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雕刻是个讨厌的东西。石头能雕刻出什么东西?男人、女人、狮子、马,雕来雕去,都不过是老一套,烦死人了。但是,你看画家,他们能随他的心愿,画出整个大千世界,大阳、月亮、星星、山、水,还有树木……要我看,雕刻家们最后一定是因为厌倦透了自己的创造,才纷纷死掉了。”
听了这话,小米开朗基罗觉得委曲极了,险些哭出来。泪珠在眼中转了几圈儿,终于忍住了。接着又说:
“你们都错了。你们忘了,绘画是容易毁坏的。教堂里如果烧了一场火,或者天气过冷,颜色就会褪败裂口。但是,石头却是永恒的!你们不信,就请看看这座古罗马的大理石棺吧!它简直跟刚雕好时一样,线条分明,气魄雄伟……”
画室的主管门那第一直在听他们的这番争论。这时,他举起手,示意大家静下来,而后语气温和地对小米开朗基罗说:
“米开朗基罗,就算你刚才说的都是对的。可是,你想过没有,大理石的价格实在太高了,可是绘画的材料却很便宜,订画的人也多的是。要是想做一名雕刻家,有谁在你练习的时候,白白地送给你石头?如果这样,你又怎样养活自己呢?”
最终,倒是门那第的这个问题难倒了米开朗基罗,他一时间被问得哑口无言,没再说一个字,怏怏地离开了主教座堂。在他身后,雅各波故意提高着声音笑着,还有几个人随声应和。
真正使米开朗基罗觉得苦恼的,并不是在大家面前丢了面子,他只是在想门那第刚才的问题。他知道,他所说的,与自己所要辩白的问题,其实并没什么相干。
走向成熟
刚刚16岁的米开朗基罗成为“柏拉图学院”的特殊学生,每次讨论会,他都不会错过。
开始时,米开朗基罗觉得诗歌学起来很困难。米开朗基罗仍然没有真正搞懂,诗歌对于雕刻究竟重要在哪里,但是,为了做一名完美的艺术家,他还是认真地跟着其他同学学起来。
他们教他朗读用平民语言写的诗歌:但丁、彼德拉克、贺拉斯、维吉尔……渐渐地,米开朗基罗开始喜欢上这些诗了。
尤其是但丁的《神曲》和彼德拉克的十四行诗。他整天爱不释手地捧着这几本诗集,常常熬夜读这些书,连觉也顾不得睡。他进步很快,没多久,已经可以熟练地背诵其中很多优美的段落了。
在这些学者中,对米开朗基罗帮助最大的要数波里齐亚诺。自从第一次和米开朗基罗谈过话以后,他就喜欢上了他,觉得米开朗基罗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力量。他常对别人这样说:
“米开朗基罗一定会有大出息的,他以后的成绩恐怕会超过我们所有人。”
他邀请米开朗基罗到他家里做客,米开朗基罗去了一次又一次,渐渐地,就成了他家里的常客,两个人往往忘记了年龄的界限,像好朋友一样相处。
波里齐亚诺一有时间,就给米开朗基罗讲古代那些伟大人物的思想。他总是尽量讲得通俗易懂些,然后再由浅入深,让米开朗基罗慢慢理解透彻。
除了讲别人的思想,波里齐亚诺还常常把自己产生的许多想法说给米开朗基罗听,而他的新思想常常都会使米开朗基罗非常激动。
一天,米开朗基罗又到波里齐亚诺家做客,晚上住在那里。夜里,米开朗基罗醒来,看见波里齐亚诺仍在书房里工作,于是走进去。
只见他的桌子上放着一支忽明忽暗的蜡烛,整个身体伏在一本又大又厚的古书上,正在翻译着一本古希腊哲学家的文章。
见他进来,波里齐亚诺停下手中的工作。
“这是谁的书?”米开朗基罗问。
“是古希腊一位伟大的哲学家苏格拉底的。”说到这里,波里齐亚诺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米开朗基罗看他不再工作,于是追问着:
“请你给我讲讲他的故事吧。”
“苏格拉底出身于一个贫寒的家庭,他父亲是一个雕塑家,并把自己的手艺传给了他。他们开始一块儿制作纪念碑,但是别的东西吸引了苏格拉底。他具有演说的才能,于是,他离开了父亲,开始漫游雅典,教给那里渴望学习的人以智慧。人们都非常喜欢听他讲演,他出现在哪里,人们就聚集在哪里。他常常对人们说,其实他什么也不知道,他想成为一名对人们有用的人。他只是会引导别人自己教育自己。在这一点上,他有一点儿像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是一个职业接生婆。”
米开朗基罗觉得这说法很奇怪,满脸困惑地看着波里齐亚诺。
波里齐亚诺于是接着说:
“他的母亲促成人的降生,而苏格拉底则促成每个人心中真理的降生,他点燃了人们心中真理的火炬,并以自己及其痛苦的死展示了哲学的伟大……”说到这儿,波里齐亚诺停住了,他看米开朗基罗仍然听得入神,就抚着他的头说,“关于苏格拉底的故事和他的思想,可不是一晚上可以讲完的。太晚了,灯也快灭了,我们下次再谈吧。”
米开朗基罗正听到兴头上,可是看看波里齐亚诺那疲惫的样子,觉得是该留给他些时间去睡觉,于是就有些不忍离开地向他道了声“晚安”,回自己房间去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工夫米开朗基罗在柏拉图学院已经学习一年多了。在老师的教导下,他生活得非常充实,觉得自己几乎每一天都在成熟。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米开朗基罗正在读但丁的《神曲》,这时,格兰那齐走进来。
“你快读完这一段,我们一起去教堂。听人说,萨伏那洛拉来到佛罗伦萨了,今天要在教堂讲话。”一听这话,米开朗基罗马上把书放好,跟着格兰那齐就往外跑。他很想看看这个萨伏那洛拉是怎样一个人,为什么和罗伦左先生在一起的人,多半都不喜欢他。
米开朗基罗他们赶到时,看见有人已经站在教堂的宣讲台上,别人告诉说,那就是萨伏那洛拉。
他开始宣讲了,声音很大,好像还很激动。他讲的一些事情,米开朗基罗还不能完全理解,但是他知道,他在说罗伦左先生的坏话,认为他的思想是有害的,而罗伦左想要恢复古希腊的文明的做法也是错误的。
萨伏那洛拉很有演讲的才能,他的话使台下的大多数人们都非常激动。
听完了萨伏那洛拉的演讲,米开朗基罗和大家一起离开了教堂。他感到非常难过,但是又不知道这难过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天晚上,米开朗基罗又来到波里齐亚诺的别墅。他想要听听波里齐亚诺怎么解释这件事。为什么原来在佛罗伦萨,几乎每个人都尊敬的罗伦左先生,现在却被萨伏那洛拉说得一无是处呢?而且大家好像还认为他说的对,没有人反对他,甚至还有人给他鼓掌。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可是,波里齐亚诺没有和米开朗基罗谈起今天教堂里的事,却又接着前一天晚上的话题,说起苏格拉底生命的最后时刻:
“他被判处了死刑,因为他勇敢地、公开地宣布反对祭师们说的那一套。他的学生们出庭为他辩护,后来又要拿钱收买法官,让他改变判决。但是苏格拉底不同意这样的做法。最后他宁静地面对死亡,饮下了一杯毒酒,一直到最后停止呼吸前,他还在跟看管他的狱卒谈话,告诉他什么才是真理……后来又过了很长时间,人们才知道,苏格拉底是正确的,而由于当时人们的愚昧,才过早地结束了他的生命。”
波里齐亚诺说到这里停下来,故事讲完了。两个人都静静地坐在那里,半天没出声。米开朗基罗被苏格拉底的故事感动了,他觉得这才是真正伟大的人。可是,他却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波里齐亚诺要在这时候给他讲这个故事,而且,他的语调那么低沉,好像心事重重的。
想到这里,米开朗基罗禁不住问:
“可是,今天萨伏那洛拉的演讲又是怎么回事?难道罗伦左先生真像他说的,是个坏人吗?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为罗伦左先生辩护?”
波里齐亚诺一听这话,连忙站起身,摇着手,说:
“住口,孩子,以后你不要再多嘴问这些问题。有些事情只有慢慢才能搞清楚,让历史给我们准确的答案。”
看见波里齐亚诺那严肃的样子,米开朗基罗只好住口,不再谈这个话题。但是这不能阻止他在心中不停地思考这个问题:
“真理到底在哪?为什么人们原来是那么爱戴罗伦左先生,现在却纷纷站在萨伏那洛拉一边,反对罗伦左了呢?”
在柏拉图学院里,米开朗基罗踏上了成熟历程,伟大的诗人和思想家使他渐渐懂得了人生的许多道理。可是,他却仍然不停地追问:“真理到底在哪里?”
正如罗伦左先生那天说的,米开朗基罗还有许多东西要学。他要把米开朗基罗培养成一名雕刻大师,那么米开朗基罗需要学的就不仅仅是雕刻。
一天,罗伦左先生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就把米开朗基罗带到当天举行的哲学辩论会上。
罗伦左先生并没有把他介绍给大家,只是把他安排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旁听。米开朗基罗认为,罗伦左先生既然让他到这里来,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他聚精会神地听着。
大家在讨论当时的宗教和政治问题时,米开朗基罗只是知道他们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好像有一个叫萨伏那洛拉的人要来佛罗伦萨,而这个人的到来对于罗伦左先生来说,显然不是个好消息。至于其它的,米开朗基罗都听不太懂。
讨论到了间歇的时候,波里齐亚诺走到米开朗基罗面前,问了他几个问题。米开朗基罗简单而又勇敢的回答,使他觉得有趣而又可爱,波里齐亚诺很快就喜欢上了他。
这时罗伦左先生又走过来,把米开朗基罗介绍给在座的各位,告诉他们自己想把他培养成伟大的雕塑大师,成为多那太罗的继承人。
听了这话,大家都把注意力转到米开朗基罗身上。
年纪最大的兰丁诺走到米开朗基罗身边,问:
“你读过著名的希腊雕刻著作《拉奥孔》吗?”
“我一点都不知道,先生。”米开朗基罗坦白地说,同时为自己的无知感到很难为情,脸都涨红了。
兰丁诺笑了笑,“那没关系,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读。”说着,他果真来到书架旁,很快就找到了他要的那本《拉奥孔》,然后翻开一页,对着米开朗基罗读起其中的一段来:
“这座雕刻可以说是超出一切绘画之上的。
它的形象,包括主要的人物和孩子,还有那两条复杂精彩的蟒蛇,都是用一块完整的石料雕刻出来的……”
还没等兰丁诺读完,在一边的米兰多拉又开口了:
“我认为,米开朗基罗应该读读包散尼亚斯的希腊文原著。我下次就把包散尼亚斯的手稿给你带来。”
“可是,我不懂希腊文呀!”米开朗基罗不好意思地说。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波里齐亚诺这时候插嘴道,“一年以后,我保管你不仅能读希腊文和拉丁文写的东西,而且还可以自己用它们写诗了。”
这时大家都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
“要学希腊文,荷马的作品是最纯正的。”
“阿里斯多芬要更引人入胜些,尤其适合教米开朗基罗这么大的孩子,可以一边笑着一边学。”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出着主意,把米开朗基罗弄得哭笑不得。
辩论会结束后,米开朗基罗一声不响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要想当一名伟大的雕刻家,原来需要这么多知识,甚至还要懂拉丁文和希腊文。
米开朗基罗闷闷不乐的样子被白托多先生看得一清二楚,连忙问他:
“又怎么了,我的孩子。”
“傻孩子,你不用着急。你还小,还有时间学习。哪有人生来就什么都会呢?再说,你不是也看见了,有那么多人想要帮助你,他们都是欧洲最优秀的思想家,我相信你一定会进步得很快的。”说到这里,为了安慰米开朗基罗,白托多又补充了几句,“再说,你别忘了,他们虽然都会讲拉丁文,可是,他们不会雕刻大理石呀。”
老师这番话,的确给米开朗基罗很大安慰。他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珍惜自己的时间,努力学更多的东西。
雕刻大师
米开朗基罗的手上沾满了泥,面前木棍和铁丝的构架已经在泥堆中了。
“先生,该用餐了。”阿琴托带着哭腔在哀求着,他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米开朗基罗终于停下工作,随便擦擦手,可眼睛还盯着泥像的轮廓。
阿琴托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泥像,比他的个头还高。
晚上,阿琴托收拾完,就一直坐在角落里,想看看米开朗基罗有魔法的手,如何塑出圣母与圣子的。
米开朗基罗点上蜡烛,放置在一顶特制“帽子”上。戴上“帽子”后,烛光就可以随着米开朗基罗的身影,随时照亮泥塑的某个部位。
那烛光照亮到泥塑哪里,哪里就顿时显示出生命。
米开朗基罗两只手运作得很快,一捏,一剔,一挖,一搓,都有着神奇的作用。
圣母的上半身显露出来了,单薄的头中部似乎变得沉重,悲哀的脸向下俯视,左手略向后伸开。
阿琴托有点困倦了,晃动的烛光中的圣母形象渐渐模糊了。
窗外的月光也躲进了云被里,台伯河码头上偶尔发出声响。
米开朗基罗头顶着烛光,就像带给人间第一朵神火的光明使者普罗米修斯。早晨的西斯廷大道上响起了赶马车的鞭哨声,米开朗基罗睡着了,他的两只手上的泥还未洗干净,一条泥水布料卷在地上,那是用来修整衣褶线条的。
阿琴托悄悄地走近泥塑像,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一下圣母的手,顿时心里充满了一种幸福的感觉。
坐着的圣母还沉浸在悲哀之中,她的左手食指伸着,其余手指自然弯曲。
阿琴托不由得模仿着伸出手指,才发觉这姿势并不是自然放松,而是从心底发出的力的紧张延伸。
圣母的眼睛微微闭着,下垂的视线投在怀里的耶稣身上,形成了和谐的有机整体。
耶稣的头后仰着,右手无力地下垂,半裸的身体横在圣母的衣裙上,形成了稳定的整体三角形。耶稣的无声痛苦与圣母的难言之悲,在肃穆宁静的形式中蕴藏着巨大的艺术震撼力。