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悼人死为丧,处理尸体为葬,丧葬礼显然是与死亡相关的人生仪礼。诞生礼在婴儿未曾出世前已经开始,标志着观念人生对生理人生的前展;丧葬礼正好与之相对,在人已经去世后举行,标志着观念人生对生理人生的后拓。诞生礼把人接进社会中来,丧葬礼把人送出社会去,从人生仪礼的“通过”角度讲,一个是接纳,一个是脱离,一头连着生,一头连着死。正是在这种生死对照、来去比较的情况下,丧葬礼的种种特点才得以凸显。
在民俗的观念与实践中,人生仪礼呈现为由生到死的生活过程和由死到生的信仰过程的循环。哀悼人死为丧,处理尸体为葬,丧葬礼显然是与死亡相关的人生仪礼。诞生礼在婴儿未曾出世前已经开始,标志着观念人生对生理人生的前展;丧葬礼正好与之相对,在人已经去世后举行,标志着观念人生对生理人生的后拓。诞生礼把人接进社会中来,丧葬礼把人送出社会去,从人生仪礼的“通过”角度讲,一个是接纳,一个是脱离,一头连着生,一头连着死。正是在这种生死对照、来去比较的情况下,丧葬礼的种种特点才得以凸显。
中国人历来认为生死事大,关于丧葬,早早就有了形式繁缛、等级分明的制度,包括埋葬制度和居丧制度两大类,同时也是两个阶段的制度。在人生诸仪礼中,丧葬之事是国家法令介入最多的。我们从丧、葬、祭三个方面来论述。
1.生死两分话送终
丧葬礼与诞生礼一样,也是一个有着明显连续性的人生仪礼,它从人死去那一刻就正式开始。关于死亡的判断,民众没有更多的科学知识,常用咽气了(断气了、没气了)、蹬腿了之类的话表示人的死去,基本上是采用外部观察的办法,而最为常用、最为直观的办法就是检查呼吸,口鼻都不出气了,就判断为死了。说“心脏停止跳动”表示死亡是很晚近的事情,现在医学科学日益进步,又推出了“脑死亡”的新的判断办法,由于需要尖端的仪器进行检测,尽管医学界讨论热烈,对普通百姓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现代的人恐怕更多是死在医院里,已经基本失去了寿终正寝的可能。但在传统社会中,作为一种极其令人羡慕的死亡方式,油尽灯枯般地无疾而亡(寿终)而且能在家中正室中咽气(正寝),不知是多少人的毕生宿愿。死得没有痛苦不说,还能给家人带来不少的体面和荣耀。只有它才可以真正称为喜丧,或叫白喜事,办丧事的人家脸上有光,来吊丧致悼的亲朋也会心生艳羡,从而生死两安。
镜头三十六:属纩招魂
女人睡到后半夜,忽然觉得心里燥得慌,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推了推身边的男人,“孩儿他爹,我这心里慌慌的。”
“咋了?”
“说不上,你摸摸。”
男人的手搭上来,“心跳这么快?咋还这么凉?”
女人心里添上了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她以前有过两次,很早很早以前的事儿,早到还没出嫁,头一次,她奶奶死了;第二次,她大爷死了。
多少年了,她几乎把这些事儿都忘掉了。男人的一句话提醒了她。没错,那两回也是心里慌慌的,浑身冰凉。
“不会有啥事儿吧?”男人问。
她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但愿没事儿吧?”
天亮了,住在北屋的老头子和往常一样,起床穿好衣服,回头看看老太太,还侧身向里,一动不动。
“这老了老了,咋还贪睡了?”
他走回床边,伸手去推推老伴儿:“起了。”
老太太仍然无动于衷。
老头子想用手把老伴儿扳过来,使了几次劲都没有成功。
他若有所悟,踉跄着退到门口,回身颤声叫着:“老大,老大媳妇。”
正在灶房的女人先听见,探出头来:“爹,咋了?”
“快来看看,你娘……”
“娘咋了?”男人也从屋里走出来。
女人在进到北屋看见床上一动不动的婆婆第一眼,心里就明白了一多半。
自己夜里的心悸不是没来由的。
男人叫着:“娘,你咋了?”
回头看看老头子,老头子吐出几个字:“怕不中用了。”
男人一下子呆住了。直直地瞅着爹。
老头子随即比了个手势。男人会意,爬上床去,用力把被子下娘的身子扳正。
老太太还是蜷腿屈膝的姿势,薄薄的被子被顶得高起一块,男子想把娘的腿按平下去,哭声从他的嗓子里传出,他感觉到,娘的腿已经硬了。
女人快步冲出屋子,又很快冲进来,手里拿着一团棉花。她尽量平静自己,扯开一小块,撕成薄薄的一片,伸到婆婆的鼻子下边。
男人的哭声更响了,他瘫坐在床上,摇着头,“甭试了,身上都硬了。”
女人的泪也流下来,她拉起男人,又搀着公公到了外屋。嘱咐着:“你陪爹先坐着,我去给咱娘换换衣服。”
女人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她从灶房端进来一大盆热水,把毛巾湿了,从头脸开始,给婆婆擦洗着。
前胸,后背,然后是腿。
老太太的两条腿紧并着,女人想起自己以前见过的情景,就用手轻轻地去揉,慢慢地去拽。费了好长功夫,终于把婆婆的腿差不多捋直了。
寿衣是早就置备好的,女人费劲地给身体僵直的婆婆换好,又拿把梳子把婆婆稀疏的头发梳好。
女人出了里屋。公公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丈夫抱着头蹲着,还在低声地哭泣。
“别哭了。”她又转回头对公公说:“爹,您老节哀。这事儿该咋办,还得您爷俩定个主意。”
老头子长叹了口气:“这咋睡着睡着觉就……我咋一点感觉也没有?”
男人听到这话,抬眼看了看女人,张了张嘴,他已经明白了,女人半夜里闹腾,原来是应着这个事的。
“爹,不说这了,也甭埋怨自个儿。老话儿不说了:人的命,天管定。再说,娘走了,一点罪也没受,好,好事。”女人的声音已经哽咽了。
“唉!说这话难听,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妥了!老大,这事儿突然,咱也没个啥准备,你合计合计先找谁来帮帮忙,把这灵堂立了。还得到各家去报丧。”
“爹,咱是停三天,停五天,还是停七天下葬?也好跟亲戚们说。”
“停七天。”老头子跺着脚,“看看老包还能放她回来不能。”
丧葬礼实行的前提很明显,就是必须确定这人是死了。镜头中女人用棉花检验婆婆是否断气的办法在民间流传极广,而且传承的历史也极久远。这种办法,在《仪礼》中叫作“属纩”,属,是放置的意思,纩,是丝棉新絮,质地很轻,稍有空气流动,它就会摇动。所以被用来作为检验人是否断气的上佳办法,比用手直接试探要准确,也显出对临终者的一份尊敬。
按古礼记载,属纩是在家人临终时使用的,其时弥留之人已被移居于正室,家属都守在跟前。如果用属纩之法验明已经断气,众人就开始哭泣,以哭声拉开丧葬礼的大幕。
女人在已经知道婆婆死去——按照民间的解说,她夜里心里忽然难受的那一刻就是婆婆咽气的时刻,这是一种说不清楚原因的神秘交感——之后仍然拿棉花来试,只是在遵照古俗行事。由于婆婆死得毫无前兆,所以女人的不少作为都带有事后补救的性质。
在中原地区,一般都讲究在亲人临终前为他(她)沐浴,其实就是用毛巾擦一下身体,讲究的擦全身,省事的就只擦脸、手和脚。能在他(她)咽气前给他(她)穿好寿衣最好。如果赶不及,也要尽快更衣。可能是考虑到人死后尸体会变硬,再换衣服很难,当然也有对初死者心存禁忌的迷信心理。
对人生前死后身体的变化,古人早就有清醒的认识,先秦道家始祖老子就在书中记录过:“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为死者更衣赶早不赶晚,是有一定的科学依据的。
经过属纩检验,人们基本可以确定人的死活,但是基于感情、亲情的缘故,人们又对初死者依依不舍,希望他(她)能起死回生,为此,也要举行一定的仪式。古礼称为“复”,也就是招魂。因为古人认为,人是由魂、魄组成的,魂为气,魄为形,形魄和魂气可分可合,合则人生,分则人或病或死。而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魂魄离散意味着魂离开了身体,要让它回来,只有根据它的活动特点向天招唤。在《仪礼》中记载的士的招魂礼相当复杂,招魂者要头戴官帽,身穿朝服,从正屋东边的檐角登上屋顶,手里持着死者生前所穿衣服,一手执领,一手执腰,拉长声音,向着北方呼喊死者的名字,招呼亡魂归来,连喊三遍。然后把衣服从屋顶投下,下面有人接过衣服,进屋把衣服盖到死者身上。经过这番招魂仪式,如果死者仍未复苏,就意味着没有返生的希望,可以正式办丧事了。
民间丧礼中虽然没有如此复杂的招魂仪式,但盼望死者复生的愿望是同样拥有的。镜头中的停灵三天、五天、七天,正是为了留出足够的时间让逸出人体的魂回归时有身体可依。之所以停三、五或七天,中原民间认为跟包公有关。
相传包公为官清正,铁面无私,所以他死后,被玉皇任命为头殿阎罗,管理地狱,主要事务就是审理甄别有无错抓的新鬼,抓错了要放回阳间。新鬼们看到头殿阎罗是包青天,纷纷喊冤,包公一一审理,把认为不该死的新鬼都放回了阳间。可没过几天,放走的新鬼又哭着回来了,因为家里已经把他们的尸体埋掉了,灵魂无体可附。只有一个新鬼没回来,他是家里的独生子,老娘死活不让埋,守着尸体哭了三天三夜,结果他的魂又回到身体,人也就活过来了。人们听说了这件奇闻,都来慰问、打听。他就说,做了个噩梦,叫小鬼勾了、幸亏碰上包青天,才能被放回来。人们都希望亲人死后能被包公放回阳间,于是家里死了人,都不再忙着下葬,待尸在家,单等还魂好附体。
铁面无私的包青天在民众的信仰中从人间清官转为公正阎罗。
说这阴司跟阳世差不多,判官、小鬼都不是省油灯,包公放魂还阳让他们少了盘剥的对象,当然不满,就到玉皇大帝那儿告状。结果包公被改任为二殿阎罗,后来又改任三殿阎罗。老包不明就里,照样平反冤案,放魂还阳,可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复活了。原来,这鬼魂儿从第一道阎罗殿回阳间要三天时间,从二道阎罗殿回阳间要七天时间,从三道阎罗殿回阳间要十天时间。而人的尸体最长只能停七天,再长就会腐烂,魂回来也无法再附体了。世上的百姓不知道包公在阴间被降职,依然停尸三天、五天或七天,痴痴地等待亲人的亡魂能还阳。
镜头三十七:报丧奔吊
男人和爹商量好之后,叫过儿子:“去,把你俩叔都叫咱这儿来。”
“跟俺叔说俺奶老的事不说?”
男人看了看儿子,快二十,是个大人了。
“说吧!这一说,可就是报丧了,你得照规矩来。”
“爹,该咋办,你说吧?”
“磕头知道吧?”
“知道。”
“还有,不能进屋,就在门外喊,在门外磕头。”
儿子记好之后,就出了门。
先到了大叔家。小伙儿直愣愣往门外一跪,喊了一嗓子:“叔,在家吗?”
婶子从屋里出来,开门一看大侄跪在门口,腰里拴着白布,吃了一惊:“孩儿,咋了?”
小伙儿把头磕下去:“婶,俺奶老了。我来给叔婶报丧。”
婶子一下子呆住了,回过神来,冲屋里喊:“当家的。”
叔已经听见了,抢出屋子。抓住侄子的胳膊:“啥时候的事儿?”
“早上起床的时候人都不中了,估计是半夜过去的,俺爹叫你过去商量商量。”
“这就去,这就去。”叔原地转着圈,“我收拾收拾。”
“我先走了,还得去俺二叔那儿。”
两个兄弟都带着媳妇,匆匆赶来了,免不了要先哭一场,再安慰老爹几句。
老大说话了:“这儿拉了个单子,得挨家去报丧。我家小子算一个,你俩谁再去一个?留一个帮我在家布置灵堂,支应来吊丧的。”
大家很快分了工,男人们跑外,报丧的报丧,买东西的买东西,几个媳妇则在家拿刀动剪,制作挽帐,把成匹的白布一段一段地撕好,准备给吊丧的人发。
小伙儿先到了姑家,一进姑住的那村,就碰见了姑和姑父正要出去,小伙儿立即跪到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说:“姑、姑父,侄儿来报丧了,俺奶老了。”
姑立刻放声大哭。姑父拉起侄儿:“唉,你姑俺俩就说过去看看。心里一直不踏实,怕有啥事,还真有事。咋回事儿?”
小伙儿一一地回答着。姑流着泪,说:“你跟姑一块回去吧。”
“不了,姑,我还有好多家得跑哩。俺爷爷,俺爹俺娘,俺二叔,还有婶都在家,您先去吧。”
小伙儿跑了一大圈,该磕的头都磕了。这些亲朋好友,一面流泪叹息,一面问他老太太何时过世,临终时有何状况,还有就是下葬时间。然后吩咐他:“孩儿,回家捎个信,随后过去吊唁,下葬时必到。”
小伙儿回到家。看到屋外摆了张桌子,几张条凳上坐着七八个吹唢呐的,正吹得起劲,进了屋,灵堂已经布置好,爹和二叔在灵案西侧跪着,一身重孝,娘把孝服给他穿好,告诉他:“没你啥事了,就跪到你爹后头,谁来吊孝,给人家磕头还礼。”
吊丧的人接二连三地登门了,先把带来的挽幛交到门口负责登记的桌前,报上姓名,来帮忙的王先儿飞快地在本子里记下:×××送挽幛一条,然后拿一张大约宽三寸长九寸的白纸条,写下吊丧人的名字,别在挽幛上,挂在扯起的长绳上。旁边有人拿一块撕好的白布发给吊丧者,冲屋子里喊:×××,给老太太磕头了。
唢呐声适时地想起,吊丧的人进了屋,到灵堂前跪下,磕头,灵案旁边跪着的孝子孝孙也磕下头去还礼。吊丧者安慰几句“节哀顺便”之类的话,被让到另外的屋里去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