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镖局王剑英、王剑杰,前来拜庄!”
这一声同样从院墙外传入大厅里来,声音盖过雷声轰隆,清晰地响起在众人耳畔。显然来人的内力造诣也是不俗。
马行空听得“镇远镖局”四个字,心头就是一颤,待得听到“王剑英、王剑杰”的名头时,心里边更是打起了鼓点来。适才池寒追问马行空镖物之秘时,徐铮和马春花早已拥了上来。此刻见马行空脸色骤然惨白,徐铮不由得开口相询道:“师父……怎么……?”
马行空闷哼一声道:“为师平日间教习江湖知识,曾说过大清国最顶尖的武林人物,有‘宁挨一枪,莫遇一张;宁碰阎王,莫碰老王’的说法。那一张和老王你可还记得?”
徐铮道:“自是记得。那一张是当今清廷大内第一高手张召重,那老王便是镇远镖局的总镖头王维扬了。他们乃是大清国武功最顶尖的几人之一。”徐铮只是复述师父当年所传,一旁马春花十分聪颖,闻言忽然“啊”了一声道:“适才拜庄的人也姓王,也是镇远镖局的人,莫非……?”
马行空点点头:“不错,王剑英和王剑杰,他们正是那‘威震河朔’王维扬的儿子,一身技艺,已得了其父真传。”又叹息道,“那老王的武艺我便是再练三辈子也赶不上,当年为师曾与这堡垒的主人‘八卦刀’商剑鸣交战,吃了大亏。这两个小王与商剑鸣艺出同门,我只怕也不是对手。”
徐铮听了这话,讷讷发不出声来。他自幼跟随马行空学武,这十几年从来不是师父十合之敌,由此也一直对师父佩服得五体投地,自以为当世之间,说到武功,极少有人能强得过百胜神拳马老镖头了。即便是遇到池寒这等年纪轻轻武艺超群的少侠,也只觉得他天资出众,修为毕竟不够,假以时日或可超越师父。
岂知这时听到师父言道,非但镇远镖局的两个小王以及那“八卦刀”商剑鸣远胜师父,那“威震河朔”王维扬又更在那几人之上,强到连马行空也感到绝望。
马春花听了自己父亲的话,也是震惊,只道:“那王维扬这般强,难道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够打得赢他了吗?”她问出话来,池寒、胡斐并着一些儿镖师就在左近,也不由得凝神细听。这类武功孰强孰弱的话题,乃是江湖中人最津津乐道也是最爱听的,说的人不一定说得准确,听的人也未必就当真,可听与说之间,自有无穷乐趣。
马行空这时也不再沮丧,摇头道:“那可不是,那大内侍卫张召重与王维扬齐名,应该在伯仲之间。”众人“哦”了一声,马行空脸上又浮现出一丝骄傲的神采来,“还有红花会群雄,那‘西川双侠、黑白无常’常赫志与常伯志、那‘奔雷手’文泰来、那‘千臂如来’赵半山、那‘追魂夺命剑’无尘道长,都不弱于王维扬!可惜红花会于老舵主刚刚病故,若他尚在,那清国鞑子可就更头疼。另还有一人,更应该在王维扬之上。”
众人都“哦”了一声,静待下文。
只听马行空压低了声音,缓缓开口,合着雷声,念出一串响当当的名字来。
“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苗人凤!”
胡斐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古怪,半晌才轻轻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出来。
便是这声音刚落,门口马蹄声响,之前拜庄的那一行人已经骑着马儿,从洞开的大门间闯了进来。
众人望去,见来的这一行共九人,有老有少,全穿着绫罗绸缎,衣饰华贵,个个腰挺背直,豪健剽悍。两名四五十岁的老者当先入门,胸口位置都绣上小小的八卦图案,应当便是那王剑英和王剑杰。他们后边还有六位持刀佩剑的武林豪杰,老少不一,但都内息沉稳,显然修为有成,只怕都算得江湖二流的高手了。
这八位江湖好手围在一边,拱卫着居中的一位青年公子哥儿,看样子可都是那公子的随从。
只见居中那位青年公子脸如冠玉,丰神俊朗,举止优雅,大概二十二三岁,身穿一件宝蓝长袍,头戴瓜皮小帽,帽子正中缝着一块寸许见方,通体碧青的美玉。
场中众位镖师长年行走江湖,自然识得珠宝,都不住地盯着那公子哥儿头上的美玉细看。莫说他们,便是池寒这等不懂鉴宝的俗人,只需抬眼见那块碧玉莹然生出灿灿的光彩,便知道那实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看那青年公子随随便便地将这美玉缝在帽上,显然是财大气粗。也不知是何方权贵?
他们打量着那一行九人,这一行九人可也望着他们,看到那些儿镖车马匹以及翻倒一地的箱子时,脸色都是微变。
王剑英和王剑杰便不约而同回过身去看着那青年公子,神貌谦卑,意在征询。青年公子神色不动,仍是一脸闲适雅致,从众位镖师脸上一一扫过,看到马春花时,不由得愣了愣,嘴角又勾起一丝轻佻的笑意。
徐铮心底爱慕着自己的师妹,气得七窍生烟,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马春花也涨红了脸蛋,瞪他一眼道:“你看什么?”可是她心里却想:这位公子哥儿好生优雅俊俏,和之前见过的那些江湖男儿丝毫不同。
青年公子微笑一声,撇过头去又看一圈,问道:“你们是飞马镖局么?”马行空不及阻拦,徐铮已经怒声道:“不错,你待怎地?”王剑英等随从嫌他无礼,正要呵斥。青年公子摆摆手,笑着摇头道:“我们只是因缘际会下到得此地,一来避雨,二来么,也是拜访故人。”又拱手专向马春花施了一礼:“在下姓福,适才见姑娘美貌宛若天人,我等凡夫俗子不由得多看两眼,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这一席话说得马春花脸上更是红了,可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一会儿想:这位公子哥既是高贵又是温柔,一张小嘴可甜着呢。一会儿又埋怨:师哥与我从小一同长大,却从来粗鲁易怒,全不会对我说这些讨喜的话。
想到这里,不由心底幽幽叹息。
这时,大厅通往内院的门打开来,商老太被商宝震搀扶着,步履蹒跚踱进大厅,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众二十多个奴仆,都恭恭敬敬低眉顺目的走。
商老太看到王剑英和王剑杰,双目竟盈盈闪着泪光,只叫道:“果然是王大哥和王二哥!”
王剑英同王剑杰连忙下马还礼道:“见过嫂子。”王剑杰又道:“怎么不见剑鸣兄弟?”商老太含泪道:“先夫早已去世,两位哥哥当年没接到讣告么?”
“这却没有。”王氏兄弟不由得又惊又悲。原来商剑鸣虽是王维扬门下,师兄弟间学艺时的情谊也的确不错。但离开师门后几人少通音讯,这时代通讯手段简陋,连个飞鸽传书也嫌麻烦,感情就渐渐淡了。
这之后,王家兄弟从镖局跑到官府当差,青云得意,只偶尔会想起这位商师弟来。再加上当年商剑鸣死得突然,一路上又多烽火战事,消息闭塞,因此他逝世的讯息王氏兄弟竟然一直不知。
王剑英叹了口气后,回身去禀报那福公子。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福公子看了马春花两眼,点点头。于是王剑英折返回来,对商老太道:“我们本是今日恰巧路过此处,来贵堡拜访故人,没想到师兄弟一别二十余年,竟再无相见之期。”说着这些话,连声音都带了悲意,倒有几丝真意。
这时王剑杰也道:“既如此,便让我兄弟二人进堡中拜祭一下师弟的英灵吧。”商老太俯首道:“那自然使得,妾身谢过两位师哥高义。只是如今风雨正大,还请众位进堡中小叙,先暖暖身子。”
王氏兄弟实际本为了讨好主子,找个适合避雨的上好地点而来,听了这话正合心意。王剑英不由大喜道:“如此甚好,正要为夫人介绍几位英雄好汉。”说着便转回头一一介绍起自己这边的人马来。场中众人听他介绍,心中才是越来越惊讶,原来那一行九人当中,倒还有三名高手。王剑英一一为商老太引见,那几名高手分别是太极门的陈禹,少林派的古般若,天龙门南宗的殷仲翔,都是在江湖上声名出众之人。
还有三人,乃是那位福公子的贴身亲随,王剑英也一一地介绍了,待介绍到福公子时,郑重其事地咳嗽两声,道:“这一位乃是福公子。”至于福公子究竟姓甚名谁,是什么身份,王剑英却一句也不提。
但众人却都知道,这福公子正是一干武林高手的头领了。
王剑英介绍完,拿眼望着胡斐、池寒、和飞马镖局众人,显然心中也是好奇,等着商老太介绍。商老太对于这些人可没好脸色,只说:“乃是前来弊堡避雨的江湖中人。”
哪知福公子听了却道:“既然同是江湖人,不如一起入厅中吃饭喝酒,也是痛快。”他这般说,王氏兄弟自然没有意见。商老太不好拂了众人的面子,也笑道:“如此也好。”便即吩咐手下人打扫大厅,另升起一大团火焰来,照映得厅中众人都是暖烘烘的。
众人便在火焰边等待着布置,王氏兄弟、殷、古、陈等人跟着飞马镖局众人闲聊起来。王家兄弟出身于镖局,同马行空也是见过的,于是搭上几句话,马行空见他们神色轻松自在一团和气,心底下也暗暗奇怪:他们这番模样,莫非丝毫不知镇远镖局戴永明、钱正伦两位镖头被自己打死的消息?又看看那福公子,只见他只是乐呵呵地笑容,眼珠子转着却不知道在打什么注意,更越发觉得这青年公子哥儿高深莫测起来。
商家堡的下仆都是动作麻利,训练有素,没半晌已经将院子打整干净,那些箱子和石块自然是丢在一旁,黑衣人和镖局镖师的尸体也由众人合力埋了。
至于那个被胡斐点中穴道动弹不得的阎基,要不是他自个儿嘴中呜呜有声,也差点儿被当作尸体埋了。商老太简要向福公子一行说明了事情经过,那些武林中人不见如何,福公子倒是义愤填膺,恨恨道:“这山东武定可还是我大清的地盘,那些匪徒如此猖狂,确实该治!”便吩咐人把阎基用绳子使劲绑在厅中柱子上。
他这么一番表现,倒是倾向于飞马镖局这边,顿时连徐铮也挑不出他的毛病来。
只有池寒隐约觉得这位福公子气度雍容自不必说,身上的杀伐之气也非常人可比,绝不是心地慈善喜欢掉书袋的普通公子哥儿。他既叫福公子,又如此权贵,恐怕就是当今大清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福康安!若李沅芷的情报没错,这福康安,可是专门冲着飞马镖局而来。
想到李沅芷,池寒心里一颤,终究是压下了心底的杂思。
又一会儿,偌大一个大厅被收拾出来,张灯结彩,灯火辉煌,再也没有鬼气森森的感觉。厅外的雷雨仍在下着,可厅内却已是融融乐乐的氛围。
大厅中放了一张长桌,上边摆满热气腾腾的丰盛佳肴,商老太算得识时务的人,请了福公子坐主位。这世界不讲究什么男女有别,商老太自己拖着儿子商宝震在下首陪着。池寒、胡斐、马行空以及徐铮、马春花都坐到了长桌上。
至于镖局里的其他镖师和福公子身边那三个不会武功的亲随,又是单独坐了另外一桌。
席间商老太频频向福公子敬酒,又述说了些商剑鸣与王氏兄弟共同学艺时的趣闻轶事。说着说着,大伙儿兴致高了,王家两兄弟也没顾得主子就在身旁,涨着一张通红的面孔,腆着一张笑出皱纹的老脸,又是大口喝酒。
王剑杰便问起来:“商师弟英年早逝,不知是怎么……”王剑英瞪了他一眼,去扯他衣袖,哪知王剑杰已然喝高,挣开来继续说道,“不知是怎么死的?”
这可触了逆鳞。商老太双拳在桌上狠狠一砸,杯盅盘碗都跳了起来,把福公子、徐铮、马春花甚至商宝震几人都吓得脸色煞白。王剑杰被这一锤,酒也醒了大半。
商老太可不管,脸罩寒霜,声音也变得冰冷刺骨,狠狠道:“也不瞒两位师哥,先夫正是被卑鄙小人所杀!”
“什么?”王剑英失声叫道。要知那商剑鸣自出师以来,闯下偌大名头,江湖人称“八卦刀”,可绝非泛泛之辈,其武艺之强,殊不在自己两兄弟之下,又怎会轻易被人所杀?
席间众人本有在吃菜的,这时都停了筷箸,拿眼望着商老太。
更令人吃惊的话还在后边。
商老太阴沉沉地说道:“先夫的仇人,如今便在这酒席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