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春花吓了一跳,也觉自己话说得重了,失声叫道:“喂,你去哪儿?”
徐铮不答,他这时只有耳边风声呼啸,整个世界对于他都似化作一团灰雾,只有“半点也无”四个字在脑海中回荡,那四字像是一把把刀剑在他心中扎下无数伤口,刺激着他,竟使他脚下生出一股大力来,跑出超越自身极限的速度。他直奔那扇铁厅的大门而去,嘴里癫狂地啊啊叫着。
马春花感觉不对,也展起轻功跟随上去。她和徐铮的功夫修为本来在伯仲之间,徐铮力道雄浑,她的轻身功夫可就要好些,然而这一追才发现徐铮的身形比之平时快了十倍不止,更不断加快,却越追差距越大。
徐铮已到门前,速度更层层加快。
赵半山已经又换了一把钢叉,仍是与厅里众人半天都没弄开大门,这时厅中情形更加惨烈,武艺稍低者,如那些飞马镖局的镖师们,多半已经不幸。他正自焦急,听到背后啊啊疯叫声,于此情形,也忍不住回头,见到徐铮那副样子,更不禁诧异,问道:“你……?”
他话还没问出口,徐铮直扑上来。徐铮从那百步之遥跑到这大门前,速度好生迅速,竟是狠狠地往那大门上撞去。那大门已经被烧得通红,哪是人能够碰得的?便是皮糙肉厚如犀牛大象,真要这么撞上去,那也成烤肉了。赵半山仁慈心肠,不忍眼睁睁见惨剧发生,当下也不管开门的事情了,钢叉往地上一丢,摆出架势,心中太极门的心法默默念叨,伸手向徐铮抓去。
可是,事情毕竟起得仓促,徐铮更已成癫狂,速度极快不说,便是狂奔的力道也是甚强。即便以赵半山宗师境界的能耐,也只是嘶啦一声扯下一页衣角下来。再一看,徐铮已经扑到那铁门上了,“轰隆”地一声巨响,接着又是嗤嗤几声响传来,一股浓烈白烟从肌肤相接处腾起,徐铮也不再“啊”了,贴着铁门滑下,瘫软在地,全无声息,已经气绝。
马春花这时才赶到铁门外三十步的距离,眼见如此惨象,又觉一股热浪奔腾扑面,其中更夹杂一股熟肉味,眼睛反白,差点晕倒在地。两行清泪从马春花眼里滑出来,她只沙着声反复叫道:“师兄,师兄……”想起小时种种,心底愧疚更甚,脚下发软,坐倒在地。
厅里众人看不到外边景象,原本还在努力想法子拉门,猛然听到铁门轰隆作响,把耳朵震得好生难受,可都不明所以。王家兄弟大声问道:“怎么啦,怎么啦?”声音里满是惊惧。厅中这时木桌木椅木柱子什么的都起了火苗,已有数具被闷死熏死热死烧死的尸体,面容扭曲,横七竖八难看地趴在各处,令大伙都是害怕,生怕一不小心就加入了趴下去的行列。天龙门的殷仲翔就更是不堪,抱着头哭喊道:“他们在打炮了,商家堡要放炮炸了这儿啦。”
话还没说完,“吱呀”一声,两扇铁门却缓缓开出一条缝隙来。
原来铁门中间被火焰烧灼得焊在一起,毕竟只是一小部分,在众人努力下已经稍有松动。刚才徐铮这一撞力道极大,竟鬼使神差把那道门撞了开来。众人心底大喜,欢呼一声,抢着各施兵刃,又去拉门。
轧轧几声,铁门缓缓开了,一股新鲜的空气从门外流入厅里来。众人死里逃生,可什么都不顾了,争先恐后要往外赶,还没迈出步子,却见到徐铮那焦灼模糊的尸身,又都尖叫一声,退回一步。再过了半晌,见外边其实没有危险后,才小心翼翼地跨出步来。
“啊!”商老太见复仇大业被毁之一旦,发一声喊,状若疯虎,刀刀杀招,那是非把池寒置于死地不可了。
王氏兄弟跑在最前,一出门见着赵半山,只觉眼熟,却不认识。但他们知道是救了自己性命的人,也便躬身作礼。又见那边厢商老太依旧和池寒打得激烈,已经是占了上风,他们拜商老太所赐,差点死在这大厅当中,不由目眦欲裂,也不顾什么江湖道义了,两袖一撸就要上前泄恨。
赵半山伸出手把他们拦住,道:“池少侠正在突破的关卡,让他自己来。”接着又朗声喊道:“池小兄弟听好了!乱环术法最难通,上下随合妙无穷。陷敌深入乱环内,四两能拨千斤动。手脚齐进竖找横,掌中乱环落不空。欲知环中法何在,发落点对即成功。”
这时在王氏兄弟之后,马行空、殷仲翔、古般若、陈禹和胡斐也都相继跟着出来了,飞马镖局的其余镖师却一个不留,全都已经闷毙于厅中。他们五人甫一出门,见一个中年胖子在那儿念诗,念出来的八句话又是诗不像诗歌不像歌的,不由跟王家两兄弟一样,都怔怔愣住。其他人是听得不明所以,胡斐是心头忽有所悟,陈禹却是一怔之下脸色大变,叫道:“乱环诀!这是太极门的乱环诀!你是赵师叔,‘千手如来’赵半山赵师叔!”
这“千手如来”赵半山赵师叔一喊出口,众人无不耸动。
赵半山回过头来,哼了一声冷笑道:“原来是我们太极门出来的好师侄。你的吕师叔怎么没来,想必这两年又有精进了吧?”他把“好师侄”几个字咬得很重,显然是说反话,实则对那陈禹颇为不满。众人心里都暗道:这赵三爷在反清复明的红花会坐第三把交椅,他的师侄和师弟却在清廷里边当差,恐怕另有隐情和矛盾。
实情也是如此。太极门同武当紫微观、太虚观、上清观等门派一样,俱是张三丰当年遍传教义时开创的武当支流门派,其地位大致同莆田少林寺一样,都是声势浩大。然而,张三丰亲传的武当太和观一致挺宋抗元,几个支流门派却不一样。
武当派遵从的是道尊,讲究无为而治,顺其自然,于是各自立场与情况都有不同。
紫微观三大高手中,观主马真常年隐居,不问世事;张召重混迹清廷官场,竟然博得了“清廷大内第一高手”的名头;而那“绵里针”陆菲青却曾干过抗清反元的事情;太极门中,赵半山乃是红花会三当家,现任门主孙刚峰不问世事,至于师弟吕希贤和这个师侄陈禹,又是在清廷中当差。
如今,陈禹见赵半山说话带刺,心底也是惴惴不安,开口谄笑,只当没听见赵半山的话:“赵师叔乃是当今太极门当之无愧的第一高手,却和师侄说笑。”赵半山哼一声,心知目前不是闹门内矛盾的时候,他牵挂着池寒,于是扭过头又去观战。众人也随着他的目光观战,心里都是暗自吃惊。
只见池寒如今和商老太相斗,手中剑招还是原先越女剑法的那一套,可招式转换间,隐隐约约划出一个又一个剑环来。那些剑环毫无规律可循,但组合起来又大有奇效,商老太的刀法绵密不绝,狠辣非常,被这些剑环四两拨千斤之力一牵引,招招落空,已经完全找不着北了。商老太披头散发,双目通红,满脸悲伤,好不凄惨。但她徒自心底暗恨,嘴上疯叫,又能奈池寒何,只是左支右绌。
这一来,连赵半山心里面的惊讶也是非同小可,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如此悟性逆天的奇才,竟然只是听一遍心诀就掌握了“乱环诀”的精髓意旨。和他相比,自己也是差得太远了。赵半山却不知,这是池寒穿越来这金庸世界后拥有的独特才能,这世界纵使能人辈出、英才盖世,可也没有第二个人有此能耐。
原来池寒别的方面没什么天赋,可是于这内息上委实与众不同。其一是只需看那些经典史集,内息便跟随书中字句的韵律自主运转,不断增长,因此练武不过两年多,一身内力足以同普通人二三十年的苦修相较。其二便是只要潜运心神,并不需特殊法门,全身内息如臂使指,收发顺心。而适才他听到赵半山念那“乱环诀”,每念一句,便有几处大穴暗自跳动,发起胀来,内息自然运转,最后竟牵引着手中剑画出圆环来。
这倒是之前没有过的经历了。
池寒知道自己内息诡异,也不多想。此刻他打得颇为顺手,但毕竟身中剧毒,整条右臂都已经泛出深深乌黑来,四肢百骸更都感觉到微微麻木和僵直,不敢久战,连施了几招辣手。忽听觉背后响动,马行空的声音也传来:“池少侠,小心背后!”他连忙变招,情急之中一侧身,反手拿剑拍去,铛的一声架回来刀。这一下招式使得不伦不类,是各门剑法当中决计没有的,却是从乒乓球反手横削的动作里演化而来,竟然恰到好处。
再一看,之前被撞倒在地的商宝震这时恢复过来,伺机砍来一刀。他见了商老太这幅惨相,叫一声:“妈!”出招更见凌厉起来。商老太不闻不问,只是出刀狂砍,又形成以二敌一的势头。这一回池寒掌握了“乱环诀”,但毕竟中毒甚深,头脑已经逐渐模糊,形势却更难。
马行空一出厅来便见到爱徒惨死,脸上没表现出来,心底实在悲痛,这时眼见女儿在前边不远处坐着哭泣,也顾不得了,一撸袖子就要上前报仇,也被赵半山抬手拦住。赵半山仍是沉稳,道:“池少侠,另有八句歌诀,你也记牢了!”接着念道,“太极阴阳少人修,吞吐开合问刚柔。正隅收放任君走。动静变里何须愁?生克二法随着用,闪进全在动中求。轻重虚实怎的是?重里稍轻无稍留。”这几句同样似念似唱,像歌又像诗。说着话,赵半山手里也暗自扣了金钱镖、飞蝗石等物什,只待形势若有些许不对,就出手相助。
厅中出来的群雄也把那几句歌诀听在耳里,陈禹倒吸一口凉气,说道:“那可是本门镇门秘学‘阴阳诀’!”他虽是太极门中人,实则也是第一次听到这门内至高无上的法诀,见赵半山竟当众说出,哪能不惊?其余人也是心头一凛,包括马行空在内,也不管是否能理解其中奥义,各自把一字一顿都暗中默记下来。
再看池寒,果然听了歌诀后,心底再生明悟,全身真气又是自然奔走,闪身一避,手上长剑一抖一环,却把商宝震的刀引到商老太的刀上,双刀都是出招狠辣,一撞之下擦出火花,池寒长剑又一绞,再划一个环,两柄刀就飞到空中去了。
赵半山看得心底暗自点头,刚才这两下电光火石,极是漂亮,全符了乱环诀和阴阳诀中“四两拨千斤”、“以轻避重”的奥妙。
原本的池寒剑法拳招小成,已经隐隐要突破二流中阶达至上阶水准,如今的池寒掌握了乱环诀和阴阳诀,却已经堪堪要达到一流高手之境了!
这时商家母子既然失却兵刃,池寒后招顿发,剑影罩住商老太全身气机,正要刺去,却见那商老太白发飘飘,满脸血污,又听得商宝震一声惨叫:“妈!”心里不由起了恻隐之心,念头一转,暗道:这商家母子委实可怜。那一剑可就刺不下去了。
每个人,都有生命的权利。每个人,都无权随意剥夺别人的生命。
谁知他不刺,商老太不依不饶,竟疯狂地扑上来,手里抓住他的穴道不放,力道之大,竟让池寒疼得龇牙咧嘴。池寒本就中毒很深,长久战斗下来头脑已经渐渐模糊,这时更几近空白,被商老太一扑,立足不稳,滚倒在地。赵半山手中扣着暗器,可两人纠缠紧密,竟然难以发出,暗自心急。商老太死抓着池寒穴位,他们在地上滚了几圈,竟然往着火堆而去,眼看着只要一带上衣服边,就成两个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