漆黑的客栈房间,在那张简陋的木板床上。
然而刚才的一幕幕却还在眼前浮现,仿佛在身边真实上演过,那骷髅煞白的头颅贴在他的脸上,黑洞洞的眼睛却仿似炯炯有神。
池寒眨了眨眼睛,几滴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滚下来,跌在床上。
原来,他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