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功坊,池寒七拐八绕,竟茫然不知该去往何处。他亲见罗立如手臂被断,竟未及施救,心里又是愤懑,又是自责,复杂心绪下,在金龙帮呆过的日子也一幕幕闪回眼前。
一时之间更迫切地想要看看金龙帮如今是怎样,看看那焦宛儿姑娘怎么样了。
既想到这里,他便发足狂奔起来。温青青、袁承志那几人刚追着他出了大功坊,忽见这家伙竟然又奔跑起来,一时呼之不及,只好闷头跟上。桃花岛的武功轻灵飘逸,池寒生性也颇为灵动。
数人之中,也就袁承志能在脚程上同池寒一较高下了。
大家伙卯足了劲一阵追赶,只见池寒转街绕巷,几个扭折,已经到了一处大宅院前边。袁承志眼力好,遥遥看去,又小声对紧紧跟在后边的陆高轩、温青青两人说道:“到金龙帮了。”
温青青压低音量,“啊”了一声,转眼便见池寒身子一跃,高墙拦阻竟似无物,轻轻巧巧地就翻到宅院里去了。
袁承志又道:“跟上去吧。”于是他们也都跟着施展轻功翻过墙去。
墙后是一座大屋子,屋中隐隐传出烛火之光,烛光之下人影绰绰。
“那是……”温青青想说什么,忽地袖子被袁承志拉了一下。她杏目圆瞪正想发怒,袁承志遥指示意,于是便又抬眼看去。池寒正贴在墙角旁边,斜着眼看木窗之内,竖着耳朵偷听屋里的动静。
温青青便也点头,同袁承志两人一同垫着脚尖,小心翼翼往前而去,也挨着池寒,贴着窗户偷看。朦胧烛火里,隐约见那屋中当中的竹椅上,坐着一个虎背熊腰的魁梧大汉,大汉面前依稀站着七八人,都是低眉顺目的模样。
“那便是‘铁背金鳌’焦公礼?”袁承志小声地问池寒,他的内力精湛,声音发出却不散开,声波凝聚成一线直入池寒耳中,竟是“传音入密”的上乘功法。
池寒心中暗暗佩服,点点头,亦是低声道:“注意听,他在说要事。”
他的内力虽强,但亏在没学过类似技巧,只能尽量把声音压低,同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于是袁承志三人也闭了口,凝神听屋内的动静。
屋里果然传出一个苍老又无奈的声音。那正是焦公礼在说话。
“我要对大家说一说这事的缘由。”焦公礼对着一众弟子说道。屋里屋外,众人尽皆凝神,屏住呼吸。
“那时我在山东双龙岗上开山立柜,专门劫富济贫。”焦公礼目光到处,飘忽不定,深邃悠远,“有一天,大明的山东巡抚卸任要回江南浙江老家,途经双龙岗地界。我平日里重视哨探工作,早已得了消息,便欲去捞点儿肥肉吃。只是得到消息,护送那山东巡抚一家老小的,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那便是会友镖局的总镖头闵子叶。”
屋里的弟子有人“啊”了一声道:“那就是如今这闵子华的兄长了?”
“不错。”焦公礼点点头,继续娓娓道来,“闵子叶当时是仙都派的成名人物。那仙都派乃是内家正宗,渊源于武当,掌门人又素爱结交,和各门各派广通声气。当时我听了闵子叶的名头,举棋不定,好生为难……”
池寒四人对望一眼,温青青一副恍然的表情,低声道:“原来如此,焦公礼要劫财,闵子叶要保镖,贼遇上了护卫,两相争斗起来,闵子叶不敌被杀。嘿嘿,他竟敢打劫巡抚大员,胆子可真大!”她悟通了其中关窍,显得洋洋自得。
池寒朝着她翻一个白眼,也压低声音说道:“若是这么简单,那么说焦帮主勾结魔教,又从何谈起?”温青青膛目结舌,这才想到焦公礼并未把话说完,当年之事,恐怕还有下文。
一旁袁承志忽然也轻声道:“噤声。有人来了!”
袁承志内力精深,在这四人当中无疑最高,听了他的言语其余三人均是心头一凛,连忙屏住呼吸,俯低身子,不敢再言语。与此同时,屋子的另一角传来嗒嗒两声轻响。
那声音轻微之极,若不是几人事先凝神细听,四周又悄寂无声,那定然是无法听出的。池寒离那方角落较近,位置刚好,悄悄地斜眼去看。
来的是两个人,其中一个身材苗条高挑,是个女子,却不是别人,正是令池寒印象深刻无比的“飞天魔女”孙仲君!
一看到她,池寒便回想起刚才宴席间那惨烈情景。再一想她竟然还敢趁着夜色来金龙帮踩盘子,毫无愧疚忏悔,池寒双目不由冒出火来。
袁承志紧张地在池寒肩上搭一把手,那无名怒气才缓和过来。
再向另一人看去,面目间有些熟悉,于下午席间闵子华也曾向众人隆重介绍过,正是点苍派的“追风剑”万里风。孙仲君外号“飞天”,万里风也号称“追风”,两个人的轻功自是擅长,想来是闵子华那一帮人派来探听消息的。
万里风和孙仲君两人听得全神贯注,竟没发现这边不远处还隐着四个人。
袁承志搭着的手不敢放松,陆高轩也同时打出手势来,示意池寒切勿冲动,耐心听焦公礼的下文。池寒深吸一口气,点点头,目光转回窗缝当中去。
只听焦公礼继续说道:“当时山东已是强人林立,就在双龙岗不远还有数处大寨大岗,其中一处飞虎寨实力最雄,张寨主武艺高强,也欲劫镖。我本想与他联手,竟被拒绝,还被奚落一番。”他说着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少年人争强好胜,我碰了钉子,心头愤懑不甘,又不敢贸然动手,只是叫人小心潜藏,加紧侦探,自己也亲自去踩盘……谁知却无意中探听到一件气炸人肚子的事。”
转折点来了!池寒几人心中一紧,功聚双耳,再不敢分心。
“原来那张寨主有恃无恐,是因为闵子叶贪花好色,见那巡抚的二小姐生得美貌,便定下计谋,早已经暗中与飞虎寨的张寨主约好,叫他埋伏在道旁下手抢劫。而闵子叶假装奋力抵抗却寡不敌众,由张寨主杀死巡抚全家,抢走财物,掳去二小姐。”
这番话大出众人的意料之外,池寒斜眼向万里风和孙仲君二人看去,他们俩也是面面相觑,显得惊诧莫名。
焦公礼说到这里,像是回想起当年心情,也是怒气横生,忍不住冷笑道:“嘿嘿……闵子叶实在好算计,张寨主将二小姐一家全数杀死,他再装作孤身犯险,将二小姐救出来。那二小姐家破人亡,无依无靠,又是感恩图报,自然只能委身下嫁于他。……谁能想到那闵子叶身为名门弟子,又是总镖头,竟然如此无耻!唉,也怪我太过年轻,当时恼怒异常,凭着一股冲动,回去便招集弟兄,埋伏在飞虎寨之旁。到了约定的时候,巡抚一行人果然到来……”
池寒只听到“家破人亡,无依无靠”八个字,脑海中忽地一颤,竟浮现出马春花的身影来。一时间,马春花的巧笑嫣然,娇憨媚态,只在脑子中打转。那也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那是他的女人,如今却不知沦落何方……
“巡抚一到,飞虎寨众人果然蜂拥而出,闵子叶领着护卫的镖队,装腔作势,大声叱喝,挥剑却是乱七八糟的假打,让巡抚和自家镖局的兄弟都一时间损伤许多。”焦公礼深吸口气,平复心情,继续讲了下去,“我当时实在年轻,看得火气直冒,就突然杀出来叫破他的诡计,跟他动起手来。那是我武功委实差劲,而闵子叶剑法果然了得,他计谋被我叫破,羞愤交加,直欲置我于死地,出招全是辣手,十数招过后,我就中了一剑,那飞虎寨张寨主也在旁虎视眈眈,我更是险象环生,节节败退。”
焦宛儿“啊”了一声,惊讶道:“爹爹你竟然打败了?”屋子外边,池寒四人和万里风两人也是惊讶。
既然焦公礼打不过闵子叶,那杀死他又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