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郎心中登时一荡,脚也松了开。林天盛爬到一边,虽然外面大雪兀自下着不止,但他额头还是渗出了很多汗水。
那根银钗。
让许三郎又想起了洛阳白马寺的屠狼大会,掐指算来已经三年多了。那晚正是文心用银钗刺瞎青湖三十六怪、江南七仙女双眼,也正是她识破肖一笑阴谋,更是她保举自己做了中原武林盟主。
然而,真正让许三郎感动的是,她让天下豪杰对许三郎的偏见得以消除,把许三郎从五年的冤屈中解放出来。
许三郎叹口气,道:“我应该感谢文心。”随即心中一热,想到了文竹。
三年之前,文竹牵着许三郎的右手,从枯城一直牵到洛阳,又在自己被周庄子打伤时,奋不顾身护在自己身前。顿时情意绵绵,只想携手文竹浪迹天涯,再也不管什么武林安危、黎民社稷。
忙向发射银钗处看去,柔声道:“文竹!”不料厅口白影一闪,许三郎又没看清来人。许三郎轻功何等了得?若是追赶出去,必能与此人照面,但他想起文竹,脑中已完全乱了,怔怔地立在原处,口中只是喊着“文竹”。
林天盛不敢逃走,见相救自己的那人又转身出去,又是害怕起来,爬到许三郎脚边,道:“许大侠,饶了小的罢。小的发誓以后一心行善!”许三郎心力交瘁,哪还有心思顾得林天盛?嘴唇微动,道:“滚!”
林天盛获得大赦,慌忙跑出天下第一楼,心中寻思:“林府现下被万扬占了,天下第一楼又有许三郎,我该往何处去?”一个人在大雪中走了会,又想:“暂且先住华驼那儿,待万扬偷盗刀法时和许三郎打斗之后,我再去收渔翁之利。”
当下算计好了,直奔桂林城外。
奔走片刻,民房昏暗处转出一个人影来,只见那人只有常人一半高,面色虽然红润,但佝偻着背部,尽显老态!正是被江湖赐号圣手医师、毒冠天下的华驼。不过天下人以为圣手医师和毒冠天下是两个人而已。
林天盛大喜,道:“华先生,我正要去寻你呢!”华驼停下脚步,冷冷道:“怎地林府里尽是大内侍卫、州县官兵?林…姑娘在内不危险么?”林馨馨已然年近中年,但华驼年轻时候叫她林姑娘惯了,是以没能改口。
林天盛当下将万扬前来捉拿许三郎的事情说了,并且添油加醋说许三郎如何陷害林馨馨,导致林馨馨被捕,端的说的是口沫横飞,而对于自己做下的伤天害理的事情只字不提。华驼本是聪明之人,又对许三郎为人有些许了解,岂能识不破林天盛的挑唆?但他暗恋林馨馨多年,而林天盛又故意将林馨馨处境说得危险,其实他自己都未见到林馨馨,如何知道林馨馨处境?关心则乱,华驼越听越是气愤,恨恨道:“许三郎现在何处?”
林天盛就是等华驼询问,喜道:“你快赶去天下第一楼,他正在那里施暴!”华驼道:“如此天下第一楼和林府你都不能去了。你先去我的百草堂避避罢!”林天盛笑着去了。
华驼虽然救林馨馨心切,却不是一个莽夫,自语道:“本应去林府救出林姑娘,但求妥当,先去找许三郎将林姑娘的情况逼问清楚。”
许三郎拾起插在木地板里的银钗,怔怔地立在原处。而林馨馨被大内侍卫扣押的消息也已经传到天下第一楼,众宾客害怕惹祸上身,早已走得光了。
华驼跑上四楼,眼见平日热闹非凡的偌大的天下第一楼竟空无一人,怒从中来,喝道:“许三郎!你做的好事!”许三郎将眼光从银钗拉到华驼身上,精神一振!登时想起自己出来的目的,唱个大喏,道:“华先生,你好啊!”华驼怒道:“你为何要陷害林…老板!”许三郎也觉奇怪,道:“我如何陷害林老板了?”
华驼本不欲多说,来了便下毒手,无奈许三郎服了珍珠草,百毒不侵,这才和他费起口舌。当下将林天盛说的尽数和他说了。许三郎沉吟不已,道:“我也是猜测万扬捉了林老板。至于我害她?那晚确实是她放走我!虽然我不是有意害她,但林老板终是因我而被捕。我就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救出林老板。”
华驼先前已经在林府转了几圈,只觉林府被官府围得水泄不通,凭自己的微末功夫想救出林馨馨,实是千难万难。心道:“且瞧他如何说。”许三郎又道:“我对林府周边不熟,还请华先生带我去看看则个!”
华驼心想:“他竟不来求我医治那小妮子!嘿!这个许三郎做事还真是叫人心服口服!”牵起许三郎右手,道:“兄弟,我见你义薄云天,正直刚烈,果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若蒙不弃,你我二人结拜为兄弟如何?”华驼要与许三郎结为兄弟其实也不全是佩服他的为人,更多地是要许三郎坚定救林馨馨的决心!
许三郎大喜,道:“求之不得!”
当下二人在案台上摆了关公、插了红香。向西并排跪下,华驼道:“我痴长几岁,就叫你一声兄弟啦!”许三郎道:“极是,该当如此,哥哥!”
华驼道:“我华驼!”许三郎道:“我许三郎!”又齐声道:“向关爷爷起誓,自今日起,我二人结为异姓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若违此誓,必将为天下人耻笑,不得好死!”
二人互谦了几句,一起要去林府察看,刚走出天下第一楼,华驼拉住许三郎,道:“兄弟,三天前我施逍遥粉害了与你同来的那位姑娘。现下怎样了?”许三郎将戚齐的症状说了,脸露关切之色。华驼道:“先去医治戚姑娘,再耽些时候怕就此睡过去了。”许三郎听闻,额头惊出冷汗,也不推辞,领着华驼往下榻的客栈去了。
华驼给戚齐服了解药,没过半盏茶时间,果然见戚齐醒转,许三郎喜道:“哥哥好医术。”忙去扶住戚齐,道:“如何?”其时戚齐神智还不清楚,脑中只想着许三郎,在许三郎怀中娇喘不止,轻声道:“许大哥,渴…饿…”华驼忙吩咐下去,熬了姜粥过来,喂了戚齐吃下。
待戚齐重新睡下,二人才动身往林府而去。
在林府大门对面的一家包子铺,二人扮作食客,点了包子。远远地看着林府动静。忽见红门大开,当先八名侍卫,骑着大马,为首的是万扬副手,叫做铁无情张重,再看时,又并排抬出两顶轿子,许三郎道:“那黄色金轿内乃万扬这恶贼,红色花轿中,自是林老板了。”华驼点头称是。
紧随大轿之后的又是廿二骑侍卫,后面步行的皆是广西州县的普通官兵。华驼奇道:“他们这就走了?”言下之意自是想说:“怎地不抓许兄弟了?”许三郎笑道:“那黄色大轿必是空的!万扬今晚还会再去天下第一楼。”华驼道:“你怎知道?”许三郎不答,却道:“待他们出城,我们二人就救出林老板。”二人商议已定,抚掌大笑。
张重领着一干人马逶迤往城外驶来,大雪越下越大,积雪也渐渐没膝,除了大内侍卫,其余一干官兵都是寻常功夫,越走越是吃力,到得出城十里时,更是叫苦连天,一心只要休息!
张重哪里理会,只是说途中强人很多,催促众人赶路。
再过片刻,众官兵实是累得不行,已有大半坐在道中,嘴中抱怨道:“你们京城来的官老爷骑着大马,坐着金轿,好生享福!”张重无奈,下令道:“只可休整一炷香时间。”众官兵大喜,纷纷放下兵刃旗帜睡去。
忽然一阵酒香飘来!
众人循着酒香看过去,原来是十步开外的草棚内有人在煮酒。那草棚本是农家盛夏时纳凉之所,煮酒之人是个驼背,酒气四散,这酒香就是来自此处。旁边还有个穿着黑袍的汉子,大口喝着热酒,咋着嘴舌,道:“暖和!好酒!”
众人只想上前枪酒来喝,张重冷着脸,道:“要休息便休息,不可再想其他!”众人只好噎着口水,骂骂咧咧地看着黑袍汉子饮酒。
忽闻马蹄声响,众人均想,积雪已然没膝,这马蹄声竟然如此清脆,暗叹“好马!”
不出片刻,骑马之人停在草棚之旁,大喊道:“店家,要酒!”驼子忙将热酒送过去,众人这才看清,骑马的是个粗猛的汉子。那汉子一碗接一碗地喝了,也赞:“好酒!”忽然看见黑袍汉子,心神一荡,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黑袍汉子使了眼色,继而又大口喝酒,道:“这等美酒,就是把状元给我做,我也不稀罕哪!哈哈!”那汉子不解其意,也跟着道:“兄台此言不错!这酒真是驱寒哪!”
众官兵平时作恶惯了,这时候哪里还忍得住?哪里还管张副总领的命令?众人一哄而上,推翻了驼子、黑袍大汉和骑马来的汉子!径自去舀锅里的清酒喝。草棚登时人声鼎沸,杯盘狼藉。
众侍卫眼看官兵喝得痛快,也没出事,也是忍将不住,冲上前要酒喝。官兵自然退下,让大内侍卫先饮。
张重瞧在眼里,脸色铁青,“畜生、蠢驴”地破口大骂!
两缸美酒就此喝尽!
那驼子站在一旁,指着众人,笑道:“倒也!倒也!”众官兵果然都觉头晕脑胀,立足不稳,一个挨着一个倒将下去。而后侍卫也觉腹胃恶心,眼睛发花,都跌倒在路上。
张重已经知道中了敌人奸计,正要拔刀砍杀,忽见一条黑影奔至跟前,登时受了一个耳光。张重大怒,白刀已经拔出一半,那黑影却转到了他身后,将刀鞘往前一送,白刀又自回鞘。张重往前疾走,转过身子,看到一人正微笑着看着他。正是黑袍汉子。张重怒道:“你是何人!”黑袍汉子笑道:“许三郎!”声音还未泯灭,已然欺到张重右侧,制了其大穴。张重登时双足无礼,软软地倒在地上。
那驼子正是华驼,惊道:“兄弟好轻功,若不是亲眼见到,我怎会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潇洒飘逸的轻功?”许三郎道:“恶贼周庄子更胜我一筹。哥哥快去看林老板。”华驼猛然惊觉,掀开红轿,林馨馨安然坐在其内。忙让了她出来。
骑马的汉子上前道:“许大哥,你可还记着家父?”许三郎刚才就认出了此人乃戚家庄戚大郎,只因施计要害官兵,才未跟他招呼。
许三郎道:“太公现在怎样了?”戚大郎神色凄苦,只是哭咽着,说不出话来!许三郎关切道:“你只管哭做什么?太公怎样了?”戚大郎好不容易忍住悲痛,抽噎道:“我爹爹只怕不行啦…”许三郎往后一退,喃喃道:“我耽了太长时间,终是害了太公…终是害了太公…”
华驼想到许三郎和戚齐曾施计逼自己前往杭州救治一个老人,心里推测那人必是这汉子的父亲了。而自己心上人被安全救出,当真是喜上眉梢。问道:“好汉,你跟我说说你爹如今的情况。”戚大郎哭着将戚太公如何中毒说了,华驼道:“那是一种只伤害垂暮之人的毒药,青年汉子吃了却没事。叫做安乐散。”戚大郎道:“爹爹每日消瘦,如今只剩皮包骨头啦!你这驼子问来干么!”说完又是大哭。许三郎呵斥道:“不得无礼,这位就是圣手医师。”转而对华驼道:“哥哥,还能治么?”
华驼微一沉吟,看了眼林馨馨,道:“好汉,我随你去杭州。”戚大郎得知眼前这驼子就是圣手医师,自是喜不自胜,这时听他说要去杭州医治戚太公,更是对他感恩戴德,当即跪着磕了三个响头。
许三郎道:“哥哥菩萨心肠,心愿必能得偿!”华驼知道许三郎指的是自己苦恋林馨馨之事,叹口气,道:“多谢兄弟了。”许三郎拉住华驼道:“哥哥,你我兄弟二人虽然相处时短,情谊却是甚深!哥哥此行杭州兄弟就不陪着去了,待兄弟抓了万扬,再去杭州与兄弟相见。”华驼道了谢。
戚大郎把骑来的良驹让给了华驼,自己取了张重坐骑。当下踏着积雪,二人远远去了。
许三郎怔怔地看着出神,心想:“太公的恩情总算是报答了。”
夕阳西斜,大雪悄然停止,暮色将桂林城外的积雪照得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